第94章
大概是環境太過恬逸,讓我的反應像出了故障似的延遲了兩秒,眨眨眼,低下頭再看一眼手機,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電話沒人接。
好像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之前他給我這個電話的時候就說過,知道這個號碼的人不超過十個,對他來說都是心腹,而對我來說至今還沒有打不通過,有一種風雨無阻的安心。
甚至有一次他接起來爽朗地跟我說“寶寶你等會兒啊我正這邊砍人呢”……
所以失聯這種事發生的概率極低。
我又心神恍惚的盯着天邊塌陷的火燒雲看了一會兒,一個打挺坐起來,好像很冷靜地撥了周靖陽的電話。
照樣不通。
我這才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畢竟比起任性妄為的宮隽夜,周靖陽的為人要靠譜千萬倍,作為得力助手,工作要求他性格謹慎入微,說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話,正事方面我對他的期望值高過宮隽夜,如今卻依然是落了空。
那邊發生了什麽?
我克制着自己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鐘再打一次,結果卻不如我想的有所改變。
站起來,門廊裏的木地板被我踩出一串讓人發麻的悶響,晚些天陰了,氣溫降下來,臨海處鹹濕的涼風吹到身上也有些讓人不适的冷意,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胳膊上細細密密地豎着一層汗毛。
——可能沒有更好的辦法。
換句話說,等我找到其他辦法,耽誤掉的時間也彌補不了,而我現在最不願做的,就是什麽都不做。
扭頭幾步跨回屋裏的時候我還又撥了一次電話,看着顯示無人接聽的屏幕,我攔住還未離開的社長,說,麻煩您替我轉告一下我們社長,恐怕我也得走了。
這個比我大幾屆的學長下巴正抱着筆記本坐在旅社的公共區看視頻,他動動手指按了個暫停,扶起眼鏡,“怎麽了?”
“聯系不上家裏人,有點不放心。”
“說不定正在忙呢,過會兒再打呗?”
他見我搖頭,穿上擱在桌子下面的拖鞋,追着上樓梯的我走了幾步,“別着急啊夏息……不會有什麽事兒的,回去了告訴我們一聲啊!”
“啊。”
我推門進了寝室,扯了背包把自己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往裏掃,上網訂了張距離現在時間最近的火車票,快車的話每天只有這一趟,兩個多小時,到家是晚上八點。
宮隽夜那邊還是沒人給我回話。
說擔心似乎有點小題大做,誰還沒個打不通電話的時候,夏皆有時候不接電話那是她脫不開身,服務行業尤其如此,自開店以來她每天都忙到深夜,飯都顧不上吃,一開始我還時有怨言,後來便逐漸配合了她……但誰都沒有宮隽夜這麽讓我不安。
因為他把我完好的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之外,讓我一度忘記了他這樣的人,随時随地都有可能遭遇險惡。
遇到事情他只會告訴我“我要走了”和“幾點回來”,卻從不說“去幹什麽”。他向來遵守諾言,又習慣有所保留,所以對于他如此決定的理由,我從不起疑心。可能我潛意識裏也認為憑我的力量無法為他提供什麽幫助——不去自以為是的添亂就好了。
六點多市裏堵車,當地沒有地鐵,出租車卡在水洩不通的馬路上僵持了二十分鐘,司機見我着急,直接在路上給我開了門讓我跑。我跑了整整一條街,到候車廳時正趕上檢票。
夜車人不多,車廂也相對的比綠皮車幹淨,我抱着包坐在單薄的白色燈光下,跟鄰座的中年男人目光交錯,他身上有難聞的焦油味,手指關節的紋路裏都是黑色的污垢,眼神不善,我也一樣。跑得渾身發汗一坐下就想睡,我把眼閉上,不連貫的睡眠卻被三次報站聲打斷,索性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不知道往哪看,手指彼此緊絞在一起。車廂裏聚人氣,溫度比外面高,我被心事弄得坐立難安,身上一陣熱一陣冷,一些完全脫離現實的可怕幻想冒出來又被我壓下去,我宣洩不出那些拱上來的火,急躁卻也別無他法。
正當我掐着表慶幸快要熬到頭的時候,周靖陽給我回了電話。
我看了好幾遍來電顯示的名字,接通的時候手顫抖了一下,很快穩住了,但是那一瞬間我覺得支撐着身體的骨頭都被人用蠻力拆散架了似的。
好比有一個羸弱的靈魂從我身體裏橫穿而過,我深吸一口氣,平靜道,“喂?”
“寶寶?”
我被夾在出站的人群中不自覺的放慢了速度,洪流般的噪音在我身旁奔走,我肩膀一下子垮下來,沒有目的地盯着地面看了一會兒,身子一歪,靠在了隧道邊貼着小廣告的牆壁上。
風從大門外粗魯的灌進來,挾裹着嗆人的煙味和汽油味。出站口外擠滿了接站的人,個個踮着腳尖伸長了脖子在人群裏張望,我沒人可找,就溜着邊兒往外走。
他問我:“怎麽了?”
我說沒事啊,沒事。
或許是口渴,我說到一半的時候哽了一下子,整句話的語氣就聽起來很異樣,再加上我周圍很吵,還夾雜着火車站外黑車拉客的吆喝聲,他沒可能察覺不到。“你在哪兒?”
我被身後的人撞了一下,說,“哦,我,嗯,旅行提前結束,就回來了。剛下火車。”
聽着他的聲音,傻站在路邊,好像忽然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可我還是有一種釋懷的輕松感,回味起了在車上小睡時做的那個似是而非的夢。
我跑回來是做什麽呢?
“寶寶,”他嘆了口氣,聲音被電流磁化得很輕柔,“騙我。”
我沒有反駁。
甚至還想讓他知道。
“唉。”他說,同時自那頭傳來低語的人聲和悉悉索索的騷動,他漸漸遠離了那個中心,像是走到了很遠的地方,“給不給我解釋?”
“給。”
“那就在原地等我。”
“好。”
于是我就去便利店裏買了瓶不怎麽冰鎮的汽水,站在臺階下等他了。
路燈拖着我的影子不撒手,路對面有兩只野貓撅起尾巴翻垃圾桶,易拉罐叮叮當當灑了一地。我笑了一聲。
真他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