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六月的西北還很冷, 晝夜溫差大,天氣也不是很好。

從上午兩人下機後到現在下午四五點,天都是灰蒙蒙的, 一整片的雲遮擋, 一絲藍天都沒有。

青海那邊的油菜花得七月底八月才開,此時正是旅游淡季,要什麽沒什麽。

現在的西北,喬念只感覺到兩個字, 荒蕪。

幾人進入高速後又開始轉山, 沿途都是一片黃土,別說是動物少, 人也沒有,車也少,有時走上幾十分鐘只遇到幾輛幾米長的大貨車。

放眼望去, 都是荒蕪。

塵土飛揚, 一望無際的黃土和山坡,其上面隔有序地長着一束束不知名的植物,植物的顏色也是灰黃灰黃的, 像幹枯了一樣。

轉山時,山也是光禿禿都一片石頭的顏色,草稀稀疏疏, 也是灰綠灰綠的,一點生機都沒有。

途中向導指着一片只有薄薄一層草的山坡跟他們說,“這就是祁連大草原。”

喬念尴尬地抿了抿唇, 或許八月份的時候會……好一些?

車已經開了三個多小時了,從那通被挂斷都電話開始到現在,一路都沒信號。

喬念時不時看向手機, 一時不知道是期盼着有信號還是沒信號。

看着窗外都風景久了,便也覺得随遇而安罷了。

将近五點的時候,幾人來到扁都口,信號終于回來了,喬念手機震了下,心就提了起來。

這時向導問他:“小姑娘,去廁所不?再接下來就得去到張掖才有廁所了啊。”

喬念深呼吸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包裏,拿出紙巾,“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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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車上,翻出手機握在手裏,直到車再次上路,她才把手機再次拿出來。

解鎖,未讀信息1條。

她看了眼手機的信號條,最後還是點了進去。

【宋顧生:見面再說】

「見面再說」

簡簡單單四個字,連标點符號都沒有。

文字扁平,看不出對方情緒。

看對方發出的時間,應該是那通中途截斷的電話後便發過來的。

時隔将近三個小時,沒別的新消息。

他說,見面再說。

她出差回去,已經是十天後的事。

這十天,他們不聯系了嗎?

喬念一顆心懸在半空。

她不知道回些什麽,是回“好的”還是別的。

最後她決定如實回了句,【喬念:剛剛沒信號了。】

像是期待着些什麽,手一直握住手機,可當他們又進入高速時,信號重新被切斷,手機始終沒再震過。

她慢慢調整着呼吸,好像,很難受。

她後悔了,是不是她一天不說,兩人就多一天安好?

從西寧到敦煌需要兩天時間,快六點的時候幾人到達張掖,今晚就在這住宿。

明天再開一天的路,晚上大概下午四五點到達敦煌,後天進入戈壁,護林基地。

向導和他們說,他們住這裏離七彩丹霞很近,開車過去幾分鐘,可惜現在晚了,也沒有陽光,他們要是明天想去看日出,可以四點半起來,看完日出再出發。

周炜童開了一天的車,累得只想倒頭睡,“日出這等事,一看就跟我這粗漢不沾邊,謝邀了。”

喬念從前臺拿了兩瓶水,遞給他一瓶,“辛苦了,可惜我沒駕照。”

向導卻說:“我有駕照啊!我還以為你想試試開越野的滋味,才沒跟你搶。”

周炜童卧槽一句,“老劉,你早說啊!”

喬念一直揪着的一顆心此時終于被兩人逗笑了。

幾人簡單吃了頓飯,便各自回了房。

風塵仆仆了一天,喬念簡單洗漱後,便靠在床上,盡量放松自己。

她摸了摸手機,點開屏幕,還是沒有回複。

切到情侶定位軟件,呼吸一窒。

「您的Ta暫時不在噢」

宋顧生……關了軟件?

不是說好無論什麽事,都必須确保軟件開着嗎?

喬念愣愣地坐在床上,心髒一陣陣的發寒,她想和他聊聊,就現在。

他的電話她早就熟背,鍵盤快速按出號碼,播出那一刻她幾乎已經想好了措辭,可兩秒後,一把标準化的女聲卻提示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已為您發送未接來電提醒……”。

一顆心開始快速下沉,她幾乎喘不過氣。

是真的關機了,還是把她拉入黑名單了?

她打開微信,秉着呼吸給他發送了一句“在嗎”。

發送成功,沒有拉黑也沒有把她删了。

他是不是想靜一靜,或者找他媽媽問清楚,或是直接找他爸?

也或許只是手機沒電……

還有其他可能嗎?

喬念拼命想着或許的一切可能性。

慢慢的,她伏在自己膝蓋上,安靜得宛如一尊石像。

酒店沒有安裝空調,只有床上鋪着的一張電熱毯作為取暖設備,只有一扇半開的窗作為空氣流通的地方。

喬念就這樣聽着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聲,不知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空氣幹冷,身體動了動,手腳凍得僵。

她昨晚還沒開電熱毯就睡着了,她點開手機屏幕,宋顧生沒有回撥過來,也沒有回複她信息。

看了眼時間,清晨四點。

她發現自己沒有勇氣再找他了。

愣愣看着天花板,發現醒了就再睡不回去了。

馬路時不時地傳來汽車經過點聲音,她突然想起向導昨天的話。

她猶豫了會,便直接起來,洗漱後套了件沖鋒衣便下了樓。

坐在前臺後的男人正翹着腿以葛優癱的姿勢刷着短視頻,聲音調得大,喬念走到跟前才發現,兩人都被彼此吓了一跳。

男人立刻将手機關上,坐端正,有些尴尬地問她:“有什麽幫到您?”

喬念看了眼外面還黑成一片的天,說道:“聽說四點半可以去七彩丹霞看日出,酒店有車接送嗎?”

“噢,有的,不跟你要等等,45分大堂集合,還有四個人昨天也預約了,你可以到那邊先坐坐,他們應該也快下來了。”

二十分鐘後,其中一人因為起不來,對方朋友便也不去了。

酒店離得近,路上又沒車,七分鐘就到了。

這時天還是黑的,但比剛才亮了會,深藍近黑。

從景區門口乘坐觀光大巴直接前往三號觀景臺,登上棧道,是一個巨大寬平的平臺,此時已經有不少人站在好位置前,拿着相機守着。

喬念找了個地兒,席地而坐。

沒一會,天便開始逐漸變淺,從深藍到淺藍,像油畫的一層底色,逐層漸變。

這時丹霞地貌上一個個連綿的山丘開始顯現,隐約能看見山丘上間隔着的顏色。

七彩斑斓,但此時卻顯得深沉,在将亮未亮的天空襯托下,像莫奈的油畫,抽象、且色彩沉厚。

喬念将頭擱在膝蓋上,安靜地看着遠處的一片迷蒙。

天邊突然破開一道光,有人歡呼了一聲,喬念像是被這歡呼聲喚回了靈魂,直直注視着那束微光。

原本天地間像籠罩着的一層黑紗,被尖刀劃破,像黑夜中突然綻放的一朵嬌滴玫瑰,橘黃到玫紅,在地平線上透射出圈圈光暈。

整個過程很緩慢,像一場無聲電影,柔和又寧靜。

紅日周圍,霞光盡染無餘,朝霞一片金黃。

底下一片一望無際的七彩丹霞此起彼伏,一對對情侶在此情此景下動情親吻。

喬念眼眶酸脹,她拿出手機,看着和宋顧生最後的聊天記錄,慢慢的,無聲哭了出來。

【喬念:我好想你。】

第二天由向導掌舵方向盤,輕車熟路,一路飛馳。

喬念的手一直插進口袋裏,貼着手機。

可她發出的短信都渺無音訊。

宋顧生還是沒回她。

此時車繞過嘉峪關,喬念轉頭正看見前方路牌指示離敦煌159km時,向導指着遠處的芝麻點說道:“看到嗎?那片就是林區,那幾個戴着帽子的,就是護林員。”

喬念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土色,隐約的淡綠幾乎看不見。

遙遠、蒼涼。

這邊日落得晚,到晚上八點天才開始暗下來,此時下午三點,日頭正猛。

喬念跟向導說:“我們現在能過去看看嗎?”

“現在?現在也行,不過現在太陽很猛,你們不怕的話我就開過去。”

喬念看了眼周炜童,對方拿着相機已經拍了一路,也被這無盡的黃土戈壁給震撼到,“我一粗野男人,怕什麽曬,倒是喬喬你待會得裹緊實點。”

崔木土保護站是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最偏遠的一個山區小站,距離市區150公裏以上,三千畝的黃土地,只有十八名護林員。

幾人在林場下車,喬念便覺得突如其來的熱浪差點要将自己灼傷。

靠近敦煌,能明顯感覺到風沙比昨天的大了很多。

向導跟幾人介紹到,敦煌境內有三危山,其中鳴沙山便是敦煌的著名景點之一,鳴沙山近在敦煌市郊,其山東西八十裏,南北四十裏,高處五百尺。要是爬到沙丘之巅,連綿不絕皆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而敦煌的西面是沙漠與羅布泊相連,北面是戈壁,與天山餘脈相接。

這個城市,幾乎被一片荒漠給包圍住。

林場搭有一間紅磚房,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都是護理員的工作時間,不用打卡,全靠自律。

此時房內均無一人。

向導:“都去幹活了,帶你們過去。”

幾人踏着一片黃土過去,沿途均勻長着一堆堆像枯草的植物,喬念在第一天的沿途便見過。

直到走進一位護林員時,向導用當地的話和對方打招呼,喬念在一旁驚訝于對方此時正是從麻袋裏拿出一根枯草種到土裏。

“這……?”

護林員擡手擦了臉汗,普通話有重重到當地口音,跟喬念和周炜童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梭梭樹的樹苗。”

喬念驚訝,梭梭樹她知道,某軟件裏的捐步數小程序裏,她種了十幾顆。

梭梭樹,竟然就是沿途一路看到的那一堆堆“枯草”!

護理員姓林,喬念便喊他林師傅。

林師傅三十六歲,是這個站點最年輕的護理員,最年長的,已經八十七歲。

喬念震驚,“八十七?”

林師傅笑了笑:“對,王大爺二十出頭在這幹,之前聽他說,已經幹了五十多個年頭了。每年種六千株樹苗,從西寧到這裏再延伸去到G7公路旁,都有王伯親手栽下的樹。他二十多年前就退休了,可他就是賴着不走,他一生無子無女,說這些樹就是他到孩子,他要種到種不動為止。”

說到這,林師傅擡手指向遠處,一位彎着腰帶着大藤帽的男人,正拉着水管朝樹苗澆水,“那就是王大爺。”

喬念心下觸動,跟周炜童說,“我們過去看看老爺爺。”

周炜童卻跳着腿,“突然人有三急,不行,我得先去個廁所。”

對方将脖子上到相機交給喬念,“等我!很快!”

喬念哭笑不得,她看着王大爺佝偻的身影,便下意識朝他方向走去。

她離王大爺還有幾米遠的地方站定,手持相機對着護林人與他身後一片戈壁,單着眼專注地地嘗試着調試對焦。

鏡頭裏,王大爺身後一片戈壁無盡蔓延,而此時戈壁盡頭似隐約有人影晃動。

喬念動作一愣,人影逐漸清晰。

烈日之下的黃土地無一絲水汽,遠處的景色幾乎被高溫炙烤得扭曲,北風帶起一片沙塵滾滾,而一人正踏着滿天風沙朝她走來。

她幾乎是瞬間便輕呼出聲,放下相機,難以置信地看着那人。

直視那人走近,大黃靴停步在她跟前,她仿佛大腦被突然凍住,一瞬不能思考,心髒跳得飛快,定定看着對方好一會,呆愣地問他:“你……怎麽……在這?”

宋顧生單膝跪地,撩起她其中一只不知何時松散下來的鞋帶重新系上,再擡頭看她。

風塵仆仆,卻滿臉溫柔:“來追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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