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甘情願

春桃将長安扶起來在院兒裏坐下,取來冰帕替她敷臉,又喚人尋來消腫涼膏,一點兒一點兒替她擦拭。長安并沒有感覺到臉頰疼痛,她還陷在方才父親的疾言厲色裏,心裏難過極了。

此刻趙昱就站在窗邊,方才的一幕看在眼裏,嘴角提了兩分笑意。

趙昱籠了籠衣袍,開門朝院裏走去。

四宜居是個很大的院子,正前方是朱紅色的苑門,連着四周的圍牆也是朱紅色,牆頂鋪着青磚黛瓦,一紅一黛色彩分明。正中的屋子是薛長安的寝屋,左側有一排廂房,供侍奉四宜居的丫鬟下人們住,右側是個小廚房,平日裏給薛長安開小竈用。牆角遍植各色各樣的花,有的已經開放,有的還是花骨朵,有的還在抽出嫩綠的新芽。院中有池塘,塘中各色錦鯉悠游,因着才三月,蓮荷未發,池面上除卻假山岩石,便只随意漂着一些落葉。廂房出來便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走廊盡頭有花架,上頭藤蔓纏繞,下頭搭成秋千。

“打算就這樣坐一晚上?”趙昱提過爐上已經沸騰的茶壺,往青花白玉瓷盞中添了一盞茶,遞去給她。

“你剛才不是很讨厭我麽,為何還要來關心我。”長安的眼睫動了一動,并沒有接過遞來的茶盞,也沒有擡頭看他,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皎潔的月光漫過她的眉稍,照着她紅腫的臉頰。

“談不上關心,我只是不想欠別人人情。”趙昱笑了笑,将茶盞擱在案頭,順勢坐在她旁邊,“畢竟你是為了替我開脫,才會變成這樣。”

長安沒有說話,像一只提線木偶,沒有任何情緒和表情。

一旁的春桃氣得牙癢癢,鼻腔裏哼一聲,“算你還有點兒良心,我們小姐替你背了黑鍋,和夫人鬧僵了關心,又挨了老爺一巴掌,你方才還不分青紅皂白把她臭罵一頓。你知不知道,早上你被大夫人打得暈倒在庭院裏,是我們小姐把你帶到她屋子裏親自照料……”

“春桃。”長安打斷了春桃的話,“你先下去吧。”

春桃極不情願地冷哼一聲,收拾完冰帕和消腫涼膏便轉身回了廂房。

三月的夜晚極冷,空氣中有泥土和花葉沾染露水後潮濕的氣息,像食物發黴後的味道。趙昱輕輕咳了咳,用小得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同她說,“對不起。”

三個字傳入耳朵裏,長安驀地怔住,她的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五髒六腑中來回穿梭。

長安木讷地擡頭看着他的側臉,被如水的月色環繞着,是那樣好看,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看見冰山上潔白無瑕的雪蓮在千層萬丈冰雪之間驟然綻放,令她目眩神迷。

“趙昱。”

長安用極輕極柔的聲音喚他,糯糯的,仿佛還帶着哭腔,“你不用說對不起,我……”話至此處有略微停頓,她咽下了心甘情願四個字,想了想又才接着說,“我早先已經說過,只是不希望你蒙冤而已。”

長安自嘲地笑了笑,不過見了一面就淪陷,就心甘情願,這樣的話如果說出來,一定會成為別人眼裏的笑話吧。可人世間的感情就是如此奇妙,有的人,只消看到的第一眼,就認定了,哪怕有再多再好的人出現,眼裏心裏都完完全全只有他一個人,再容不下其他。長安對趙昱,就是這樣的感覺,趙昱清俊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臉龐,和瘦削的背影,沒有一樣不牽動着她的心。

這一聲喚得趙昱心下動容,他隐隐約約想起來了,晨時自己昏迷之前,也聽到有一個春莺般好聽的聲音這樣喚他。

原來這個聲音,是長安。

趙昱的心裏霎時有絲絲縷縷的愧疚蔓延開來,像冬日凜冽的風一寸一寸灌寒百骸那樣,從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最後凝在骨血裏。

“我以為你和你娘一樣,認為我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是個手腳不幹淨,又沒有良心的東西。”

趙昱微微一笑,也轉過頭去看長安,她的右臉頰真的很腫,雖然她原本臉上有些圓潤,看起來也是肉肉的,但被打的地方明顯高出很多,并且紅紅的,像塗了很多胭脂水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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