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月中, 這日天氣悶熱異常,鳴蟬在大樹上吱呀亂叫,午後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來烏雲, 瞬間籠罩在京城上空。
天有異象, 地必生亂。
賈琏望着有如黑鍋倒扣的天空, 想起前世, 也是這樣的午後,也是這樣的天氣, 暴雨過後,宮中傳來了噩耗。
此時的鳳藻宮中,曾經高貴萬千,風光無限的元妃娘娘喝完最後一碗湯藥,便再也未能醒來。
門外大雨瓢潑, 将紅豔豔的石榴花打落在地面上。
五月榴花,開滿宮闱, 它們終究沒有等到結出果子時自然凋落。
疾雨來時猝不及防,去時煙消雲散,只留下滿地花瓣。
“娘娘!娘娘!”抱琴哭喊的聲音回蕩在鳳藻宮。
皇後、衆妃嫔、太醫等紛紛來到鳳藻宮。
消息傳至勤政殿,龍顏微變, 但寫字的手卻未停, 轉瞬,皇上恢複了表情,擡起頭說道:“知道了,元妃娘娘身子向來不好, 既已去了, 也算沒了病痛,通知下去, 按妃嫔禮儀安葬。”
賈府聽到這一消息時,滿府慌亂起來。賈政遠在外地,一時趕不回來,賈赦一身病痛,無法做主,所有事情都壓在了賈琏身上。
賈母近日恰好身子不适,暑熱難消,一聽到訃聞整個人仰頭栽了下去。
賈母醒過來時,頭疼欲裂,卻依然撐着身子問:“這是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會薨了?”
賈琏跪在床榻前:“只聽報信的小太監說娘娘已經身子不适了已久,服藥也不見好,于今日醜時三刻薨逝。”
屋子裏太太奶奶丫鬟媳婦跪了一地,哭聲連天。
王夫人又是傷心難過,又是急火攻心,哭得眼睛腫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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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事情真的來臨,也如無頭蒼蠅,不知該做什麽好。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他也不敢離開府裏,怕宮裏傳話過來,只好打發了賈蓉去打聽消息。
直到暮色既起時,宮裏才匆匆派了人過來,說了喪儀一幹事情。
賈母、王夫人等幾個有封诰在身的雖然悲傷難止,卻不得不在次日四更就起來,着了孝服去宮中守靈。
鳳姐沒有诰命,留在家中料理事務。
府裏布置得一片素白,鳳姐看向賈琏,沉沉地說:“事情果然如你所料,眼下這棵大樹一倒,只怕我們這日子更難過了。”
賈琏一語不發,只想着,娘娘薨逝不久,賈府就要被抄了。
眼下不是悲傷的時候,還有很多事要做。
林黛玉雖然也按着朝中禮儀,去元妃娘娘靈前祭奠,卻與老太太等人是說不上什麽話的,只能抽空當說些安慰之辭。
她疼惜地道:“人死不能複生,還望外祖母、舅媽等保重身體。”
賈母老淚衆橫,哭得眼睛都要壞了,回道:“王妃娘娘也要仔細身子。”
正在說話之時,有個宮女急急跑來:“抱琴上吊死了。”
衆人皆是大驚!
黛玉心中存疑,想着她這樣一個忠貞之輩,雖然也有可能随主而去,可是元妃本就死得蹊跷,她這一走,眼見着是死無對證了。
賈母等人亦有所猜測,卻終究只能猜測,只得默默咽了這碗苦水。
黛玉回到府中,與清岩提起抱琴殉主一事。
黛玉道:“雖說元妃娘娘前些日子确實鳳體違和,但是走得實在不明白,接下來只怕形勢更加複雜。”
“我亦十分擔憂元妃薨逝之後,賈府一落千丈,朝中局勢亦會更緊張。若往後有什麽是我能做的事,你一定不必相瞞。”
林黛玉望了一眼清岩:“你有這份心意自然是極好的,我便代外祖家心領了。只是往後情形怕是要超出你我想象,你若能顧好自己,便是天大的難得。”
清岩道:“等娘娘出殡後,我再去找範照老先生談談。”
黛玉替清岩理了理衣裳:“京中幸而還好有範老先生。”
這日清岩來到範府中,将心中苦惱一一問起。
範照勸道:“殿下不必驚慌,若元妃相安無事,我反倒有些吃不準,而今元妃一薨,賈府是必然保不住了。少則一年,多則半年,便有所行動。”
清岩問:“那依老先生看,我要如何做?”
“殿下什麽也不必做,只需謹記,在皇上需要你的時候,你便毫無顧忌地去行事即可。皇上若要你抄家,你便毫無顧忌地抄;皇上若要禁你足,你便安安分分地待在府裏;皇上若要借你之手鏟除誰,你便大方獻上自己的雙手就是……”
“……”清岩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一股寒意從背後滲進來。
範照哈哈笑道:“殿下不必多慮,這些不過是走上帝王之位的必經之路。”
雖然清岩也明白,這條路注定不會那麽一帆風順,但是想想,帝王心術,果真深不可測。
“也不知六弟是否也如我這般,果然兄弟争鬥起來,就是要你死我活麽?”
範照卻道:“你們這一代,并不算什麽,先帝爺那代奪嫡才叫慘烈。相比一下,一個是洪水肆虐,一個是涓涓細流罷了。如今殿下還要打退堂鼓麽?”
清岩搖頭苦笑:“開弓沒有回頭箭,只是終究于心不忍。”
“這就對了,歷朝歷代的奪位,都是從這樣的心境走過來的。”
元妃的靈送去了河北,賈母等每日早出晚歸,去皇陵守了一段時間的靈。
這日賈琏才剛回到府,賴大便遞了封信過來,還有一個小包裹。
賈琏一看是柳湘蓮寄來的,激動地拆開一看,柳二弟不光同意了這門親事,還寄了生辰八字及訂親信物過來。這回不再是鋒利的劍,而是一串菩提手鏈。
早在元妃薨逝之前,探春便給了肯定的回複,賈琏當即去了一封信給柳湘蓮,講明了自己的意圖。
如今柳湘蓮這麽快回信,還如此誠心誠意,說這串鏈子還是他在廣州光孝寺,因緣際會得來的。
賈琏心中踏實了許多,只等着元妃過了七七,再與老太太說。
雖然是國孝家孝兩重在身,可是想必老太太也明白,此時再不落實探春的親事,往後更難尋到合适的人。
他将王夫人、探春、趙姨娘叫到了老太太跟前,将此事告之衆人。
賈琏道:“老太太、太太,是琏兒不孝,早在娘娘薨逝前,我便想為三妹妹說門親事,遂寫了信與柳二弟,半個月前,柳二弟來信了,不光首肯,還寄了生辰八字及訂親信物過來……”
在病榻上躺了近半個月的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後,點頭說道:“難為你為三丫頭想得周全,湘蓮這孩子人品又貴重,模樣又周正,雖說家中只有他一人了,但柳家與我們也是交好的世家,只是因那起子誤會才鬧了出家的糊塗事。三丫頭,你覺得如何?”
探春心知肚明,這門親事,她原本只覺得是可行的,可是眼下連娘娘都薨了,她的心境,也從可行,變成了堅定。
她本就能幹精明,得了這個好機會出去立一番事業,又還忌諱什麽呢?
探春遂跪了下來,說道:“家中光景如斯,探春僅憑老太太做主。”
趙姨娘本想說點兒什麽,但是事已至此,她說什麽也不好,只好閉緊了嘴。
賈琏也說:“如今柳二弟寄過來了庚帖信物,既然老太太同意,我們也自然要回個信物,将訂婚書憑一同寄去。”
賈母道:“應當的,太太便找個信物罷。”
王夫人點頭應允。
賈母嘆了嘆:“只是府裏有孝在身,怕是訂親也不能大操大辦,嫁娶也要再等孝滿了。”
“這是自然,老太太放心,柳二弟在信中說,廣州的生意正起步,亦要過些時候才能安定下來。柳二弟與前幾年大大不同,我正是聽他來信提及種種對将來的打算,才心生念頭,把三妹妹托付給他的。”
賈母沉沉點頭:“他既有這份心,那還怕有什麽做不成的。”
探春出來時,趙姨娘也跟了出來,叫住了探春:“姑娘。”
探春回頭見是趙姨娘,母女二人相視一眼,自有五味雜陳在心。
趙姨娘與探春走得不親近,但向來明白自己生的姑娘是個有心性兒的,為着庶出的身份,更争強好勝一些。往日雖與姑娘拌嘴争吵許多,如今說話就要訂親,她這個做娘的,總是免不了要擔心受怕。
趙姨娘呶呶嘴,說道:“姑娘大事,雖由不得我做主,可我到底還是盼着你好。”
探春聽罷,知道她是擔憂自己訂親之人身無一物,嫁過去會吃苦,松了松臉面,笑了笑:“姨娘放心,我自有計較。”
賈寶玉聽聞探春與柳湘蓮的親事,沉郁多日的臉上終于見了晴天。
他甚至有些興奮地道:“三妹妹是有才幹的,柳二哥也收了心,他們自然很相配。”
這幾日探春還做了雙鞋,讓賈琏回信時一同寄過去。
鳳姐道:“竟是沒想到,你這大媒人,倒做了門大好親事。”
賈琏:“我做的親事,哪有不好的?”
鳳姐笑笑,不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因節日奔波,明日更新可能會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