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殡

黑雲壓城,暴雨如注,城中的酒樓鋪子已經人去樓空,小巷子也沒有一絲兒人影,只有京街一行披麻戴孝的人,擡着個黑黑的沉木棺材,窸窸窣窣地往城南方向去。

這行人是城北薛府的,走在最前面的名叫薛嗣良,四十五歲,官至禦史大夫,在外聲望良好,很得當今皇帝的信任,是京城有名的清官,有許多老百姓都很擁戴他。

棺材裏擡着的不是別人,正是薛嗣良的兒子,薛長平。

薛長平是薛嗣良的第二個兒子,母親劉氏出身卑賤,原本是薛府的茶姬,因有幾分姿色,被薛嗣良收作了姨娘,肚子争氣得很,不出三年便為薛府生下了一兒一女,頗得薛嗣良寵愛。薛長平上頭還有個哥哥,叫薛長君,雖然是長子,又是薛夫人所生,卻天生癡傻,這會兒已經十六歲了,卻還口齒不清,不能自理,為此,薛嗣良對他很不滿意,他認為自己賢能有才,怎麽也想不通會生出這樣的兒子來,反倒薛長平聰明伶俐,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因此,薛嗣良把薛長平當作唯一的兒子來對待,盡心盡力地撫育他,培養他,誰曾想,上天就是愛捉弄人,偏偏他才十五歲,就毫不猶豫地将他帶走。

最中意的兒子死了,活着的兒子不如死去,薛嗣良心口一怔,木讷地停住了腳步,擡頭去望暗沉沉的天,任由雨點落入眼眶裏,和着眼淚一股腦兒地順着臉頰往下淌。

“這雨,大抵是不會停了。”

薛嗣良長長地嘆了口氣,低頭準備繼續往前走時,袖口忽然被一個小子抓住,嘶啞哀求的聲音在淅瀝雨聲的映襯下,愈發悲戚惹人憐,“大人,求求您,行行好,我已經五天沒吃東西了......”話音剛落便挨着薛嗣良的長靴昏死在雨中,一動不動。

薛嗣良慌忙讓一行人停下,喚了兩個下人前來将少年扶起,少年灰頭土臉,被雨淋成了花貓,四肢像枯柴一樣幹瘦,胸前的衣服被人撕破了,露出突兀的鎖骨和肋骨來。

“送回府裏,再去找個大夫。”

薛嗣良才開口吩咐,薛夫人的聲音便從老遠傳來,“長平出殡,您還顧得上施恩,耽誤了入土的時辰,長平黃泉底下如何安心,老爺!”

薛嗣良不耐煩地冷哼兩聲,一面走一面重複剛才的話,“帶回去。”

薛夫人見狀哪兒敢再說,下人們也不敢有半點兒不從,抱起少年便往回趕,出殡的人又浩浩蕩蕩往城南去。

待出殡回府時,已經是酉時三刻了。

屋外仍舊淅淅瀝瀝地下着雨,屋內的燭火只點了一盞,昏暗極了,因着有風從窗戶裏溜進來,吹得燭影在少年臉上跳躍,他已經被清洗幹淨了,約摸十五六歲,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劍眉星目十分俊朗。

薛嗣良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詳的人,痛失愛子的他看誰都像自己的兒子,“長平……”

彼時薛夫人正端了一杯姜茶進來,輕輕地放在案頭,“老爺,節哀順變。平兒已經去了,您還有君兒,還有君兒啊。”

薛夫人說這樣的話時,臉色是不大好的,她知道薛嗣良對長君的态度,對薛嗣良來說,長君這個嫡子,可有可無,可她還是這麽極力地想要替兒子在父親心裏争一席之地,“老爺,君兒他......他會像平兒一樣孝順您,向着您......”

薛嗣良出奇地沒有發脾氣,而是笑了幾聲,眼神恍惚地掃過薛夫人的面龐,正要開口說話,忽然感覺身後動了一動,微弱的聲音跟着從身後傳來,“水,水......”

薛嗣良忙端起茶盅給他抿了兩口,問道,“孩子,感覺怎麽樣了?”

見他半晌不說話,便又接着問,“你叫什麽?父母是誰?從哪裏來?家住在何處?”

少年像是還未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似的,緩緩地搖着頭,啞着嗓子回答道,“趙昱,從小就沒有父母,其他的,我不知道。”

薛嗣良口中默念了幾遍他的名字,又仔細打量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他的眉眼之間,頓生出熟悉之感,原還想問些什麽,見他一副昏昏沉沉,不知所雲的模樣,也打住了,“既無處可去,便先留在府中幾日,待身子好些了再說。”

看得出老爺在這個節骨眼上對趙昱特殊的情愫,更何況趙昱無父無母,又與死去的薛長平一般年紀,愈發使老爺動了恻隐之心,薛夫人是不大歡喜的,但礙着老爺的面子,也附和着道,“安心歇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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