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得知林黛玉醒過來, 賈琏終于放下心,趁着衆人都去了潇湘館,自己帶上柳湘蓮, 午休時去學館找寶玉。
将通靈寶玉物歸原主, 賈琏這才仔細地注意到寶玉也清瘦了許多。
好在柳湘蓮的回歸, 讓賈寶玉喜出望外, 這會子拉着柳二哥問個不停,連賈琏借通靈寶玉去做什麽也不在意。
“柳二哥這次回來, 可別再走了,你不知道這兩年,我們大家都甚是牽念你。”
賈琏說:“二弟他不會再走了,他師父都說他塵緣未了,勸他回歸紅塵。”
卻不知, 一提及塵緣二字,賈寶玉臉上就變了色, 說道:“我多希望我也了卻塵緣。”
賈琏還未相勸,柳湘蓮反先勸了起來:“依我瞧,這世間哪有這般好了卻塵緣的,縱然是我, 也不過是想逃避三姐因我而逝産生的愧疚罷了, 這兩年我餐風宿露,即便沒了父母親人讓我牽挂,我也時常惦念你們。何況你父母兄弟姐妹俱全,家中又有擔子要承……”
“縱不是師父讓我回歸, 我這六根未淨的, 也想着若能時不時回來看看大家,餘時再游蕩天下……或者才是适合我的修行之道。”
賈寶玉聽了這些話, 一時靜默起來。
柳湘蓮見氛圍有些窘迫,又道:“不必糾懷太多,一切順其自然即可。待你休學日,我們幾個,再叫上薛大哥等,一同喝個痛快!”
賈寶玉這才點了點頭,說道:“也對,一定要好好喝個痛快!”
賈琏、柳湘蓮二人告辭之時,賈寶玉這才突地想起借玉一事,問:“琏二哥哥,當初借我這玉是做什麽用?”
賈琏不敢把林妹妹的事情抖露出來,只說:“柳二弟的師父說,要用這玉做引子,炖了一味藥給湘蓮服下,為其接風洗塵。”
賈寶玉半信半疑,卻也不好不信,只奇怪地說:“這玉還有這功效……”
也罷,他從見到柳湘蓮回來,就一直驚喜且擔憂,事到如今,聽聞柳二哥不再離開,心中也多了幾分踏實,只盼着八月初一到來,學館休學後與兄弟們相聚。
林黛玉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便如同換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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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了三五天,精神恢複過來不說,此後每晚都睡得安穩,吃得香甜,身子也跟着康健了起來。臉色不再蒼白如紙,多走幾步路,甚至清晰可見雙頰泛起的紅暈之色。
同在養病的,還有千裏之外的嘉王殿下。
他們一行人原本是來兩淮之地,籌措赈災款項的。在兩淮巡鹽使張少昌的幫助之下,赈災款倒是很快就籌齊了,全數發往西南,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卻不想此時不光西南需要銀子,西海一帶在打仗,更是需要銀子。偏偏此時國庫空虛,借了戶部款項沒還的官員實在太多,又一時沒人有效催款。
他還來不及回京面聖,就被聖上下谕,命他在兩淮之地,繼續籌措銀子。
這日便騎馬從揚州奔向徽州,卻半路遇大雨,而今病倒在驿站。
好在有張少昌、林鴻等人相陪,驿站又都是熟門熟路的,嘉王殿下便安心休養了兩日。
病好後,又生龍活虎起來,催着張、林二人向徽州行進。
徽州的鹽商向來都是團結得如同一個箍子桶一般,因其宗族觀念十分強,往往結夥、集族經營,以血緣家族組成的商幫,凝聚力遠不是普通散幫可比。雖然近年來管理嚴格,他們也交足了鹽銀,但因鹽務利潤向來巨大,一旦能說服其中一個商幫捐些銀兩,便可以讓其他商幫也效仿。
張少昌看着這個矯捷明朗、思路清晰的年輕人,感慨萬端,雖然他不過十九歲餘,也沒下過江南辦事,卻一點兒也不糊塗。
當初四皇子十六歲出宮開府,張少昌會選擇拜在他的門下,不過是只想安安分分為官。聽聞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且早早薨逝,死後才追封為妃。四皇子無依無靠,自然也會少一些紛争。
不料漸漸卻發現他這般聰敏機巧,頗有先帝風範,張少昌一邊高興,一邊又隐隐生憂。
也罷,既已拜入他門下,少不得要為他做籌謀。
八月初一,學館休學。
賈寶玉昨晚到家,今兒一早給賈母等請了安,随後跟着賈琏去了外邊的一間酒家。
柳湘蓮被賈琏安排在外邊的一處小宅院中,原本想撥兩個小厮去照顧他,不料他說自己并不需要。
柳湘蓮、薛蟠、衛若蘭等皆在,稍坐不久,外邊又傳出一聲:“如此熱鬧,我怎能不來?”
賈寶玉循聲望去,正是拱手而道的蔣玉菡。
自從被忠順王府帶回了府,蔣玉菡過得頗是辛苦,好在蟄伏了兩年後,他終于換得忠順王信任,允許他出門。
蔣玉菡說:“若不是紫英兄弟捎信給我,我竟不知柳二哥回來了。”
諸位兄弟相聚,推杯換盞,談笑風聲。
提及時事,衛若蘭免不了興嘆:“父親從西海沿子寫了家信回來,說那邊冬日必定苦寒,卻缺乏糧饷,也不知會如何。”
衆人聽罷,也不知從何安慰,賈琏道:“眼下國庫空虛,災禍四起,确實艱難。”
蔣玉菡則說:“我聽忠順王府的人說,戶部也許要換任,進行相關革新,具體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個新法。”
“還能有什麽新法,欠了戶部銀子的,橫豎要讨回來,想必還有一些捐獻名目。”
一向貪玩取樂的薛蟠,這會子也變得穩重起來,抿了一口酒,“前幾日便有消息傳來,讓各行商進行捐獻。”
“捐多少?”
薛蟠搖了搖頭:“不論捐多少,我先拖欠着。”
賈琏擰眉:“眼下非常時期,拖欠着始終不妙。”
“往年壽辰、黃河發大水,各種名目皆讓行商捐獻,大家都這麽拖着,這次自然也拖着。”
……
賈寶玉聽着這些事情,心中越發沉甸甸的。他莫說幫個忙,連句話都插不上,暗想自己果然一無是處,前幾年只顧着在園子裏與姐妹們厮混了。
賈琏瞥了一眼寶玉,發覺他身上的那塊通靈寶玉,通透度确實與往常不同。這幾日林妹妹越發好轉,似乎果然是斷情絕念了,莫非這塊玉也讓寶玉漸漸斷情絕念了?自他昨夜回府,今兒只去與老太太請了安,爾後随自己出了門,連林妹妹也沒過問,抑或是他眼下還不知林妹妹之事……
正思慮間,柳湘蓮用手肘撞了一下賈琏,賈琏這才見大家都在舉杯,自己也舉起了酒杯,與兄弟幾個碰了一碰。
此次與諸位兄弟相聚,賈寶玉十分歡喜。先前心中時常難受,漸漸也趨于平靜,尤其這兩日,自從柳湘蓮歸來,他也不知為何,凡事心平氣和起來。
喝得微醉回了院中,襲人侍候他睡了一會兒,直至臨近酉時方醒來。
賈寶玉喝了一碗茶,酒也醒了,說道:“将我那些沒穿過用過的東西,給柳二哥送去罷,琏二哥哥給他租好了屋子,我能做的便只有這些了。”
襲人道:“瞧二爺說得,二爺對柳二爺的這份情誼,他自然是心中有數的,我這兩日收拾出來,着人送去就是了。”
襲人見寶玉神色也好轉了許多,雖不知他心中怎麽想,但自己卻稍稍放寬了心。
沉默了一會兒後,寶玉又道:“趁着天還沒黑,我去瞧瞧林妹妹。”
賈寶玉昨夜回府後,原也問過,襲人等只瞞着他說妹妹前幾日身子欠安,近日才好。因要與柳湘蓮等相聚,賈寶玉才推到現下去園子裏。
林黛玉這會子正在潇湘館院子中的一處石桌旁閑坐,靜靜思索一些事。先前千頭萬緒,心中總是難安,如今腦海中不再想着那段情,處處開闊起來。
九月初三是父親忌日,這些年一直住在賈府,從未去盡孝,林家雖已無人可依,但終究是自己家。出來太久,便想回家看看。
紫鵑怕石凳生涼,拿了墊子過來墊上。剛巧寶玉便走了進來。
其實,賈寶玉在外邊徘徊了許久才進來,他也說不上哪裏不對,總之他與這座潇湘館,與林妹妹之間,仿佛多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賈寶玉故作輕松地問。
林黛玉擡眼看向賈寶玉,見他似乎清瘦了些,起身道:“多謝二哥哥記挂,今已好全。”
賈寶玉與林黛玉面對面地站着,卻能明顯感覺二人的心已經不在一處了。
他小心地笑了笑:“今日與柳二哥等人去喝了些酒,真是沒有想到,柳二哥會回來。”
林黛玉回道:“常言說得好,聚散無常,你知它是緣盡,不想将來又能聚在一起。”
賈寶玉趕緊接話:“正是呢,世間萬物,果真不能看當下。”
二人邊走邊聊了些近況,便走到了外邊,賈寶玉只當陪林妹妹散步,紫鵑則不遠不近跟着,以防不測。
來到園子中,粉色白色的木芙蓉正大朵大朵地盛開,林黛玉道:“去年晴雯去了,你還在這兒祭她。”
賈寶玉沉吟:“已經一年,想必都要成枯骨了。”
“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林黛玉喃喃念道。
“這是妹妹改的诔文。”
林黛玉沒在應,只垂首道:“這些日子,我想着父親也走了這麽些年,我從不曾回去為他掃墓,近日想回趟蘇州,趕在他忌日時去祭拜一下,讓琏二哥哥送我來回。”
“為人子女,盡這個孝道也應該,只是妹妹身子可撐得住?”
林黛玉清淡地笑道:“我身子已經大好,柳二哥哥的偏方果真有效。”
“柳二哥哥的偏方?”
林黛玉說:“是了,說是他帶來的偏方。”
賈寶玉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有詳細問,見林黛玉此時臉色、精神皆比從前要好,只好說:“再去問問老太太罷。”
“自然要問的。”
正說着,襲人走了過來:“二爺,太太尋你問話呢。”
林黛玉擡頭看了看天,說道:“也好,天色漸晚,園子馬上又要關門,你便直接從這兒回屋子裏去罷。”
賈寶玉有些不依:“我還是先送妹妹回去罷。”
紫鵑見狀也跟了上來,扶了扶林黛玉。
“果真不必了,你看我走了這麽久,連咳都不曾咳一聲,何況還有紫鵑,你便放心罷,我看着你走。”
襲人道:“那姑娘仔細些。”
賈寶玉總覺得林妹妹有些不一樣,離開時三步一回頭,看着林妹妹立在木芙蓉花畔沖他點頭輕笑……
賈寶玉收回目光,心中稍稍安定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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