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2)
紅的血幾乎是一瞬間從手心洶湧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章果然涼飕飕的……TOT
☆、君府
殷紅的血幾乎是一瞬間從手心洶湧而出。
她緩緩踱步出後園,還沒走幾步,就有宮娥驚叫:“公主!您的手——”
已經回暖的手上傳來一陣陣的劇痛,血淋淋濕漉漉的傷口看着有些猙獰。她眼不見為淨,皺眉道:“去找……孫禦醫。就說本宮大意傷到了手。”
“是……是!”
宮娥慌亂地跑開了。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孫禦醫帶着藥箱到了永樂宮。細細查看了傷口後道:“公主這傷倒只是外傷,不過傷在手心,不免牽扯到難以結痂,還請公主這幾日莫要接觸生腥。”
商妍颔首,心思卻不在手上。她靜靜看着孫禦醫收拾了藥箱快要離開,踟蹰幾分終于開口:“孫禦醫自前朝開始就是禦醫吧,可還記得前朝宓妃長眠一月的事?”
孫禦醫一愣,目光微閃,抱拳道:“老臣大致記得。”
“我記得那時候整個太醫院都沒有查出是什麽問題,對不對?”
“老臣慚愧。”
“杜侍郎也是長眠不醒,孫禦醫可瞧出一二來?”商妍細細盯着他的臉,停頓片刻又輕道,“孫禦醫只需要回答本宮一個問題,偌大一個太醫院都瞧不出來的毛病,後來卻不藥而愈了,是那毒太厲害嗎?”
“這……老臣愚鈍,确實解不了杜侍郎之症。”
“孫禦醫今年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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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主,六十有五。”
“六十五了啊。”商妍輕嘆,“我記得先帝在時本宮被奸妃所害誤食毒花,孫禦醫是先帝最為信任的禦醫,先帝派了孫禦醫替本宮療養,多虧了孫禦醫,商妍的才身體康健到今日。”
“老朽慚愧。”
“可是我記得孫禦醫當年對先帝可是發過誓,不論宮闱變故如何,認商妍為主,”她話鋒一轉,眼色陡然淩厲,“是不是年月久遠,孫禦醫忘了,還是覺得本宮當日不過是個孩童,根本不會記得?”
孫禦醫臉色霎時慘白。
商妍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冷道:“孫禦醫,本宮這十年都未曾與你挑明,是因為先帝信你,本宮也相信你是個信守承諾之人。”
孫禦醫的目光越發躲閃,似乎是在掙紮,溝壑縱橫的臉上一雙精光的眼睛深陷其中,良久,才微微眨了眨,道:“醫毒自古不分家,萬物相生相克,只要是毒,便可解。老臣……無能。”
商妍了然,輕輕舒了一口氣:“多謝孫禦醫。”
孫禦醫辭別,腳步還有些虛浮。商妍瞧着他瘦削的身子止不住地戰栗蹒跚,心中有些愧疚,匆匆補了一句:“孫禦醫,妍樂自小受你照顧,承蒙這份恩情,絕不拖累你。”
孫禦醫腳步一滞,徐徐地回過身來,朝她屈膝行了個最大的跪禮。
這是一個老者臣服的姿勢。
長久的無言。
商妍靜靜地目送那位蹒跚的老人離開,瞥了一眼他留下的藥粉,取了一把,輕輕地灑在自己的手心,笑了。
脊背上卻是冷汗。還好,這一次兵行險招,她賭贏了。
竟然真是醉卧紅塵。
那個整個太醫院都會默契地裝作不存在的長眠之藥。
這宮裏禦醫中,孫禦醫最為年邁,想來也是深谙宮闱法則的,有些事情不可打诳語,卻也不可說得太過直白。孫禦醫其實已經說得很清楚,杜侍郎長眠與宓妃是同宗同源。宓妃當年可是傾盡了整個太醫院都沒法把她從沉睡之中喚醒,最後卻被她不懂醫理的母後一個小小舉動破了局。
這深宮之中,有許多秘密。有的秘密可以讓活人變成死人,有的秘密能讓黑的變成白的。太醫院人才濟濟,可如果那個人不該醒,便永遠不會醒。所有禦醫都甘願頂着個“無能”的罵名,替那高高在上的幾人斬斷荊棘。這是皇家最高層的默契。
而能讓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人,現在只可能是商徵。
命杜少澤查案的是他,讓杜少澤長眠不醒的,也是他。竟然是他。
為什麽?
難道他不希望真相大白嗎?
這一夜,商妍徹夜未合眼,一半是惶恐,一半是負疚。
她雖不知道容解兒是否是商徵所為,可既然現下已經肯定杜少澤長眠不醒是商徵所致,那他恐怕是兇多吉少。于帝王術她并沒有多少涉獵,卻可以肯定杜少澤長眠絕不是那個高座之上的人的目的,很可能,他只是一個藥引。即使這朝政的穩固的确需要累累白骨堆積而成,可是明知與親眼見着卻完全不一樣。
她做不到不聞不顧,眼睜睜看着一個本該在風波之外的人因她而命喪黃泉。
好不容易待到第二天天明,大雨嗎,商妍悄悄收拾了形狀,一個人輕裝簡行出了宮門,直奔丞相府。丞相府的大門徐徐打開,一個侍衛眼神如炬,抱拳道:“請問來者何人?”
“我……”商妍在原地踟蹰,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過這樣偷偷溜出宮的體驗,頓時傻了眼,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侍衛眼神越發犀利:“無關人等,請速離開!”
刀劍出鞘,寒光畢現。
“我……”商妍急急退了幾步,心中惱怒倏地郁結成了火苗,冷道,“放肆!本宮造訪,難道還見不得君懷璧?”
侍衛一愣,靜靜地打量面前臉色有些蒼白的商妍,許是從衣着和她的稱呼聽出了些許不一樣的地方,雖然臉上的寒氣未收,神态倒漸漸收斂了些,沉默片刻後他道:“可有憑證?”
憑證?
商妍沉寂片刻,終于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遞到侍衛手中。冰冷的雨水有幾滴落在了手上,她抖了抖,微微地縮緊了身體。大雨瓢潑中,她撐着一方小小的傘站在丞相府門外,緊緊盯着那一扇朱紅色的大門。
不知過了多久,丞相府緊掩的大門忽然吱嘎一聲敞開。
一抹藏青色的衣擺出現在門口。
商妍的心為這一絲熟悉的色彩急急躍動了兩下。手卻并不聽話,片刻之後,才緩緩地擡高了油紙傘,漸漸地露出了那人腰間的玉佩,寬大儒雅的袖擺,暗色秀竹的衣襟,墨色的發絲,還有那一雙溫和如玉的眼。
君懷璧。
她呆呆看着他,周遭的一切冰冷好像潮水一般褪去。
他卻看着她的傘,還有她身後空蕩蕩的道路。倏地,幹淨得過分的眼裏露出一絲笑意,像是雨天的蓮池綻放出一朵靜雅的花。
壞了。
商妍腦海裏空蕩蕩只剩下一片霧氣,滿心滿腹充斥的不知所謂更不知從哪兒來的嘈雜,紛紛攘攘地彌漫充斥着她身體每一寸發膚,抵達禦書房這一路想的多少計謀多少應對的策略,統統被瓢潑大雨沖刷得一幹二淨。
真的壞了。
一片風聲雨聲嘈雜中,君懷璧的聲音響起,他說:“公主屈尊造訪,所謂何事?”
彬彬有禮的言語間充斥着的是疏離。也許是雨水太過冰涼,又或者是寒風刺骨,從昨夜開始就亂作一團的心在剎那間清明透徹。商妍倏地清醒了過來,沉默片刻,厚着臉皮躲到了君懷璧傘下,擡起頭朝他眯眼笑:“本宮聽說君相為杜侍郎的事情想破了腦袋,特來指點。”
君懷璧沉默以對。
商妍對他眼底的冷淡視而不見,笑嘻嘻道:“君相不請本宮喝杯茶嗎?本宮……咳,有點兒冷。”
沉寂。
少頃,才是君懷璧柔和的聲音,他道:“請。”
冷漠終究有抵不過君臣之別,和君相打交道,要是能扯下臉皮來,基本上還是百戰不殆的。這一點,商妍經過十五年的探索與實踐早就徹徹底底悟了,如果能熬得過心上鈍痛,這幾乎是個完美的法子。
半個時辰後,她心滿意足地抱着茶杯坐到了丞相府的書房,瞧着那一屋子的風筝有些驚奇。在進到君懷璧書房之前,她曾經猜想過被所有人形容為君子懷璧的君相書房裏應該會挂滿了詩文字畫,也許有幾張古琴,一方古硯,數支狼毫,也許房間裏會彌漫着淡淡的書墨香味,書櫃上整齊地橫陳列國史記名家詞典……沒想到,堂堂君相的書房居然挂滿了風筝。這些風筝大小不同顏色各異,花鳥蟲魚無所不有,有工筆細描而成的,亦有潑墨桃花般的,一片爛漫。
商妍手癢,摸了摸手邊案臺上一只未完工的春燕風筝笑眯眯道:“看不出君相還有一雙巧手,他日告老還鄉可以去開個風筝坊,做個君老板也可發家致富。”
君懷璧不置可否,不遠不近站在窗邊,藏青的衣衫背投着一只墨色的獵鷹風筝,眉宇間溫雅疏離,競得風流。
商妍面色不改,明媚道:“不過君相這樣子其實還可以去賣笑,笑一下十兩金,想必公卿小姐們可以替君相蓋個金屋。”
君懷璧終于微微皺了皺眉,淡道:“公主此行,所謂何事?”
“君相,這只春燕送本宮好不好?”
君懷璧的眼裏掠過一絲詫異,許久,才輕道:“它尚未完成。公主如果喜歡,請另尋一只。”
“本宮就喜歡它。它醜,不過別致。”商妍悄悄瞥了一眼案上未完工的春燕,輕車熟路地耍無賴,“擇日不如撞日,君相不如把它做完贈與本宮如何?”
這幾乎是無理取鬧了。
君懷璧默不作聲,眼底的疏離卻越發濃重。商妍瞧見了,卻習以為常,惹他反感,看他傷神,如果還能看到他一絲絲異樣的表情,她都當成是他對她的與衆不同。胸口雖然照理是酸溜溜的刺痛,心上卻有一股淩虐自己的天真的快感。
他沉默。于是她輕笑,輕輕地把手裏的春燕放回案上,擡頭看窗棂上滴滴答答的雨滴。
作者有話要說: ORZ腦抽,又發錯了,今天的更新章節是這章,後面兩空章是手抽……明天周末補上。
☆、少澤
大雨稍減,些許春泥芬芳飄進屋內。商妍支着下巴看看似乎不打算再開口的當朝丞相,灰溜溜開口:
“本宮前幾日去了趟侍郎府探望杜侍郎,我看杜侍郎身體康健,不像是暈厥,反倒想是沉睡。本宮記得小時候也曾有過這樣長眠不醒的時候,一睡半月,後來母後找人找了能人異士用清水洗淨,換了間祥瑞的屋子,三日後本宮就轉醒了,相士說是染了晦氣。”
“晦氣?”君懷璧輕念。
“嗯。”商妍狡黠點頭,“既然禦醫都束手無策,為何不試試旁門左道呢?”
君懷璧低眉沉思,面上卻波瀾不驚。
商妍擠出一抹假惺惺的悲憤:“君相不相信本宮?”
“莫非君相也以為本宮是因為戴了綠帽兒,所以想殺了這對苦命鴛鴦雪恥?”
“橫豎都是沉睡不醒,君相為什麽不試試呢?也許真是晦氣上身,或者是容家小姐上身……”
所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過是真一半假一半五顏六色摻成一抹豔色,這皇族的秘密本來就七萬八繞迷霧重重,如果能夠用別的方法解釋從而達到目的也未嘗不可。
丞相府中的茶不知是什麽品種,香氣宜人,甘甜可口。商妍無臉無皮,喝了一壺不夠,眼巴巴瞧着君懷璧又讨了第二壺,丞相府的風筝也比外頭的……有特色,她一邊看雨,一邊賞風筝,把書房裏挂得滿滿當當的風筝都看過一遍已是一個時辰後。
然後,終于還是……再也找不到磨蹭不走的理由了。
丞相本人卻似乎是個不會悲喜的木偶,頂着一張恬淡溫和的臉靜靜作陪,到最後,厚顏無恥的人反倒坐不住了。話已帶到。茶也已經涼透。大雨停歇,雨後的蒼白陽光從雲層裏稍稍露出少許,淡淡地無力地灑在地上。
商妍低頭咬牙,瞧了一眼春燕,終于下定決心站起了身,臨走不忘叮囑:“君相何時去試試?”
君懷璧微微鎖了眉,淡道:“神鬼之事,不可信。”
“你……”原來,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商妍心中郁結,卻不知如何宣洩,到末了氣得幾乎砸了手邊茶壺,“你既然不信,為什麽要等到現在才說?!”
“尊卑有別。”
商妍冷笑,眼圈卻氣得泛紅:“尊卑?君懷璧,你難道真忘記了我與你是什麽關系?我與你從十一年前就已經不是君臣!”
君懷璧面上的表情幾乎淡得看不清,他道:“公主自重。”
四個字,比所有的冷淡都要鋒利。就好像是冰做的刀,骨雕的刺。有那麽一瞬間,商妍有些腿軟,想笑卻笑不出來——好個公主自重。他要她自重,她倒是想輕佻給他看!
“君懷璧,你難道真想我擇日出閣,讓我們的……我們的婚約就此了結?”
“是。”君懷璧道。
“你寧可抗旨也不肯娶我?”
“是。”
“你是因為不想與我有幹系,才不信鬼神?”
君懷璧神色一滞,道:“是。”
這是溫潤如玉的君相給的最清晰最直接的答案。是。
這是早就知道的答案。
商妍閉上了眼,強行壓抑下方才的失态之相,笑了。
“可惜,本宮還沒玩膩。”她收斂一身的刺,又縮回了軟綿綿的殼子裏,輕聲細語,“所以君懷璧,即使你很憎惡,也請再忍耐下。”
***
告別丞相府,商妍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迷了路,兜兜轉轉總算雇得一頂轎子,卻在說目的地的時候犯了難。踟蹰良久,終于還是去了侍郎府。開門的是上次見過的那位老者,她幾乎是暢行無阻地進到了杜少澤的房間內。一步踏入,淡淡的蓮花香就撲鼻而來,似乎比上次的要更加濃烈些。
杜少澤依舊靜靜躺在床上,與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臉頰明顯瘦削了不少,整個身體像是要凹陷進床鋪中一般。
她看着有些擔心,伸手摸了摸他額頭,居然是冷的。這讓她越發內疚,替他将被褥塞得更齊整些,心卻越來越淩亂,許許多多種可能性幾乎要在腦海裏炸裂開來。末了,她晃了晃混亂的腦袋,在他床邊呢喃:“杜少澤,我不知道醒來對你來說是禍是福,可是我小時候見過一睡不醒的,睡越久,身體越差,等到時間久了就真回天無術……”
“我猜想,你如果突然醒來,應該有兩個結果,一是徹底被抹殺,二是那個人放過你……可你繼續睡下去必死無疑……”
“我想,你還是醒來好。”
“活着,畢竟是活着。”
“……可是,我害怕。”她停頓片刻,咬咬牙輕道,“君懷璧不肯出手,我……我有些害怕。”
商妍從不是什麽果敢之輩,宮中十年,活了十年,怕了十年,想了十年,算了十年,頂着一個尴尬的身份活在宮闱之內,求的不過是第二天能看到太陽,還能活着,去等待或許可知的未來。
走得遠了,總會怕的。
這種害怕像是春草般在她心中滋長,到最後,就成了夜深人靜時分的一個夢魇。而如今,這個夢魇的爪牙分明已經撕破和現實的隔膜,掐住了她的脖頸。杜少澤不醒,她便是殺害容解兒的兇手,商徵今日能壓下,不代表明日不會一道旨意降下奪去她所有;杜少澤入宮醒了,那便是未知。
醉卧紅塵本她原本不該知道的,杜少澤如果醒了,就是打破了那人所有的算計。生與死再也不是可以計算的東西。
她害怕,毛骨悚然,卻抵抗不了脫離束縛致命的誘惑。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這房裏的醉卧紅塵并不濃重,杜少澤卻日益深眠,很有可能是放在他的床榻之中,或者是身體上。
被褥此等常換的東西要藏東西有些困難,長眠的身體自有婢女每日擦洗,這床上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實在是太少。商妍仔細打量一圈,輕輕地捧起了他的腦袋,抽去他頸下方枕,用取了一把匕首割開它——方枕下錦布是纏繞編制的竹絲,竹絲裏面空蕩蕩一片,什麽都沒有。
可那蓮花香味卻是真真切切的,越靠近床邊越發清晰可辨。
商妍困惑地試圖掀開被單看看,卻忽然發現杜少澤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額邊微亂的發絲都已經貼在了額上。她不可置信地觸了觸他額頭,滾燙的。明明在不久前他還是冰涼幹燥的,為什麽?
——上次似乎也是這樣,她進房間一會兒,他就熱汗連連……
遲疑中,她俯下身靠近他,聽着他沉重的呼吸猶豫開口:“杜少澤,你……難道聽得見我的聲音?”
一室沉寂。
商妍猶豫地伸手探他的鼻息,輕道:“杜少澤,如果你能聽見,就試着屏息片刻……好不好?”假如神智清醒,身體卻動彈不得,那呼吸是不是可能可以控制?
她的話音剛落,指尖忽然感覺不到氣息——他竟然……真的停下了呼吸?!
商妍覺得自己的呼吸也有些困難,停頓片刻,才道:“那東西……在你房間的擺設中?”
杜少澤的呼吸緩緩地恢複了。
“床上?”
呼吸平穩如故。
“身上?”
呼吸驟停!
是身上……商妍掀開了被褥,卻在見到他亵衣的一瞬間踟蹰起來,忍不住有些臉紅——這……好像也太逾矩了點?
忽然,一點紅入了眼。那是一根紅色的繩子,系在杜少澤的脖頸上,似乎是什麽挂墜的系繩。
商妍瞧着眼熟,輕輕扯了出來,蓮花香瞬間濃重到了極致。她急急捂住了口鼻,卻在真正看清那挂墜的時候呆如木雞——是鳳凰于飛,那個她親自派人送給他的新婚賀禮……商徵,居然把醉卧紅塵裝在了她送的賀禮裏面!
房間裏的蓮花香漸漸濃郁起來,她來不及多思考,匆匆解下鳳凰于飛,用力朝窗外一擲——噗通一聲,似乎是入了水。開門,開窗,她盡量迅速地把所有能通風的地方都敞開了,又端了他房裏的涼茶狠狠灌了一通,才險險壓下意識中已經開始的昏沉。
時間漸漸地流淌,不知過去多久。房間裏的蓮花香味幾乎已經消失殆盡。可杜少澤卻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
她坐在他床邊,困意漸漸襲來,不由警覺。
“杜少澤,我……我先回宮,如果你醒來,就去永樂宮找我。”
商妍有些愧疚地瞧了一眼四分五裂的方枕,正慚愧地試圖把它塞回原位,忽然,肩膀被人箍了起來!
她一時不備,撞上他的胸膛,正欲掙紮,耳邊卻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我後悔了……”
那個聲音說:“我……受命于……與你合作……只是幌子……我是要……挑起容将軍與……陛下紛争……對容解兒……并無……”
……是杜少澤?他醒了?!
商妍不再動彈,靜靜地趴在他胸口,聽他斷斷續續的傾訴。
“我後悔……很久之前就……後悔,可是……來不及……你……等我好起來……我……娶你……帶你離開……”
“妍……妍兒……”
他的身體似乎是在壓抑着什麽痛楚,一陣陣的戰栗。商妍用了些力道掙脫束縛,終于看見了杜少澤的臉:蒼白的面色,通紅的眼,還有帶着執狂眼色的眼神。
“你說你……受命于誰?”
回應她的是杜少澤陡然閉上的眼。
他又陷入了沉睡。眼角還留有一絲晶瑩,竟像是哭過的模樣。
商妍靜靜等待片刻,忽然想起來當年的宓妃花了一天一夜才清醒過來。她無法想象,他片刻就醒究竟是花了多大的意志?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下要出門,提前更新。
☆、皇叔
天色暗沉時分,商妍還是回了宮。步入宮門好久,她才忽然記起來原本送去當作進門的身份物證的玉佩留在了丞相府,頓時有些心疼——那玉佩是先帝所賜,是當年東廷的貢品,跟她已經十數年,原本是一對,可是定情信物呢。君懷璧心思缜密,想來是壓根不打算把這信物還給她才不提起,可是,為什麽不是他那塊還給她?
天色已晚,永樂宮燈火通明。
商妍揣着一絲暴躁入宮,才踏入一步,就被小常一聲哭天搶地的嚎叫吓得心跳連連:
“公主!您可算回來了!大夥兒都快急瘋了!”
“陛下也在等着您足足兩個時辰了!”
“快!公主快些去換身衣服,陛下還在廳堂等您!”
商徵?
商妍頓時吓得一身冷汗,趕忙換了衣裳奔向廳堂——商徵素來不太到永樂宮,政務繁忙之時甚至半年都難得來上一趟,怎麽近日卻連連造訪?
一盞茶後,商妍收拾停當,照舊披上慣常的皮囊,推開門朝端坐在屋內的商徵行禮,懦懦叫了聲:“皇叔。”
商徵依舊冷着一張無暇的臉,明亮的燭光把他的身影剪成了一彎漂亮的弧線。
他不答,商妍越發局促,糾結片刻還是開了口:“皇叔夜坊有何事?”
商徵依舊沉默,眼角卻已然有了一絲冷意。
商妍頓時了然,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地上,縮緊了身體悄悄在心底嘆息:這一跪,又不知要到猴年馬月……
“妍樂知錯。”思來想去,她低聲服軟,“不該私自出宮,更不該……不該不避嫌,去探望杜侍郎,把自己往風口浪尖上推,還皇叔憂心,是妍樂的過錯……妍樂只是挂念杜侍郎病情,以後不敢了,還望皇叔諒解。”
真真假假各參一半,她小心翼翼擡頭觀察商徵的臉色,卻發現事情似乎與她預料的不太一致:商徵這一次有些反常,他瞧着她乖順怯懦的模樣,眼底的冷意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竟像是被點燃的冰。
怎麽回事?
“跪足半個時辰。”商徵終于開口,低沉的聲音好像是從地底傳來,他道,“今日之事,我不與你追究。如有再犯,決不輕饒。”
說罷,便幹幹脆脆起身離去,留下商妍跪在原地發了好久的愣——商徵并不是好糊弄的人,可他是當朝的皇帝。當皇帝就該日理萬機,殺伐果決,跑來永樂宮喝上兩個時辰茶這種事情……難道不是她偶爾心癢手癢,想看看君相有苦不能言的臉時才會做的事情嗎?
***
莫名其妙地蒙混過關,這似乎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商妍這一夜睡得香甜,不僅香甜,還不經意夢回往昔,記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些小事。
在商徵還只是一個冷冰冰的小皇叔的歲月,她其實也是有過一段并不懼怕他的時候的。一場醉酒,她躺在床上半月,剛醒來的時候,一聞着酒味兒就會頭暈目眩。可惜宮闱之中,不管是各種宮宴還是家宴,小事如賞花,大事如祭天,最不缺的就是佳肴美酒,她又是皇長女,有那麽小半年時間,她練就了在任何有酒出現的場合倒頭就睡的絕活。
那時候,商徵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正經差事都還不會落到他的頭上,先帝就派了他盯着随時會睡着的皇長女。
她心思活躍,閑不下手腳,他卻冷冰冰只會負手皺眉;她怕他,他煩她;她爬假山,他在山下皺眉等;她撈荷花,他在湖邊皺眉等;她掉下湖,他皺着眉頭往下跳;她一不小心又醉了,睜開眼時瞧見的一定是他皺着眉頭的冰山木頭臉……
她漸漸卸下對他冰山臉的懼怕,閑來無事也會卯足了勇氣去扯他的袖子纏他,一聲聲疊聲叫小皇叔。
“皇叔。”他每次都皺着眉糾正。
“小皇叔。”她抱着他胳膊不放。
“皇叔。”
“商徵小皇叔!”
“皇叔。”
“商徵商徵商徵小皇叔!”
……
九歲那年,鄰國西昭攝政王來訪,還帶了個十來歲郡主。那郡主嚣張跋扈,一根鞭子看誰不快便抽,就連她這皇長女也險些遭了她毒手……
後來呢?
日出時分,商妍在迷蒙中睜開眼,瞧着被褥上那一寸陽光發起了呆。
畢竟是那麽早之前的事情,所有的回憶都只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記,隐隐約約,她只記得那小郡主的鞭子沒抽到她身上,再往後的記憶便如同一團漿糊再也抽離不了完整的脈絡。
“公主醒了?”小常推門而入,笑眯眯地端上洗漱的器具。
商妍尚在混沌中,好不容易清醒徹底,好奇問:“你為什每次都那麽及時?”每次她一醒來小常就可以知道,這麽巧?
小常吐舌頭:“這是做奴婢的責任嘛。”
商妍狐疑地洗漱完畢,坐到梳妝鏡前,才發現手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支新的步搖。這是一支漂亮的珍珠步搖,也不知是廢了多大的工匠人力才收集齊如此細小圓潤的珍珠細細串成一彎新葉模樣,精美無比。
“這是陛下早上賜的,”小常站在她身後輕笑,“奴婢聽說公主和陛下打小就親密無間。雖然外頭流言蜚語,可小常覺得陛下還是很疼愛公主的呢。”
商妍涼飕飕道:“昨夜你沒瞧見本宮被罰跪?”
小常一愣,撅嘴嘟囔:“那也是您自己悄悄溜出宮……”
商妍沉默地把步搖收進盒中,冷道:“小常,這月月俸請大夥兒喝酒罷。”
“公主……”
***
午後,商徵的旨意由安公公帶到,宣商妍禦花園見駕。
商妍無奈,又回房翻出了那支新賜的珠玉步搖,磨磨蹭蹭跟着安公公去往禦花園——這宮裏,商妍想不通透的有兩件事,一樣是已經位及丞相的君懷璧為什麽抵死不從不肯娶她這當朝公主,一樣是商徵貴為一國之主為何喜歡看她一次次顏面掃地。他似乎很喜歡先将她打得跪地,再冷飕飕補上一顆糖果,如此輪回,冷眼看她浮沉。
這人,不止冷心冷肺,還惡劣殘忍。
禦花園裏一路芳草已經抽芽,商妍跟着安公公去到禦花園景致最好的草地上,原本以為會見着商徵一人冷着臉喝酒,卻不想第一眼見着的居然是一片缤紛雲袖。□□個司舞身着雲裳輕歌曼舞,不遠處的賞花亭中才是眉頭微鎖的商徵。
安公公早已告退,商妍傻了眼,遲遲不敢邁步上前:商徵并不是個耽于音色之人,宮中樂坊除了宮宴或是縫上朝中大事才會派上用場,這次他居然在認真地看舞?
只是……看舞都能看得冷眼皺眉的,恐怕也只有商徵一人吧……虧那群司舞還滿臉笑意跳得下去……
“妍兒。”商徵終于發現了呆呆站在司舞對面的商妍。
商妍聽見了,小心地繞過司舞進到亭中,對着他行了個禮。
商徵的目光落在她發間,緊皺的眉頭稍稍松懈幾分,道:“你可知杜少澤今晨轉醒?”
商妍心中一跳,搖頭。她只知道杜少澤會馬上轉醒,可究竟是什麽時候卻并不知曉。商徵知道昨日她去過侍郎府,莫非這次是要……秋後算賬?
商徵盯着她的眼睛沉吟,良久,才稍稍挪動下位置,把皇座騰出些空隙。
商妍悄悄松了一口氣,溫順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淡淡的酒味彌漫在亭周。她不自覺地放慢了呼吸,雖然現在她已經不像當年那樣聞聞就醉,不過能少吸入一點酒氣還是少一點兒為好。
司舞們不知道是得了什麽令,一曲舞罷便沒有接下一曲,而是行了禮魚貫而去。偌大的一個禦花園寂靜得只剩下鳥鳴蟲叫。商徵似乎是喝了不少酒,桌邊俨然已經放了好幾個空了的酒壺,更遠處,還有一個酒壇。
這……商妍猶豫開口:“皇叔,您……”醉了?
商徵有個了不得的特性,平日裏是一張寒冬臘月臉,喝醉了便是萬古冰山臉。有些人喝酒越醉越是逾矩鬧騰,商徵一醉卻是越發冷靜自持,她早就聽說幾個皇叔都尚在人間之時企圖拐他出去灌醉了瞧他會不會變臉,結果所有人都倒下了,最後是最小的商徵派了人送他們各自回府。從此,燕晗皇室再無人有興趣與他拼酒。
“皇叔若是醉了,妍樂叫……”
“你的玉佩呢?”
“啊?”
商徵目光如冰,落在她的腰間:“玉佩。”
玉佩……商妍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脊背濡濕,心跳忽然停滞了幾分——玉佩……她能不能告訴他玉佩被君懷璧借走不還了?
“妍樂不小心把它落在永樂宮了。”
“去取。”
“……掉了。”
“禁足三月。”末了,商徵冷道。
“……是。”
一次逾矩,杜少澤一條性命換來禁足三個月,算不得什麽賠本的買賣。商妍柔聲應了,站起身來行禮告辭。不料還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一陣聲響,她還未來得及停下腳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住了手腕——只一瞬,她就重重摔在了皇座之上,手肘撞上梨花木扶手,頃刻間傳來的酸痛讓她眼前一片漆黑——
商徵就站在兩步開外,冷淡的眼裏依稀醞釀着一場肆虐的風沙。
他醉了。商妍不太确定這一點,也不敢多動彈,她稍稍動了動疼得顫抖的手,扶着皇座緩緩跪地——
“站起來。”商徵冷道。
商妍遲疑片刻,緩緩起身。還未站穩,衣襟便被商徵拽了過去——她被迫極近地對上他寒潮肆虐的眼,額上依稀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實在太高,她的腳尖不能着地,整個身體淩空蜷縮得發顫。有一瞬,她幾乎想一拳打過去……
可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