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放在喬念對面的咖啡已經涼透, 那人幾乎沒有碰過。咖啡勺子擱在骨碟上，一滴咖啡滴落到桌布上，暈開一抹褐色。

冷掉的咖啡若有若無的苦味在空氣中泛開, 喬念覺得舌根都有點發苦。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水杯, 突然覺得有點幹渴，便拿起喝了口，同樣溫水已經涼透，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大廳經理見甄惠芬已經走了, 便過來将其杯子收走, 再禮貌地為喬念換上另一杯溫水。

喬念看着輕微搖晃的杯面，低聲說了聲謝謝。

經理很識相, 曲了曲身，安靜退下。

留下喬念一人坐在窗邊，一動不動地想着剛剛甄惠芬的話。

「你說, 怎麽你和你那媽媽一樣, 都那麽愛搶別人家的男人呢？」

「我和顧生他爸離婚，都是拜你那母親所致。」

「當年她搶走了我的丈夫，現在輪到你, 又要搶我兒子，真是孽障。」

「我的丈夫沒了，不可能再讓她的女兒把我兒子也搶走, 這是她欠我的。」

……

對方的話仍缭繞在耳，喬念胸口像是壓下了一塊大石，有點喘不過氣。

可她仍然覺得不可能。

她爸爸在她幼兒園的時候便意外去世, 雖然對父親這個角色的記憶不多，這麽多年過去，幾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身影。

可她卻不覺得自己的童年缺少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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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愛滿滿, 是她媽媽親口告訴她的。

打從她有記憶開始，媽媽便常和她說爸爸生前的事。

從知道媽媽懷孕開始，緊張得事無巨細都宛如驚弓之鳥，連媽媽喝杯水都得是溫的。

到她出生時，那個從沒哭過的大男人第一次抱着在襁褓裏還皺巴巴的她哭得稀裏嘩啦。

從出生到幼兒園間的大小事，媽媽都一遍遍地和她說，所以她的童年，和別的小朋友無異，一直感受到滿滿的父愛，深知自己有一個很愛自己的父親。

而後來她出生後的故事講透了，媽媽便和她說她出生前的事。

說兩人是如何認識的，爸爸又是如何笨拙地追求她。

兩人約會時的趣事一籮筐，媽媽每次提起都眉眼彎彎，笑得一臉幸福的樣子。

他們如此彼此相愛，怎麽會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即使是在她爸爸去世後，也不可能。

百分百。

她的手貼在玻璃杯側，微微燙手的感覺逼走了些許寒意。

她看着水面沉思着，很快便想起那張畢業照。

站在她爸隔壁的，是宋顧生的爸爸。

他爸媽和宋顧生爸爸是同學……

如此巧妙的緣分，她不敢再想下去。

人最可怕的就是毫無意義的胡亂猜測，如果她堅信，那麽便是真的。

她相信她從小到大親眼目睹媽媽對爸爸的愛，便無需猜疑。

四年前她已經因為一個虛無的電話而大錯特錯了一次，如今怎麽可以允許自己再錯一遍？

喬念走出餐廳時，才發現四通未接來電，兩通段潇的，兩通宋顧生的。

喬念先撥了給段潇，一接通，對方便嚷嚷着問她死哪兒去了，害她等得累了，随便找了間發廊，去剪了個發焗了個油，被坑了一千多。

她問了對方具體位置，去和對方彙合。

途中她發了問號給宋顧生，對方電話便又打來了，她看着屏幕幾秒後，才接起。

對方問起她怎麽沒接電話，她的心跳了跳，遲疑了片刻，在開口時含糊地說道：“放包裏，沒留意。”

“天氣預告發出臺風預警，現在已經開始下雨了，臺風可能明天登錄，晚些時間雨恐怕會更大，你現在在哪？我開車去接你。”

喬念不知道為何，剛剛沒有和他說實話，而現在也下意識地有些害怕見到對方。

宋顧生曾經和她說過，他父母離婚，是因為他爸爸出軌……

宋顧生沒聽到回複，便朝電話喂了聲，“念念？”

喬念噢了聲，才報了商場到地址。

挂了電話後，喬念來到段潇剪發的地方，對方還沒好，便坐在接待的地方等着。

她突然覺得有點心慌。

宋顧生和她說過，他在初中的時候發現他爸爸出軌，他爸媽自此貌合神離直到他大學畢業才離的婚。

初中的時候……

她初中的時候還在L市，她是大學才考去了B市。

初中的時候，媽媽在一家國企的藥店工作，每□□九晚六，日子過得平常得幾乎沒起任何波瀾。

她對初中時期的回憶都是家長裏短的，除了有一次。

她放學回家時，沒看到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卻發現茶幾上放着一個大信封，她好奇，走過去打開瞄了一眼，是厚厚的一疊錢。

自從爸爸離開後，兩母女都是靠媽媽一個人的工資存活，花銷不大，但也日常拮據，這麽多的現金她是從來沒見過的。

這時她媽媽從屋外回來，看見她拿着信封，皺了皺眉，從她手中拿走，沒說什麽，只叫她洗手吃飯。

而接下來的生活依然一成不變，媽媽每□□九晚六，她們的生活依然簡樸而尋常。

時間久遠，喬念已經想不起什麽別的異常的。

可記憶中那厚厚的一疊錢，難道和宋顧生爸爸有關？

眉頭一直不自覺地緊蹙着。

她從小在媽媽和爸爸的愛情故事下長大，她是深信媽媽不可能背叛爸爸，更不可能插足別人的家庭。

可是宋顧生會這麽覺得嗎？

如果他知道了今天她和他媽媽的這場談話，他會相信誰？

她突然有點害怕，怕對方露出的一絲遲疑的表情，怕從此兩人之間埋下一個定時炸/彈。

半小時後，段潇揚了揚頭發出來找她，問她：“怎麽樣？好看不？”

喬念心不在焉，點了點頭，“嗯，跟之前都差不多。”

段潇：“？？？老娘花了一千大洋你跟我說和之前差不多？”

宋顧生的車也到了，喬念和段潇一起下去停車場，喬念盯着電梯跳躍的數字，心髒一時快一時慢，最後緩緩深呼吸了一下。

段潇揶揄她：“不是吧，不要跟我說你們都同居這麽久了現在快要見到對方了還緊張，我懷疑你在給我塞狗糧。”

喬念苦笑。

段潇的車停另一個區，兩人出電梯後，喬念将手上的東西都轉交給她，段潇兩手滿滿的戰利品，頗有富婆凱旋既視感。

喬念擰着袖扣的袋子，想了想，把它放進了包包裏，才往宋顧生停車都地方走。

喬念一上車，宋顧生便笑着看着她，喬念一愣，輕咳一聲，“你幹嘛？”

“沒有，就是覺得這臺風來得挺好，晚飯不用孤家寡人吃了。”

喬念看了他一眼，“那回去吧，今晚我煮飯。”

宋顧生挑眉，“那……蝦仁炒蛋、小炒肉、蒸茄子，還想喝雞湯。”

喬念聽了，難得沒反駁一兩句，反而乖乖地哦了聲。

宋顧生正摁下引擎，不由往她方向掃了眼，“這麽好說話？該不會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剛剛在商場被搭讪了？”

喬念：“……”

終于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快開車！”

宋顧生勾起嘴角，将車駛出停車場。

喬念一直在室內，沒想到外面的雨下得這麽大，刮在玻璃上噼裏啪啦響。

雨刮快速地搖擺着，眼前幾乎一片朦胧，仿佛整個城市被裹在了一片烏雲裏。

臺風比天氣預報來得要早，當晚淩晨便正式登錄了B市。

窗外雨聲嘩啦，喬念睡得很不安穩，夢到了她的小時候，看見了媽媽的背影，媽媽隔壁站着一個男人，男人身影模糊，她看不清。

是爸爸嗎？

她想走過去，可發現自己太小，還不會走路，只能努力匍匐着過去，可地下仿佛是一片沼澤，每一步仿佛都深陷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模糊身影的男人終于近在眼前，她心跳得極快。

是爸爸吧？

她擡起手扯了扯男人的褲腳，眼看男人正轉過臉時，窗外突然一聲雷聲爆破，喬念驚呼一聲，從夢中乍醒。

宋顧生立刻從身後抱住她，“別怕，是打雷。”

喬念瞬間從夢裏抽身出來，在黑暗中睜着眼，清醒無比。

額間沁出薄汗，心跳快到失常。

回想起剛剛真實得仿佛就在眼前的夢，突然一時心慌。

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發現喉嚨幹得難受，她動了動，身後的人便緊了緊他，“被吵醒了，睡不着？”

她嗯了聲，嗓子發幹，聲音啞啞的。宋顧生一聽，掀開被子起身，喬念立刻轉過身去看他。

黑夜中宋顧生表情溫柔，示意她躺着，“去給你倒杯水。”

喬念就着杯子喝了半杯，然後靜靜看着宋顧生。

對方放下杯子，躺回床上，喬念便立刻縮進了他的懷裏，宋顧生發笑，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睡吧。”

喬念閉着眼，周遭都是他的味道，眼眶微微發熱，一動不動。

B市挂起了橙色臺風預警信號，舟恺通知今天停工一天，宋顧生的律所也停止辦公。

喬念起來後拉開窗簾，雨極大，窗外一片灰蒙蒙，即使是關着窗戶，也能聽到外面到風聲呼嘯。

宋顧生即使沒回律所，可幾乎一天都捧着電腦和手機處理工作。

而雜志社那邊的中國手藝人專題這個月是最後一期，例刊已經印出來了，月底上市，而下個月的人物專訪也已經采訪結束，部門回到了一開始各施其職按部就班的時候。

喬念在家，回複了幾條工作上到事項後，便閑了下來了。

昨晚回到來時間已經不早，沒來得及煲湯，今天喬念便早早将雞給炖下，此時已有淡淡到香味飄出。

喬念坐在客廳，能聽到宋顧生房裏不停傳出的敲擊鍵盤到聲音。

她想了想，回放從包裏拿出昨天買的禮物，藏在一側，拿到客廳上，又想了想，放在了一個比較隐秘的地方。

晚飯過後，雨勢開始有減弱的趨勢。

喬念從吃完飯開始就一直在找送禮物的機會，這時宋顧生洗完澡出來，看見她又沒吹頭發，當即板着一張臉，“你自己吹還是我吹？”

喬念想起之前幾次宋顧生幫她吹完頭發後，當晚被他弄得幾乎喘不過氣，末了對方悠悠丢下一句：“勞務費，兩清。”

這時聽到對方這麽問，便立刻沖去洗手間，自個兒乖乖吹頭發。

喬念去年剪短了的頭發已經開始長回來，把頭發弄幹是她覺得最麻煩的事，邊吹着邊想，看什麽時候再去剪了。

半饷後，終于幹得差不多，喬念走出去，看見客廳那人手上正把玩着什麽，好奇一走進，目瞪口呆。

她下午藏好的袋子連同被拆開的包裝盒正擱在桌上，而宋顧生手上捏着的正是那對袖扣。

此時宋顧生看向她，嘴角一抹邪笑讓她頓時覺得自己那小心思仿佛是個劣拙的小把戲，她就吹個頭的時間，對方就給翻了出來了。

宋顧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一帶，喬念便輕輕巧巧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将手攤在她面前，兩顆精致小巧的袖扣躺在上面，“送我的？”

喬念覺得這人明知故問，不送他還能送誰。

宋顧生又問：“什麽時候買的？”

“昨天跟段潇逛街的途中，不經意買的。”

不經意？

宋顧生笑着挑眉。

“難怪，昨天不聽我電話是不是正在給我挑禮物？”

喬念心中一跳，身子僵了僵，躲避開他的目光，“沒有。”

宋顧生只當她是害羞，笑了笑，又問：“為什麽買禮物給我？”

喬念說：“今天520，就随便買樣東西送你。”

末了沒聽到對方回複，她便忍不住問他：“你喜歡嗎？”

宋顧生眉眼都是笑意，眼眸亮意稀碎，就像他手中的袖扣一樣，喬念低頭看着他，便一時看了進去。

她和他，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宋顧生看她愣神的樣子，沒忍住親了親她，說道：“喜歡，袖扣和你，我都非常喜歡。”

喬念心髒一撞，便被他攔腰抱起。

宋顧生抱着她走回房間，放下她後俯身撐在她上方，“可我沒買禮物給你，沒辦法，便以身相許吧。”

宋顧生戲谑地笑着，細細密密的吻落下。

喬念今晚意外的順從，不掙紮不打罵，乖乖承受着他的所有動作。

片刻後，宋顧生停下，背脊骨僵得緊緊的，深呼吸一口氣，翻身下床，可喬念卻抓住了他的手。

他身子一僵，回頭看向她，裹在被褥裏的人眼角濕濕的，眼神軟得如一抹春水，這時伸出手軟軟的握住他，表情無辜得像只小奶貓，卻又緊張得手心都冒汗。

喬念看着宋顧生，心跳重得像打鼓，一聲一聲，大得驚人，她咬着唇，像是鼓起了勇氣，說：“我、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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