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命

南荒多山,山高萬米也是平常,鵲鳥難飛,稱為鵲山。

淮水切穿千裏鵲山主脈,橫貫南荒,進入片相對平坦的淮中盆地,造就了巨大的丘陵平原。

一到雨季,淮水泛濫,整個淮中大半都被淹沒在水中,人畜成魚鼈,所以即便淮中水土極易稻谷生長,每年也難留下多少食糧。

所以,每到雨季,南荒上下不但要防備妖族騷擾,還要上下一心,奮力防洪治水,才能免去饑餓之憂。

孔雀今日巡視了阿惠的所有封地,發現有三塊較小村落已經被淹沒,還有一天大點的鎮子也是岌岌可危。

他想了一下,沒有直接回去,而是轉道向西南之處高飛。

開始只是一道羽翼,漸漸地,羽翼背後生出三對巨大無比的風翼,速度也極速從之前的一日千裏,暴增十倍。

一路之上,越過無數高山冰川,來到整個神洲盡頭。

這是一片由海中拔地而起的巨大山脈,也是神洲最高之處,終年冰川不化,名為天虞山,山高十數萬丈,也是淮水之源,非是天闕強者不可以上。

對人族來說,這裏是蠻荒險惡之地,但對妖族,卻是可以安居之處。

孔雀在一座高山峽谷之中落下,此地名為夷山,雖是天虞山脈主峰之一,卻屬于外圍,有峽谷水道如大地怒谷,帶來南海水氣,是以夷山雖高卻也四季常青,鮮花滿樹,有若仙境。

在山谷之中,一樹獨立,接天連地,鮮花似火,仿佛要将整個世界焚燒殆盡。

昔日鳳凰為大禹所滅,剜出南明離火神印,妖族雖盡力搶回遺骸,卻妖魂四散,再難涅槃,勉強以桐木焚之,只生出參天巨樹,庇佑群妖,是為鳳枝。

悄然落在鳳枝之上,長尾鳳冠,五色點注,華羽參差,鱗交绮錯,文藻陸離,夕陽晚照之下,有如披上一層金翎,華麗的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周圍的大妖小妖們毫不在意,紛紛在樹上樹下打起招呼。

“大孔雀回來了?”一只畢方跳過來圍觀,它獨腿藍羽毛、有紅色的斑點點綴其間,白喙尖銳,仿佛一只立在樹上的丹頂鶴,“聽說大王在人族洗碗洗的很開心啊?”

“聽說大王在人族追到一位美人,有沒有能帶回來啊?”一只雕鸮(大貓頭鷹)轉過頭,打了個哈欠,“大王單身數千年的因由我們都知道,也不知道是哪位美人如此倒黴,落到你的手裏。”

“就是就是,聽說大王在人族表現的可好了,又是洗碗又是縫衣,晚上還帶暖床,就差沒有生蛋了。”一只長着四只羽翼的長蛇嘲笑道。

“要生蛋也不是沒有辦法,”一邊的金翅大鵬鳥以一種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兄弟,“帶來鳳枝來,取一點交合之氣,別說有一對了,就算單人單妖也可生蛋,當年鳳父不就是這樣生下我們的麽?”

孔雀懶洋洋地睨了一眼群妖:“鬧夠了嗎?”

他神情輕蔑裏帶點不屑,優雅地梳理地自己翅上的羽尖,但就是一個輕巧的眼神,卻攜帶着巨大到恐怖的殺氣。

那是一種幾乎讓天空亦然被壓低的沉重感,仿佛一只參天巨龍在雲中伸頭咆哮。

衆妖的調笑幾乎瞬間一滞。

那是絕世大妖天然轄帶的恐怖威壓,帶着極其強烈的精神印記,稍稍弱小一點的生靈,甚至會在精神中留下巨大陰影,一見便只能瑟瑟發抖,連呼吸也會變成一種負擔。

大鵬鳥微微眯了眯眼:“你實力已經恢複,為何還不回來?人間那麽好玩嗎?”

還是,真的喜歡上那個人類了?

“南荒亂局在即,我哪能輕易離開。”孔雀伸展着華麗的羽翼,輕聲道,“山君将死,想傳位于長子,暗中交待手下将領回南都,以防備其它兒子篡位,我已查出他們聚集時間,就是秋祭之日。”

周圍的一衆大妖皆鄭重也來,大鵬鳥沉聲問道:“你想在秋祭那日,将南荒頭領,一網打盡?”

“當然不是,”孔雀梳理好翅膀,這才擡頭道,“如今不是當年,若真要一網打盡,何必等到現在,要知道,雖然妖族勢威,但加上你們,還是有數十天闕大妖,不比人族要少。但我們這些人,皆是數千年的道行,死一個少一個,輕易不能動用。”

“太過自信的後果,就是你差點死在艮宮,”一只青羽紅尾滅蒙鳥道,“不能用的屬下,和沒有,有什麽區別?”

“我還沒死。”孔雀哼了一聲,“惹不示敵以弱,如何能引來人族內亂,要知道一但有了外敵,他們無論如何深仇,都會一致向外,但我們只不要夠威脅,他們不是很快就自相殘殺了麽?”

“那你要如何?”大鵬鳥問,孔雀不在時,他是衆妖之首,雖然實力不差,但比之孔雀的兇殘歹毒,就差的遠了。

“滅蒙鳥,你的居所離南荒最近,便時刻監視人族将領動向,不用太刻意,只要造出你最近準備吃人就可以了,”孔雀目光淡然,“如果邊關有急,那些将領還要回去,就如夠讓聰明人知道山君想召将領回都的打算了。到時,得不到王位的人,自然會焦急緊張,亂将起來。”

“你直接透露給人族不行嗎?要繞這麽大個圈子?”滅蒙鳥不解地問。

“那可不行,姬惠是何等聰明之人,一但讓他知道我幹這事,就麻煩大了。”孔雀立刻反對,然後又覺得這反應是有點過激,于是解釋道,“體諒一下一只單身數千年的鳥,至少讓我的幸福時光長一點。”

“你不是才三歲嗎?姬惠可以給你做證。”一只麻雀拆他的臺。

下一秒,它被一爪踩扁在風枝上,孔雀用爪碾了碾,在向旁邊跳開,将爪子在樹枝上蹭了蹭。

“真是一點尊卑都不懂了。”孔雀輕聲道。

“你回來不止是這點事吧,否則只用雀鳥就可傳遞消息。不用親自一趟。”大鵬鳥将那只麻雀從樹枝裏抓出來,放到一邊,問。

“将天虞山的融水,從夷山處引去些許。”孔雀漫不經心道。

瞬間,無數凝重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當初可是你讓我們堵掉天虞山流向南海的水路,讓天虞融雪只向南荒流去的。”畢方鳥輕笑一聲,“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若糧食太少,他們可能會向中州求助,又或者抱團向其它方向掠奪,總是會讓南荒內亂生出變數,何況改河換道,于人族雖難,對于我等,可是輕而易舉。”孔雀淡淡道。

卻是如此,人族當年用息壤四處堵水,反而讓河水更加泛濫,後來不得不開山劈石,挖河引渠,百般折騰,而妖族天生可以控獸,無論是老鼠又或者穿山甲螃蟹龍蝦地龍兔子,卻都是開山的一把好手,開條河引水,那真是分分鐘的事情。

不過嘛……

背生四翅的鳴蛇嘶了一聲,拖長聲音道:“我怎麽覺得,這個理由不是很站的住腳呢?”

孔雀優雅地擡起一只爪子:“做不做?”

于是衆妖皆沉默下來。

“我為了你們,賣身又賣心,你們倒好,還挑撿起來。”孔雀神色一冷,“明日之前,也我把事情辦好,否則,別怪我吃了你們哪個。”

于是衆妖的目光一轉,落到一只皮毛極其光滑的大白老鼠身上。

“看我幹什麽,不就是挖洞嗎?”白老鼠擡了下眼皮,“還有其它事情?”

“派鳥獸盯住南荒大祭祀身邊之人,不要直接去守大祭祀。”孔雀沉吟道,“那老頭可以覺查到我的窺視,必然不是普通祭祀那麽簡單。另外,去查一支人族部落。”

“哪支?”大鵬鳥問。

“那部落是二十年前,從中州夏國遷移來的,如今居住在南都所在的華燈山東南方六百裏的山谷中,”孔雀指出路線,“那是姬惠的母族,當年他母親就是以一平民之身,入了南荒後宮,但我想,一定不只是如此。山君那老糊塗放着阿惠那麽好的兒子不要,一定有其它理由,查出來,立刻通知我。”

“二十年前……我會去問那附近草木妖獸,到時給你消息。”一只黃莺說道。

“那事情就這些了,需要時,我會再找你們。”孔雀環視一眼衆妖,滿意地點頭,然後化身成一只細小蜂鳥,開始在鳳枝無數的鮮花上開始吸蜜。鳳枝樹上一年四季都開滿鳳凰花,靈氣極足,花蜜極甜,阿惠最喜歡了。

想到阿惠喝的是自己一口口吸出來的蜜,孔雀就吸的越發賣力。

衆妖都覺慘不忍睹,紛紛做鳥獸散。

只有那只白老鼠有些擔心,問身邊的大鵬鳥:“真的沒問題嗎?感覺大孔雀這次是認真的。”

“那又如何?”大鵬鳥淡然道,“只是多一個人,領教他的兇殘歹毒而已,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

——

孔雀吸夠花蜜,立刻飛回南荒,途中找一山洞将自己的華麗羽衣埋好,免得又被沒收,這才收拾了東西,回到涅阿山城。

阿惠不在,他最近忙于準備秋祭,各種雜事纏身。

大王子姬桢來過兩次,送來一些蔬果,他經常來送,算是衆王子裏對阿惠比較好的。

山君倒是幾次派人來催促,問阿惠為何還不離開。

孔雀用阿惠不在的理由擋回去了,他也不擔心這些人會去神殿找阿惠,那是大祭祀的地盤,無關之人,連門也進不去。

不過等到晚上,阿惠還沒有回來。

這就奇怪了,阿惠如果不會來,也會托人說一聲的。

孔雀很想前去尋找,但他知道自己如今暴露的實力不過九重天,若真遇到強敵,反而是給阿惠添麻煩,倒不如守好家裏,畢竟他和那兩個孩子,才是阿惠唯一的軟肋。

敵人會用什麽辦法來對自己呢?

孔雀耐心地等待着,然後聞到一股極淡的,幾乎無法覺查的澀味。

他神色一震,立刻施展術法,以結界阻止風氣流動,神情也瞬間凝重起來。

這個味道,別人也許無法知道,但他太熟悉了——這是孔雀膽。

是誰想殺自己?

按理來說,應該是抓住他們,才好威脅阿惠,殺了自己和那兩個孩子,只會讓阿惠再沒有破綻,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本身就是孔雀,極其敏感,只需再多聞數息,做為一只九重天的妖靈,立刻就會身死。

在孔雀王面前用孔雀膽麽……

孔雀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封鎖住兩個孩子的氣息,将自己的呼吸心跳都變的微弱,最後仿佛死去一樣倒在地上,漸漸現出原型。

過了一刻,有終于有人向他走來。

腳步輕柔靈動,好像是個女人。

那女人似乎并不放心,以一箭射出,将那只倒地的鳥雀釘在地上,看它血液并不如何流出,終于相信這鳥是已經死了。

這才退出屋內。

就在此時,孔雀猛然一甩翅膀,無數黑羽如利箭一般,暴射而出。

那女人一驚,身形暴退而出,彈指揮出一條長鞭,叮叮數十聲暴響,火花四濺間,将那數十根羽毛紛紛打入牆壁釘住,而幾乎同時,孔雀整個身體已經沖到他面前,他的尖喙在高速之下,是比任何利劍都可怕的武器。

女人猛然倒仰,避開那尖喙一擊,擡腿上踢,帶起一聲風破之響,被孔雀靈巧避開,卻見那女人右手一劃,掐出一道法決,在空中爆開。

無數煙霧彌漫,那女人也在瞬間不見蹤影。

孔雀這才将箭拔出,懶懶地在榻上盤起來睡覺。

他已經記住那女人的味道,只要她在南荒,他遲早可以找到她。

不過,那女人明明已經突破天闕了,為什麽不繼續殺他呢?是想隐藏什麽?

不想這個,無論如何,阿惠應該會感覺到不對,很快回來。

到時一定要給他看傷口,讓他知道我為了他付出多少,他一定會內疚的很,然後随我在床上把他這樣那樣……

孔雀噠噠地流着口水,幸福的地繼續睡覺。

果然,不到一刻,一陣狂風掠過,阿惠幾乎是用沖的進來,一手把他抱在懷裏,看到他身上的傷口時,身上的殺氣簡直要流到地上。

他也沒有問是誰,而是輕輕把孔雀傷口包紮起來,小心地放在案上,然後撿起了地上的那只長箭。

“阿惠……”孔雀弱弱地說,“這只是小妖,我們妖怪好的很快的,不過,我讓她跑了。”

“不是你的錯,今天有人蓄意引開我。”姬惠冷着臉,摩挲着那烏木箭枝,那箭尖仿佛開花一樣炸開,帶着無數倒刺,陰毒無比,上邊還綴着孔雀拔箭時帶出的血肉,刺眼至極。

血肉……他費盡心機也沒能将那傻鳥再喂胖一量,卻生生被這烏箭帶走一塊。

無論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心中決心一下,他持箭枝走出房間,孔雀剛想說自己沒事,就見門外的阿惠立于月下,手捧箭枝,對月一拜。

下一瞬,他掌心湧出一股鮮血,生生将整支長箭浸染,浮于半空之中。

他一指點住胸口,神情肅穆,輕聲頌道:“天之設險,遂成風雷,四季無斷,六氣休咎,道轉六盤,明火諸天,九神共祭,成道方圓,天之祭,咒:有主者入墓長絕,天見不休!”

孔雀抖了一抖,多久見阿惠種如此咒術了,不過……

“入墓長絕,天見不休,是什麽意思啊?”孔雀覺得人類的文字好深奧,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好厲害的樣子。

“連山天咒,就是中咒者若不死,那只要在蒼天之下,便受咒術纏繞,不死不休。”姬惠這才走過來,小心問他,“可還痛?”

“不痛了,不過為什麽不直接說呢,一定要用這種聽不懂的話。”孔雀無法理解。

“龜甲大小有限,數量稀少,若不言意簡潔,又哪寫的下如此多的咒法。”姬惠摸摸他的頭,說。

“原來如此,阿惠,你也要小心,那個女人很厲害。”

“塗欽……”姬惠低聲喚他的名。

“怎麽?”孔雀問。

“莫再受傷。”姬惠上榻,躺在他身旁,輕輕在他額頭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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