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從餐廳出來, 林霧跟着王野沿着來時的街道,徑直回了越野車停靠的理發店門前。

王野打開車門,上車, 全程沉默。

林霧跟着坐進車裏,有些不安地看他一眼。

剛才那場鬥毆,王野大獲全勝,吃了大虧的那個家夥根本不敢攔着不讓他們走,店家的損失也只有一盆與他們無關的盆景,所以同樣沒多說什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們都應該是痛快淋漓地出了一口惡氣。

然而王野周身的低壓, 并沒有任何消散。

他目視前方,發動汽車,眼裏的冷是帶着冰碴的。

“我們……去哪兒?”系好安全帶的林霧,輕聲地問。

“回學校。”王野猛地打一把方向盤, 帶車彙入主幹道。

“哦。”林霧低落地應一聲,不再多嘴。

現在還沒到傍晚, 距離他們出來的時間不過四小時。

假日結束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車裏靜得壓抑。

王野根本沒有說話聊天的意思。

林霧想起他們剛認識的時候, 王野就是這樣,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

某個瞬間,林霧覺得王野不是在跟剛才那家夥置氣,而是在以這樣的冷漠抗拒整個世界。

名叫林霧的人,也沒有在這一刻通行的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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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王野把車停到學校北門前。

“那是我弟。”越野車停穩, 王野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

四個字, 但信息量有點大:“你弟?!”

王野揍人的時候沒一點猶豫,林霧還以為他們是以前結過梁子,

王野并沒有熄滅越野車的發動機, 只是解鎖了車門,和林霧說:“你先回去吧。”

從對方把車停在校門口而不是停車場,林霧就有預感了,卻還是忍不住問:“你呢?”

“再轉轉,”王野看回前方,街道的川流不息在他眼裏劃過,留不下一點痕跡,“煩。”

或許,就沒有什麽能在他眼裏留下痕跡。

林霧默默下車,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事情想問,如果王野要,他可以把自己全部敞開,來讓對方知道,他是可以信任的。

但王野什麽都不要。

最終,林霧只能隔着車窗叮囑:“你慢點開。”

正要換擋的王野,聞言手上一頓:“嗯。”

越野車駛出。

林霧沒察覺自己目送了很久,很久。

王野也沒察覺,自己眼裏的冷漠堅冰,已悄然出現融化的裂痕。

夕陽來了。

天邊一片瑰麗的晚霞。

餐廳裏,王錦城好不容易和餐廳掰扯完賠償款,除了盆景,還有損壞牆面、壁紙、裝飾挂畫。

他嘔得快吐血了。

不是錢的問題,栽面啊!

當着那麽多朋友,王野是真他媽一點餘地不留,往死裏下黑手啊。

包廂裏一起吃飯的人早就作鳥獸散了,只幾個平時就跟在王錦城屁股後頭混的,留下來陪他收拾殘局。

這會兒幾個人一起上了卡宴,他們還在罵罵咧咧幫着王錦城寬心。

“王野算個屁,你就是不愛和他一般見識,他給臉不要臉!”

“你回去就把被踢的地方給你爸媽看,看你爸媽打不死他。”

“這頓沒吃好,咱們換個地方,哥兒幾個好好陪你嗨一晚上……”

“滾蛋!”王錦城聽得鬧心,把這幾個貨看一圈,“現在能耐了?剛才我被打的時候你們幹啥呢?被人點穴了?”

“不是,那不是你哥……”

王錦城:“誰?”

“呸呸呸!王野!那不是王野那小子太他媽虎了麽,我一個河貍咋跟他PK啊。”

“別看我啊,我還不如河貍呢,他那好歹齧齒類,還能上牙啃,我一陸地龜,我太佛了我……”

“不行,”王錦城一張臉冷下來,眼裏陰沉得厲害,“這口氣我必須出了。”

車內空氣漸漸凝固。

四個跟班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推出來一個硬着頭皮勸:“要不,算了……你哪次找他麻煩,最後不都是讓人家收拾一頓……”

王錦城惡狠狠瞪他。

“忠言逆耳,”跟班也不是第一天看王錦城作死了,苦口婆心的,“你爸媽再疼你,再不待見王野,也不能真把他怎麽樣,畢竟那也是親生的,不是撿來的。”

“對啊對啊,”另一個趕緊附和,“你老說王野手黑,但他哪次不也沒真把你打壞,對吧,他賊着呢,知道只要你不出事兒,就拿他沒轍。”

王錦城“呵”一聲,怒極反笑:“我是拿他沒轍,但你們說,他今天為啥怒?”

四個跟班交換眼神,還不就你手上沒個把握,拿盆景砸人家朋友麽。

但真要說,那就得跳過王小少爺不愛聽的細節:“就,護着朋友吧。”

“就是這個,”王錦城眯起眼,“我認識他這麽多年,第一回 看見他這麽護着一個人,”語氣逐漸陰狠,“弄不了王野,我還弄不了他麽。”

“你的意思是?”

“查他,我要那家夥的全部資料。”

隔山打牛,王錦城簡直佩服自己的腦子。這回,他要把以前受的氣,一次性全他媽還給王野。

林霧回到宿舍,夏揚、任飛宇都在,李駿馳還未歸。

見他進門,兩位室友都有點意外。

“回得早了點吧?”夏揚看看外面,天擦黑,夜行科屬的活躍時間才開始。

任飛宇眼尖地發現:“哎,你剪頭發啦?”

“剪了?”夏揚仔細看了看,“好像是有點,但程度也太微乎其微了。王野剪了嘛?這要不是第二個頭半價我勤儉持家的消費觀都沒法接受。”

“我覺得挺好的,”任飛宇認真端詳,“比原來更自然清爽了,林霧本來也不适合一下子剪得賊短。”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終于發現不對勁。

“林霧你咋了?”任飛宇眼裏浮現一絲擔心,“咋一直不吱聲呢?”

夏揚:“你們被理發店宰了?強制辦卡了?”

林霧噗嗤樂了,再低落的郁結在夏揚這兒都得破功:“你覺得誰能強制王野辦卡?”

夏揚:“……的确有點難度。”

“我沒事兒,就是吃太飽,撐着了,”林霧說着去洗了一把臉,換上寬松的宿舍衣服,爬上床,躺平,“讓我緩緩。”

夏揚了然,轉頭和任飛宇說:“我說嘛來着,就不能吃自助,頭天晚上餓一宿,第二天撐着虛弱的身體扶牆進,又撐着超負荷的身體扶牆出,這是幹嘛呢,這是在傷害我們大好年華青春體魄!”

任飛宇深深受教,然後問:“你還有方便面嗎?”

夏揚:“……點外賣?”

任飛宇:“我看行。”

——今天結伴出行并在午餐時段放棄自助餐選擇了烤魚的兩位同學,一個負責吃魚,一個負責吃配菜,本來應該其樂融融,但他們高估了菜量,低估了自己胃口,現在,又餓了。

林霧在上鋪一直躺在晚上八點。

手機拿了又放,放了又拿起來,反反複複,都要焐熱了。

想給王野發微信,想知道他在哪兒呢,幹什麽呢,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可信息編輯了又删,最終還是沒發出去。

那個叫王錦城的,是王野的弟弟。

就這一層關系,林霧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了。

親弟弟嗎?

如果是親的,為什麽看起來關系那麽惡劣?

還是說,和自己情況類似,是父親或者母親和新伴侶生的孩子?

太多種可能了,涉及到家庭,沒有比林霧更清楚這其中的敏感和複雜的。

如果是別人,林霧也許會直接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既然對方不想說,想自己冷靜,他就會給出朋友該給的空間。

可那是王野。

與人相處的距離和道理,林霧都明白,然而對着王野,他就是放不下。

深吸口氣,林霧再次拿起手機,什麽都不想飛快發出一條:你回來了嗎?

完全憑着沖動。

他怕稍一遲疑,又被那些顧慮淹沒了。

信息成功發出。

“嗷嗚——”

王野:回了。

……秒回。

林霧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心裏騰地一團悶氣,回了你不發信息!

王野:你咋才給我發微信?

……還惡人先告狀!

林霧:你把我丢在校門口,自己跑了,還指望我主動關懷?[癡心妄想.jpg]

王野:你挺支棱啊。

林霧:我還能更支棱[猛男叉腰.jpg]

王野本來開車狂飙幾個小時,就已經把大部分火撒出去了,這會兒再看着那辣眼睛的表情包,最後的陰霾也煙消雲散,一個沒繃住,悶聲樂了。

509裏,自王野回來就低壓的空氣,終于見到曙光。

難受了半天的葛亮終于長長舒口氣,給原思捷發信息:這是又高興了。

原思捷就在對床,倆人距離不超過兩米,但不影響微信交流:嗯。

葛亮:肯定是林霧發來的信息。

原思捷:嗯。

葛亮:所以倆人出去到底發生了啥矛盾啊,要是沒發生,野哥回來不至于那麽耷拉着臉,但要發生了,一條微信就能治好?

原思捷:薛定谔的矛盾,這就是戀愛的玄學。

葛亮:……

333裏,林霧正琢磨怎麽提王錦城的話頭呢,沒想到王野直截了當都發過來了。

王野:王錦城,比我小一歲,同父同母,親弟。

林霧在餐廳裏只是聽別人喊“王錦城”,此刻才第一次看見大名,第一反應是:你倆這名字畫風差太多了吧?

王野:王錦城是我爺爺起的。

林霧:你的名字不是?

王野:不是。

……林霧愣住,他只是順着話茬,沒多想就回了一句,王野卻給了肯定答案。

兩個都是孫子,論資排輩王野還是長孫,你要麽都起名,要麽都交給父母處理,這爺爺還帶略過第一個孫子,給第二個孫子起名的?

林霧直覺這裏面有事兒,可又想不出來,都是一個爹媽生的,能有什麽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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