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呼吸着清晨的空氣,趙七先閉了一會兒眼。
他記得自己做了一個非常美妙的好夢。剛進趙府的那段日子,他天天夢見有人将自己帶出去,可醒來之後總忍不住失望,所以在做完這樣的好夢之後,他會習慣性閉着眼睛,好讓夢再延長一些。
“你醒啦?”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問,嗓音清朗,語調溫和,跟夢中的一模一樣。
他歡歡喜喜地睜開眼睛,果然是岳聽松,正一手撐住腦袋,側躺在床上笑着看自己。
“你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的。”岳聽松摸摸他的額頭,松口氣,翻身一躍,就站到了地上,“我已經讓醫堂弟子來給你看過了,那邊熬上了藥,我這就給你端過來。”說着推開門走了出去。
“我怎麽記得剛喝了一碗呢……”趙七朝外面看看,原來天已經大亮。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棂,落下一些缤紛的倒影。靜心聽時,遠處有瀑布聲響,鳥兒鳴叫,還有些年輕人整齊的呼喊,似乎是在練功。
這大概就是江湖人的生活吧。
趙七慢騰騰從床上坐起來,這裏卻不是岳聽松昨天帶他來的房間,看起來更大,也更氣派一些。只是似乎還沒有完全布置好,架子上空蕩蕩的,只零碎擺了幾件小東西。趙七看到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九連環,忍不住手癢,就想去拿來玩一玩。
他爬到床邊,發現地上放着一雙厚實的棉靴,試試大小正合适,便知道是特意為自己準備的。穿上鞋後,他想了想,又打開櫃子。裏面放了不少衣服,料子都不錯,他比劃一下,似乎也都是按自己的身量裁制。
趙七明白了,原來岳聽松之前說的“忙”,是忙着準備這個房間。
正偷笑間,他突然聽到一聲門響,還以為是岳聽松回來了。可高興地看過去,倚在門邊的人卻是白雪棋。
“沒想到你記性這麽差。”白雪棋抱着劍,嘲諷地看着他,“動作倒是夠快,現在已經登堂入室了。”
趙七臉色一白,第一反應就是躲起來。他連滾帶爬地跳上床,把自己連頭包進被子裏,緊緊縮在床腳閉上眼。可過了一會兒,并沒看到白雪棋進來,隐約明白了什麽,膽子也大了點,就探出頭去,鼓起勇氣問:“你……你真是白雪棋,白宜秋的兒子?”
白雪棋聞言一怔:“白宜秋?”
“原來你不是他的兒子!”趙七幾乎氣炸了肺,也不害怕了,怒氣沖沖質問道,“竟敢假冒他人身份,你究竟是什麽人,又有什麽目的?”
白雪棋冷嗤一聲:“我的身份,你也有資格問?”
趙七見他這樣有恃無恐,又有些遲疑起來。
難道只是重名,這也是個惹不起的厲害人物?
不過,既然知道他不是岳聽松要找的那個人,趙七也放下了心。他之前顧忌着白雪棋的身份,現在知道可能不是,自然就不再擔心了。
于是他馬上像換了個人一樣,之前還怕得哆哆嗦嗦,現在則變得剽悍無比,立刻扯着嗓子反唇相譏:“我當然有資格問,你現在站在我的屋子門口。若是蚊子蒼蠅,自然不用報上名來,我揮揮手就趕走了!”
白雪棋臉色一變,手中長劍又要出鞘,可似乎想到了什麽,最後只是冷冷一笑:“別得意得太早,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趙七當即哈哈大笑:“那我可要趁現在多笑笑,哈哈哈,你是不是要被氣死啦?像你這種假模假樣的僞君子,就算穿衣戴帽也還是猴兒樣,還敢打我?老子早晚揍得你屁滾尿流!”
白雪棋磨了磨牙,臉上卻露出一個惡意的冷笑。
趙七看不清他的表情,見他被自己噎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不禁笑得更加歡暢,若不是情況不允許,簡直要跳起來滔滔不絕罵他幾個時辰。可是這樣也不夠解恨,他當即開動腦筋,思索起整治這混賬東西的辦法來。
“哼,等聽松回來,我就告訴他你欺負我的事情。”趙七吓唬道,“你要想不讓他知道,就乖乖給我磕頭道歉,再給我十萬兩銀子,馬上離開,別讓我再看見你!”
白雪棋一聲不吭,趙七以為自己成功地趕跑了那個讨厭的家夥,使勁伸着腦袋去看他還在不在,卻見岳聽松端着藥走進了門。
原來那王八羔子是聽到有人來了。趙七默默地想。
岳聽松看到趙七扒着床沿都快要掉下來了,趕緊幾步走到床邊,把他扶起放好在床上,忽然動了動鼻子。
“方才門窗是不是被打開過?”岳聽松問。
“咦,你怎麽知道?”
“屋子裏點着安魂香,我嗅着氣味比走的時候淡了些。”
趙七這才知道為什麽白雪棋不敢進來,看來是害怕沾上味道,不禁眉開眼笑道:“方才飛過來一只蒼蠅,我開窗把他趕走了!”
岳聽松一聲不吭,放下藥碗就要離開,趙七一把拉住他:“你……你怎麽了?”
“剛才來的,是不是打你的人?”岳聽松沉着臉問。
“你怎麽會這樣想?”
“這時候哪裏有蒼蠅?我不是傻子,別想用幾句話敷衍過去。”
趙七被岳聽松的臉色吓了一跳,又想起當時在暖香閣見到的可怕景象,不由心中打鼓,幹笑道:“唉,我都說了是在回去的路上,你怎麽就不信呢?”
其實這話也沒錯。他昨天被白雪棋狠揍一頓之後,為了掩飾,也為了不讓趙五他們再碰自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找了幾個街上的混混把自己揍了一頓。
畢竟,若是岳聽松查到白雪棋頭上去,白雪棋肯定會将那天的情形全都抖出來。被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本身就非常丢臉,更何況還被發現了身上戴的東西——趙七就算臉皮再厚,這種事也是不想讓岳聽松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那天他才說了自己是他心上人呢。思及此處,趙七就嘿嘿笑了幾聲,拉着他不讓走。
岳聽松本想立刻去找人算賬,趙七卻緊緊抓着他的衣裳,想了想,便先喂趙七喝了藥,才慢慢道:“我昨天問了外面值守的弟子,他們說除了你和一名弟子之外,沒看到其他人進過我的院子,而那名弟子去廚房燒熱水,并不知道院內情形。所以,若是有人潛入,就一定是從牆外跳過來的。”
趙七不明所以:“然後呢?”
“算上我在內,當時住在這裏的人,輕功好到能不被發現偷偷潛入的不足十個。”岳聽松道,“你若是不告訴我,我就一一問過去,總能找到些線索。”
趙七小心地問:“你說的這些人,都是誰啊?”
“小蒙的大師兄賀齊,望門山的長老莫如松……”岳聽松一個個數着,“還有地劍傳人白雪棋,以及昨天剛走的天門掌門陳玉海。”
趙七暗暗一數,一共是八個人,聽起來每個都極有來頭,正暗自心驚肉跳,又聽岳聽松道:“雖然陳玉海走得早,但從時間上看也不是沒可能,我打算先傳信過去……”
眼見天門的頭頭就要替白雪棋背黑鍋,趙七有點坐不住了:“我跟他們都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人家也不會無緣無故來打我吧。”
岳聽松不出聲,只是用眼睛瞅着他,似乎真的打算一個一個問過去。
“唉,你怎麽這麽倔。”趙七嘆着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了,說到白雪棋,他是你要找的那個人麽?”
“你怎麽突然——”岳聽松說着沉下了臉,猛地一拍桌子,“是他?!”
他的力氣太大,桌上的藥碗震了一下,趙七也抖了一下。見狀,岳聽松連忙安撫地抓住他的手,低聲問道:“是不是他打的你?”
“我就是随口一問。”趙七幹笑道,“我見都沒見過他,只是好奇罷了。”
岳聽松見趙七确實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便老老實實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說他之前受過傷,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後來是被他現在的師父地劍老人所救,才學到一手好劍法。不過,他受傷的時間正好是将近六年前,也是白雪棋從京城失蹤的時候。”
“忘記了?他居然連他老爹的名字都忘啦?”趙七詫異地眨眨眼,“咦,你說你是受人之托,難道那人就沒給你畫幅像,形容一下白雪棋的長相?”
岳聽松怔了怔,似乎有些出神,吞吞吐吐道:“那人……那人生了一場大病,以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白雪棋這個人,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的。”
趙七更加驚訝了:“兩個人都失憶了,這事可真夠難辦的——不對,既然什麽線索都沒有,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岳聽松只好全盤托出:“我特意去長飛樓買了消息,那邊的人告訴我,白雪棋的音容笑貌,都在《戀子詩選》中。可我翻了翻,卻沒怎麽看懂。”
“長飛樓是什麽?”趙七問。
“那是整個江湖中消息最靈通的地方。長目飛耳,四通八達,他們的人遍及天下每個角落,我之所以到南水鎮來,也是他們的人告訴我的。”
趙七沉默了一會兒道:“這個組織,很可怕啊!”
岳聽松點點頭:“他們幾乎知曉一切。可即便如此,白雪棋的事情依舊很難打聽,估計是被人故意隐去了蹤跡……”
“師叔祖,不好啦!”突然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打斷了二人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