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戚臨沒有見過這般人多的地方,比之他們當時的中秋夜市都不為過。

他就像一個剛才進城的愣頭小子,亦步亦趨地走在柳聞歸的身後,聽着他小聲指點着自己。

好容易上了飛機,戚臨一下子就攤在了座位上,連安全帶都不想系,當然就算他想也不一定能系得上。

柳聞歸認命地湊上來,指揮着他擡起腰,把下面被壓着的安全帶給抽了出來,又低着頭給他系上。他的頭發有意無意地擦過戚臨的下颚,有點軟,還有些癢。

戚臨往後靠了靠,用只有他們的聲音說道:“其實你可以把我裝進儲物戒裏。”

話是這麽說,但這位主子肯定是耐不住寂寞的。搞不齊路途走到一半就得在裏面作個妖什麽的,嚷嚷幾遍待遇太差,要柳聞歸給他整個軟榻之類的。

後者自然也是清楚他的脾性,張口便說:“儲物戒太小,會委屈前輩。”

戚臨顯然很受用,登時就如一只被順了毛的貓,臉上也險些挂上“孺子可教”四個大字。

飛機飛了一個多小時,戚臨也就靠在窗邊看了一小時的雲。碧藍天幕之上,萬千雲層綿綿鋪開,金色的光穿梭其間。近處是一片汪洋的海,白浪翻滾,一路行去,承接着遠處的巍巍諸山。

他還沒看過這般的景色。人說修真者的最後一步便是天劫,成者飛升上界,得享長生。傳聞修士飛升之時,上天會降下一條卷雲堆成的通天窄道,修士一路往上,穿過層層雲海,可達仙家居住之地。也不知道他們的那一路上,是不是也曾驚嘆過千尺之上的霭霭雲霧仙景。

下了飛機,兩人便坐上了一輛機場直達雁蒼山景區的公交車。車前的小屏幕還在放着雁蒼山的旅游廣告,介紹人字正腔圓地說着臺詞:“北雁蒼,南臨曲,九十九轉臨曲江,人間仙境雁蒼山。走進雁蒼,青山碧水……”

戚臨抓着上邊的扶手,側着身子看完了整條廣告,然後撇過頭對柳聞歸說:“你們劍宗很缺錢嗎?”

廣告中的雁蒼山與他記憶之中的并不相同,它似乎只有當年的一半高度,山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山道上也被擠了個水洩不通。

戚臨聽着這廣告裏的描述,直覺這些人上山是要給錢的,至于給的是誰——除了雁蒼山的劍修們,還能有誰。

柳聞歸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物價漲得太快。”

當然,戚臨肯定是聽不懂這句話的。

“開放的只是前山和大殿,大殿後設了結界,一般人看不出。”柳聞歸壓低了聲音,同他解釋道。

“我不想爬山。”戚臨嘟喃着。

旁邊的老阿姨湊巧聽到了這麽一句,扯着嗓子就告訴戚臨:“小夥兒,雁蒼山現在有纜車了,不用走路。”

後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用眼神向柳聞歸詢問纜車是什麽東西。

“一個吊在半空的轎子”

“你們還真能玩。”

百年後的新奇東西着實是讓他驚嘆了一番,心道這些人真是比他還能偷懶,單是代步工具就出了好幾種。

Y市的公交車司機以前大概是在秋名山開過車。一路火花帶閃電,剎車的時候甚至能将坐着的人一股腦地甩飛出去。戚臨和柳聞歸是修士,下盤極穩,本是不在乎這些,但周圍的可都是些尋常人,沒少往他二人身上招呼。戚臨被擠得沒了脾氣,索性也就撤了內力,跟着他們一起搖擺。

待他們到了雁蒼山山腳,晃悠了一路的戚臨頓時就搭着柳聞歸的肩,強忍下腦中的昏沉之感,怒道:“你要再敢讓我坐這玩意兒,我就把你的劍都給折了。”

柳聞歸笑了笑,沒有理會這位主子的小脾氣,帶着人繞開游客中心,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們這又是去哪,山門不是在這?”

“我們有另一條路,那條路要門票。”柳聞歸解釋着。

“這邊走要爬山?”

“是。”

“剛剛那位……嗯不是說有什麽纜車?”戚臨突然就停了腳步,不願在往前走。

柳聞歸回過頭,與他對視着。戚臨揚着頭,大有一番“你不讓我坐車我就賴在這裏”的意味在。目光相接一分鐘後,他終于敗下陣來,拉着人又走回售票處買了兩張門票和兩張纜車的通行券。

他恐怕是第一個回自己宗門還要付錢的劍修。

柳聞歸想着。

排了十分鐘的隊,又聽了戚臨十分鐘的抱怨,他們二人總算是上了纜車。

雁蒼山的風景同百年前并無二致,只是多了來來往往的游人。戚臨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整條山道上都是空蕩蕩的,寂靜得讓人心驚,清幽得又叫人心安。

青石板被打掃得幹淨,上面的青苔也被除了去。一些地方為了方便還修了亭,坐落在茂密的樹叢之間。

纜車可以坐到石門那處,省下了他們——應該是戚臨的不少功夫。

石門靜靜地坐落在那,兩邊的爬山虎嚴絲合縫地繞在了石柱上,像是在向人宣示着它極其漫長的歲月。

石門之後是一條卵石鋪就的路,旁邊是郁郁青青的草木。石路蜿蜒地向山上延伸,直至百米後的那一座大殿。

劍宗的大殿其實并沒有什麽東西,無非就是一塊當年劍聖親手刻下的石碑,歷代宗主的畫像罷了。但來此參觀的人卻是格外的多。

“也不明白一群劍修修煉的地方有什麽好看的。”戚臨小聲說着,與柳聞歸避開人群閃身入了結界。

結界之後,方是真正的劍宗。

石階約有百坎,上行之後便是一片密林。而在密林之後,一座樓閣拔地而起,影影綽綽的居室坐落其後。遠處諸山連綿,這一界都是劍宗的地盤,劍冢便是在西南方兩山交接地勢最低處。

柳聞歸剛踏出林間,便有風過境,松濤泠泠,一道劍氣直逼而來。短發劍修立于劍上,眉目張揚。他穿着棉制短打,腰間挂着一塊玉佩,上書一“劍”字。

戚臨不由地吹了聲口哨,感嘆劍宗終于出了個不那麽木頭的宗主了。

短發劍修跳下劍來,急匆匆地就跟柳聞歸打了個招呼,嘴裏像機關槍一樣飛速地吐着字:“鐘靖平前日剛走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來了。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那些劍最近不太安分,但我去查探了一下發現可能是放在裏面的那東西出了問題,所以才叫你回來一趟去治治那玩意。”

他這一句話不帶喘氣,戚臨都生怕他話說到一半就能憋死。柳聞歸似是熟悉了他的口吻,花了半分鐘梳理了一番他的話,說道:“躁動何時起的?”

“四日前。”

四日前,正好是柳聞歸去老虎山的那一天。他瞟了眼戚臨,見對方仍是無知無覺地打量着周遭景色,又開口對那短發劍修說:“我等下去劍冢看看。”

“行呢。這次回來打算住幾天啊,我讓他們把你的房間都收拾好了,不過你沒有和我說你還帶了個人,不然你們倆擠一擠?”

一連串的話砸下來,戚臨不免覺得有些心力交瘁。他突然覺得從前那些冷漠的宗主們也還挺好,至少他能一次性聽懂他們的話。

“那就這樣吧。”柳聞歸道。

戚臨嫌棄地說:“堂堂劍宗,連客室都沒有的嗎。”

“客室也有,我叫人去整整?”他詢問地看着柳聞歸。後者擺了擺手,湊到戚臨耳邊小聲說道:“客室距離較遠,而且你無法離開一裏之外,分開住太過麻煩。”

戚臨輕輕“哼”了一聲,卻也算是同意了他的話。

“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劍冢?”他轉了話題,開口問道。

“你若沒有意見,我們現在便可前去。”柳聞歸說。

戚臨:“當然是有意見的。我累了,等我休息夠了再去。”

“依你。”他放軟了聲音,溫熱的氣息打在戚臨的臉頰上。僅僅是兩個字,卻顯得又暖又欲。後者心中頓時就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無法形容,也理不清楚。

他從前似乎也有過這樣的時候,但年歲太過久遠,久到他自己都沒有多少印象。最終只能把這種感覺歸咎于是不喜歡同人靠太近的緣故。

“那我就不陪你們了,反正你會走。”短發劍修說着,又擲出他的劍,消失在二人的視線之中。

柳聞歸帶着戚臨去了他的院子。戚臨猜想柳聞歸曾經一定是劍宗裏地位較高的那一類弟子,不然也不會有自己單獨的庭院。雖說那一處院子僻靜得很,也單調得很。院裏只種了幾棵松柏,擺放了幾張石桌石凳。屋子仍是木做的,但裏邊的家具即使是采用的仿古,也充斥着現代的氣息,瞧着有些不倫不類。

戚臨一進屋便沾了床,但卻一直沒有睡着。

他并不是累。他只是怕。

他怕自己找不到青霜,更青霜不願同他走。

靈劍認主。

他與鐘情之間……連他自己都說不上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青霜還會不會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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