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蔣悅躺在床上,客房窗戶有飄紗,下過雨後的覃城微風縷縷,窗簾輕輕地顫動着。

他不知道怎麽回顧這神奇的一天,趙衍初的确不是壞人——至少目前不是。蔣悅仍然在意他說的那句“我和你一樣”。

趙衍初怎麽知道他天生沒有尾巴?可惜趙衍初沒有多說,蔣悅也完全沒有刨根問底的技巧和勇氣,即使那是他現實裏見到的唯一一個沒有尾巴的人。

蔣悅有點困了,他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發現他和“叫我帥哥”同在的□□群裏,另外一個人發了個紅包,上面寫着“開學快樂”。

這個群的群名叫“尾巴不值得”,只有三個人,是蔣悅上高中的時候在網上認識的兩個無尾小夥伴,“叫我帥哥”是天生無尾,另一個網名叫鳳凰,小時候因為事故被燒掉了尾巴。

叫我帥哥是覃城人,鳳凰則不知道是哪裏的。認識三年,蔣悅朝他們傾述了很多心事,只是現實信息交流得不多,來覃城蔣悅沒有透露自己具體是哪個學校,帥哥似乎也是覃城的學生,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模糊了信息。也許将來見面關系也進一步也說不定,蔣悅抱着手機想。

鳳凰是個話很少的人,但經常在群裏發大額紅包,逢年過節地發,蔣悅第一次點他的紅包差點被數額吓暈過去,手忙腳亂地發回去,後來鳳凰才知道這樣很吓人,逐漸把數額調整到他們能接受的地步。

蔣悅收取了鳳凰的紅包。

蔣悅:謝謝小鳳凰[抱][抱][抱]

他放下手機,開始犯困,他的眼睛半睜半閉着,隐約看見搖曳的窗紗裏有藍色的光芒在閃爍,一個東西頂起柔軟的窗簾探出來,露出兩個青藍色的小角,那小東西眨了眨大眼睛,随即像一尾小魚一樣在半空中飄飄忽忽地從窗簾下鑽出來,它的身體細長,呈現漂亮的深藍色,鱗片在月光之下泛着微光。

什麽玩意?!

蔣悅的雞皮疙瘩一下炸了,他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那個東西瞬間消失了。

窗紗下面什麽也沒有,蔣悅的心狂跳,是蛇嗎?蔣悅很怕蛇,他怕那東西等會兒又爬進來,鼓起勇氣蹑手蹑腳地去關窗戶,蔣悅謹慎地扒着窗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什麽也沒看到。

是幻覺嗎?也許是今天太累了。蔣悅心想

蔣悅把窗戶關上,窗紗靜止了,他稍微放下心來,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洪水。

蔣悅被迅猛的洪水卷着,人在生命危急的時候總會忍不住要喊媽媽,蔣悅想喊來着,随即意識到母親在這個時期已經去世了。

他想開口喊蔣聞,“爸”還沒脫出口,就被水淹了口鼻。蔣悅的嘴和鼻腔裏全是水和泥沙,喊不出聲音,還要害怕水裏有什麽東西撞到他要了他的命,以前裕都洪水,有鄉民在水下被水流裹挾的瓦片削掉一條腿。

到處是被澄黃的洪水淹得只剩下紅色瓦頂的房子,樹木傾倒,蔣悅怕繼續沖下去會碰上電線,他死命抓住一扇被水掀得快脫離牆體的窗戶,憑着求生的意志一點一點地翻上去爬到屋頂上。

蔣悅仰躺着,不住喘.息,雨水如同炮.彈砸得他臉生疼,蔣悅口渴得很,張開嘴巴接雨水,雨卻一下子停了。

烈日破開雲層,雨水散去,陽光投射下來,幼年的蔣悅躺在屋頂上,他的膝蓋刮破了,血汩汩流出。大雨轉眼成驕陽曝曬,溫度飙升,蔣悅的臉色慘白,嘴唇幹裂,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

媽媽就是在上一次裕都大水中去世的。那時蔣悅三歲,高燒兩天不退,蔣聞在縣城教書,蔣悅的媽冒着大雨出去請醫生,再也沒回來。

好想死啊。蔣悅半睜着眼睛,躺在屋頂上想。裕都近幾年多洪水,村子在半山腰,又窮,遷也遷不走,每年夏天都驚心膽顫的,被洪水卷走的人不計其數,母親走後,蔣悅總覺得如果那一天能和媽媽交換,讓她活下來就好了。

房子在洪水中震顫,預示着下一次暴發即将到來,這房子也撐不住了,蔣悅一動不動,閉上眼睛靜待死亡的到來。

“轟”的一聲,房子散成碎片,紅色的瓦片紛紛掉落,随着洪水盡數而去,一個龐然大物從水底下将蔣悅頂起來,蔣悅心裏一驚,雙手四處亂抓,抓住了那東西的角。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咆哮,龍形破水而出,直沖雲霄!

蔣悅在狂風中張大了嘴,他定睛一看,載着自己的是一條通體靛藍的龍,身體颀長,鱗片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蔣悅正抓着它的兩個龍角,龍飛行的速度十分快,蔣悅緊抓着龍角,差點被它甩出去。

蔣悅:“哇啊啊啊啊啊!”

龍:“太快了嗎?那我慢點。”

蔣悅:這龍怎麽說話像在開車啊!不對這龍怎麽會說話?!

龍飛行的速度慢下來,蔣悅抓着龍角,讓自己趴在龍背上,他埋進龍長長的柔軟的鬃毛裏,風吹過來,蔣悅騎着龍飛到半空,前方伫立着一座巨大的佛.像,佛的面容不喜不悲,垂着眼睛,俯瞰衆生。

龍:“學車了嗎?”

蔣悅:?

龍:“我這是自動擋的。”

蔣悅:???

龍發出低吟,直沖佛.像飛去,下一秒就要與佛像相撞,蔣悅大叫,他閉上眼睛,抓着龍角的手用力往上一擡,龍頭仰起,擦着佛像筆直朝着天空飛去,帶着蔣悅躍上雲層。

“睜開眼睛。”

蔣悅睜開了眼睛,太陽發出萬丈光芒,他們置身于雲海之中,雲朵翻湧,波瀾壯闊,被陽光鍍上金色,向着四面八方伸展而去,晴空碧日,蔣悅的頭發被風掠起,他睜大了眼睛。

蔣悅:“啊……”

龍:“看日出啊。”

蔣悅的眼睛看着太陽,很奇怪,那太陽雖然閃耀,卻一點也不刺眼,只讓蔣悅覺得很溫暖。龍放慢了速度,帶着蔣悅在如同夢境的雲海中緩緩穿行,蔣悅趴在龍身上,摸了摸他的鱗片,龍長得非常漂亮,有飄逸的龍須和毛茸茸的龍角,陽光照在他的鱗片上,折射出夢幻的色彩。

蔣悅趴在龍身上摸來摸去,道:“你是誰?我們在演千與千尋嗎?”

龍:“……”

蔣悅:“你叫什麽啊?”

還未等龍開口回答,蔣悅又自言自語道:“算了,反正是夢。”

一人一龍靜默了一會兒,龍聽到蔣悅在他頭上吸鼻子,他在哭,眼淚順着龍鱗的縫隙落下去,龍發出一聲長長的低吟,龍首搖擺,開始呈“S”型前進,像在哄小孩子一樣。

蔣悅摸了摸它的鬃毛,道:“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很高興,我……我高興的時候也會哭的。”

龍深沉道:“小孩,人生還很長,以後高興的時候多得是。”

蔣悅的鼻子紅紅的:“真的嗎?我……我不知道,也許吧。”

龍好像還想安慰他幾句,蔣悅又回憶起十七年來慘痛的過往,又覺得很郁悶。陽光瞬間收攏,雲海變得黑氣翻湧,四周按下去,燦爛的天氣又轉為雷雨天,一道閃光落下,雷聲在蔣悅耳邊炸開,把蔣悅吓了一跳。

龍沉下雲層,天空冒起小雨,龍無奈道:“小朋友,要學會控制情緒。”

蔣悅:“……什麽?”

他們開始下降,龍已經帶着他飛離了裕都,下方是一片廣闊的草原,潔白的羊群被雨澆得有些狼狽,龍載着蔣悅落在一個氈包前,示意蔣悅下來,它用龍頭将蔣悅往氈包裏面拱了拱。蔣悅這才目睹龍的真容,它長得很帥——雖然蔣悅不知道龍帥氣的标準是什麽。龍的睫毛長長的,面容看上去年輕而神聖。

它的鬃毛有些濕了,龍頭堵在氈包門口,蔣悅與它一眨一眨的大眼睛對視,只覺得好神奇。

雨一直下,氈包太小了,龍又鑽不進來,它看着蔣悅,神情有些無奈。

“你有什麽喜歡的歌嗎?”

蔣悅一臉疑惑:“什麽?我喜歡看動漫,化物語的歌可以嗎?”

龍的眼睛亮了亮:“這個麽?”

花澤香菜軟萌的聲音出現了,氈包裏開始播放《戀愛循環》。

蔣悅:“不是這首……好吧這首也挺好聽的。”

雨漸漸小了。

龍聽得有些陶醉:“嗯我看你挺喜歡的。”

蔣悅有些哭笑不得,龍開口道:“多聽喜歡的歌,保持積極的生活态度,不要太在意過去……雖然一開始有些難,不過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

雖然這是蔣悅以前無數次勸慰自己的心靈雞湯,但是從一條龍口中說出,顯得很有分量。蔣悅有些感動,道:“我會的,謝謝你。”

龍朝蔣悅眨了眨眼睛道:“好孩子。”

四周開始暗下來,氈包裏的油燈發出溫柔的光芒,随即漸漸熄滅,蔣悅的夢結束了。

趙衍初坐在熟睡的蔣悅床邊,俯下身與他額頭相抵,一只發光的青色小龍繞過他背後,趴在他肩膀上,大眼睛眨了眨,好奇地看着蔣悅沉睡的臉。它悄悄地溜下來,想去湊近了看蔣悅的臉,趙衍初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頭。龍小小地打了個噴嚏,有些不甘心地盤在他的手腕上。

趙衍初的皮膚上帶着鱗片的痕跡,從領口蔓延出來,覆蓋了頸側和側臉,蔣悅哼哼唧唧地翻了個身,趙衍初立即擡起身,鱗片隐去,青色小龍順着他的袖管鑽進去。

蔣悅仍閉着眼,睡得很熟。

窗外是晴朗的星夜。

第二天。

趙衍初送蔣悅去報道,覃城的天氣放晴,蔣悅比昨天還拘謹,但又不怎麽害怕了。早上醒來,昨夜的夢還清晰地停留在腦海中,龍對他說的那句“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給了他意外的勇氣。

而且,他在現實中找到了無尾小夥伴!還是同一個學院的!趙同學是個大好人,如果是同班同學就更好了。

趙衍初開車進了學校,今天是新生報道日,學校裏到處都是人,父母開車送學的也不少。趙衍初沒看到車位,只能繞着圈慢慢找,到處堵得水洩不通,他有些不耐地蹙起眉頭。

他今天穿了件背心和籃球褲,鞋也換了一雙,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露出來。蔣悅垂下眼睛看自己腳上穿的唯一一雙李寧,感覺壓力有點大。

“喂,你學車麽?”趙衍初開口問道。

蔣悅手裏抓着安全帶,比開車的人還關注路況,道:“我沒學。”

“想學嗎?以後可以教你,不過要考駕照還是得報學校,嗯,先學手動擋。”趙衍初找到車位,左右看後視鏡,倒車入庫。

蔣悅莫名想起昨天夢裏的龍跟他說自己是自動擋的,莫名覺得有點好笑。他的臉上帶着笑意,左臉有一個小小的酒窩,趙衍初看他在笑,一臉疑惑:“笑什麽,我說的不對嗎?”

蔣悅連忙點點頭:“對,等我有時間看看駕校吧。”

其實蔣悅高考完看過駕校的信息,蔣聞也鼓勵他去學車,但是駕校太遠了,學費也貴,蔣悅自己看完就沒再提了。

趙衍初見蔣悅笑也只是轉瞬即逝,腦袋裏又不知道在想什麽,只覺得這小孩笑起來也挺好看的,怎麽就這麽苦逼呢。

停好了車,去生科院報道,學校裏到處是同鄉會和學校組織的攤子,蔣悅還想掏和錄取通知書一起寄過來的學校地圖,趙衍初插着口袋,像個人形GPS一樣自動導航,到了學院面前更擠了,他抓着蔣悅的胳膊防止這個小雞仔被人群沖走,好不容易到了排隊報道的地方,趙衍初牽起蔣悅一邊的書包帶,朝他道:“哎,別跟丢了啊。”

蔣悅新奇地左看右看,他有些興奮。以前他到這種人多的地方只會在意別人是不是在意他沒尾巴,如今看同樣沒尾巴的趙衍初都這麽狂……不對,這麽淡定,心境頓時寬松了許多。

五湖四海的學生到一個學校,各種尾巴的種類看得蔣悅眼花缭亂。前面有一個家長陪同的松鼠尾巴興奮得一直甩,旁邊的爸爸終于看不下去掐了一下尾巴根,松鼠尾巴頓時炸了,在前面鬧得雞飛狗跳。

好不容易輪到蔣悅和趙衍初,趙衍初哪了各種證件領了學生卡和宿舍鑰匙,輪到蔣悅這邊,負責登記的師姐對了半天,卻沒找到蔣悅的名字,師姐拿着他的錄取通知書,一臉抱歉道:

“同學,抱歉,這裏名單的确沒有你的名字,要不你拿着東西去一趟導員辦公室?可能是系統錄入的問題。”

蔣悅有些懊惱地接過自己被退回來的材料,疑惑地撓了撓頭,怎麽又是系統的問題?是不是系統命中克他啊,還是證件出了問題?

旁邊的趙衍初見蔣悅的信息沒對上,臉色漸漸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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