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節課是英語課,他還有十分鐘的課間休息時間可以寫作文
臺下鬧哄哄的一片,臺上同樣亂成一團。為了能讓演出更有新年的歡樂氣氛,編劇把《梁祝》這部傳統悲劇改編成了輕松搞笑的喜劇,連簡單翻譯的英語臺詞也頗具中式英語的口音和特色,使得觀衆們在觀看的過程中不時地捧腹大笑。演員在舞臺上還會根據現場觀衆的反應自由發揮,臺上、臺下氛圍融合,一起完成這出搞笑荒誕的鬧劇。
奚盟和其他扮演家丁的角色一同在臺上手忙腳亂地把前來搶親的梁山伯趕走,又反遭對方和好友們的驅趕。雙方在臺上亂成一鍋粥,馬文才摔了個四腳朝天,用夾雜着本地方言的英語罵罵咧咧,再被一群配角不分敵我雙方一道抗走。奚盟原本有兩句臺詞,但他和所有小配角一樣沒有麥克風,所有人在臺上一本正經地嬉笑怒罵,排練時規規矩矩的流程都打亂了,誰也聽不清誰說話,最後大家只做了一件事——把扮演馬文才的同學拎起來拉回幕布後。
現場的觀衆反應熱烈,笑聲此起彼伏,後臺也亂七八糟,只有導演一個人揮着導筒指揮還有戲的同學別光顧着笑,生生地把人推出去。奚盟笑彎了腰,回過神來不禁慶幸自己最後沒有接馬文才這個角色。
扮演馬文才的同學撅着屁股貓在幕布後,樂呵呵地偷看臺上的表演,其他人叽叽喳喳地議論,說沒有想到能有這麽多觀衆。奚盟也跟着好奇地湊在幕布後偷看,這才發現禮堂中黑壓壓一片,人影變得紛亂,在舞臺強烈的光芒下,除了前排的觀衆外,所有人的臉都模糊了。
梁山伯和祝英臺開始化蝶了,在這個悲傷的時刻,現場出現了短暫的安靜。但是,這種安靜沒能持續半分鐘,随着演員浮誇的表演,臺下再度哄笑。奚盟在後臺同樣忍不住笑出來,他正被沈樂提醒即将謝幕,忽然發現了甘雲卿正在臺下觀看演出。甘雲卿沒有座位,奚盟此前也沒有發現他,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此時他正站在第一排座位的旁邊,抱臂看着學生們的演出。
“奚盟,走了。”沈樂再一次催促。
“哦,好。”奚盟正要離開,驚訝地發覺甘雲卿同樣朝幕布這邊望了過來。奚盟見他朝自己這邊微微地笑了一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對自己笑,他心裏拿不準主意,索性當做沒有看見,忙着找沈樂去了。
演出的效果很熱鬧,謝幕時演員和觀衆也顯得随意,衆人手拉手在臺上高喊着祝大家新年快樂,又全部九十度鞠躬後,稀稀拉拉地從臺上離開了。
由于戲劇社的演出安排在聯歡晚會以後,所以,當他們的演出結束,煙火晚會也即将開始了。不少演員連演出服也沒脫掉,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禮堂。奚盟将脫下來的演出服還給劇務,看見守護棉花糖攤位的攤主正在班級的群組裏求助有沒有人過去幫忙收攤,他掂量着自己也沒什麽特別的事,便在群裏冒泡,說過去幫忙。
來到游園會的美食一條街,不少攤位已經撤走,還剩下零星的幾個攤位在做收尾的工作,而學校裏的清潔工人也開始了打掃。學生們幫助清潔工人清掃自己制造出的垃圾,動作利落、神情急促,奚盟想,大家都急着趕往觀看煙火的盛會。他來到自己班級的攤位前,留給他的只有倒垃圾的工作。正巧清潔工人來到攤位的附近掃垃圾,奚盟把兩籮筐的垃圾倒進垃圾車裏,臨走前瞧見垃圾車旁散落了幾個食品袋子,便撿起來往車裏丢。
“紙巾。”身為攤主的女生給了他一張濕紙巾,在等奚盟把手擦幹淨以後,把最後一支棉花糖遞給他,“工錢。”
奚盟吃驚地看着面前的酬勞,笑着接過說:“謝謝。”
手中透明的棉花糖像白雲一樣柔軟,走回宿舍的路上,奚盟站在路燈下,取出手機對着棉花糖拍照,給虞君發送了拍下的圖片。這樣以後,他可以開始吃棉花糖了。
奚盟在張嘴直接吃或是撕下來吃之間猶豫了片刻,最後為了不将手弄髒,幹脆地張大嘴巴咬下一口棉花糖。原本膨脹的糖絮在入口的那一刻融化了,糖黏在他的嘴唇上,不消片刻便化成一層薄薄的蜜。他看着棉花糖上那一塊因為沾了水分而聚斂、軟塌的部分,舔了舔嘴唇上的甜。
虞君沒有給他回消息,不知是睡着了或是仍在醫院。奚盟想,如果是自己的奶奶生病了,或許自己的心情也會很沉重,可他又想,說不定虞君見到這張棉花糖的照片會稍微開心一些。
所有經過他身邊的同學都是要前往高處觀看煙火,而奚盟不急不慢地在回宿舍的路上走着。過了一會兒,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奚盟連忙掏出手機,看到是甘雲卿的信息,不免有些失望。可是,當奚盟看到甘雲卿問他怎麽不去看煙火,他又不禁驚詫地眨了眨眼睛。奚盟好奇地回過後,果然看到甘雲卿不知何時走在了自己的身後。
他收起手機,笑着打招呼:“老師好。”
“不去看煙火?”甘雲卿走上前來,問信息裏問過的問題。
奚盟無所謂地聳肩,說:“反正煙火放在天上,走在哪裏都能看得見。”
甘雲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的也是。”他微笑說,“我剛才去看你們的演出了,挺不錯,很熱鬧。”
“搞笑而已啦。”奚盟也知道那是一場鬧劇,發窘地笑說。他原本打算回宿舍以前把這支棉花糖吃完,沒想到卻在途中遇到了甘雲卿,在老師的面前,奚盟不太好意思再吃棉花糖了。他想了想,說:“我後來也在幕布後面見到您了,不過您好像沒看見我。”
甘雲卿古怪地皺了皺眉,好笑道:“我不是和你打招呼了嗎?”
“咦?”原來那個時候,甘雲卿的确是對自己微笑,知道是這樣,奚盟尴尬極了,呵呵笑說,“是我沒有眼力見。”
他思量片刻,說:“別的人我也不太記得。”
正是游園會散場之時,學校門口有不少進進出出的學生和家長,校園的警衛在夜裏沒能像傍晚那樣嚴格,穿着校服的虞君匆匆忙忙地順利進入了奚盟的學校。他先是通過問路得知小禮堂的演出已經結束了,接着前往美食一條街。
當他來到曾經熱鬧的校道,只看到道路兩旁懸挂着各式各樣的新年橫幅,而擺放在路邊作為攤位的課桌椅也只剩下幾張。老師們正在指揮學生抓緊時間收拾,全場已經沒有仍在營業的攤位,海報和廣告牌全被撤走了,虞君也不知道奚盟他們班級的攤位原本在哪裏。他只能循着地上的粉筆字一個個找,很快,他在找到高三年級的區域以後,見到了正在搬棉花糖機的幾個學生。
“你們好,請問你們是高三(7)班的學生嗎?”虞君上前禮貌地問道。
其中一個女生點了點頭,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哦,我找奚盟。你們知道他在哪裏嗎?”他直接問。
她吃驚地眨了眨眼,可惜地說:“他剛走,大概十分鐘吧,應該回宿舍了。”
沒想到要制造一個驚喜這麽難,虞君有些着急,謝過她以後,又快步往宿舍的方向趕了。奚盟在十分鐘前給他發了一張棉花糖的圖片,十分鐘內他能不能把一支棉花糖吃完?虞君猜想,說不定自己見到奚盟時,他正張着嘴巴咬下一口棉花糖。不料,他才走了一會兒,不知何處傳來了“新年快樂”的祝福聲,似乎是聚集在一起的學生們齊聲的叫喊,緊接着,一束束煙火竄上了天際,在漆色的天空中綻放出燦爛的禮花。
煙火在天空這張畫布上刷開絢爛的筆墨,紅色的、銀色的、綠色的煙火次第在空中盛放,前一刻熱鬧的新年祝福聲後,只剩下嗖嗖的聲響和緊接着的爆裂聲,顯得莊重而溫馨。禮花在天空中綻放的那一刻,光彩照亮了路旁的花草,連棉花糖似乎也映上了彩色的光澤。奚盟怔怔地看着這些煙火,回過神時,立刻拿出手機拍照。
“不許願嗎?”甘雲卿問只顧着拍照的奚盟。
奚盟對這類行為沒有興趣,心覺自己無可或缺,不需要許願,但他轉念一想,還是閉上眼睛,手執棉花糖許了一個心願:希望虞君的奶奶能夠身體健康。
“好了。”手裏拿着棉花糖許願,這樣實在很孩子氣,奚盟許完願,對甘雲卿赧然地笑了笑。
甘雲卿也笑,問:“許了什麽願?”
奚盟聳肩,模棱兩可地說:“希望家人身體健康這類的。”
他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奚盟,俄頃,淡淡地笑了一笑。忽然,原本循序漸進燃放的煙火來到了高|潮,同一時間十幾支煙火竄上了天際,或高或低地在空中綻放,把深色的天空渲染得無比絢爛。
虞君好不容易找到奚盟,正好趕上了晚會的高|潮。天上的煙火把路上的人身影照亮,他看到奚盟正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猜想那人應該是某位老師。
在煙火的照耀下,奚盟的身影格外挺拔和消瘦,但他手裏拿着棉花糖,又顯得幼稚和天真。虞君高興地正要跑上去,卻看到奚盟身邊的男人湊到他的臉旁,在奚盟轉過臉時親在了他的臉頰上。
他的心裏咯噔了一聲,腳步仿佛也被牽絆住了無法前行,虞君難以置信地看着隔着綠化帶發生的一切,能聽到的所有聲音都被禮花的聲響占據了,異常地嘈雜。他生氣地站在原地,緊緊地盯着對此毫無反應的奚盟。奚盟正怔怔地看着那個男人,紅色的煙火在空中盛開,同樣照紅了他的臉。虞君握緊了拳頭,氣得頭腦發暈,轉身跑走了。
☆、4th.
直到煙火最後一縷餘音消失,奚盟才在甘雲卿的面龐暗下來時,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的心驟然收緊,眉頭也跟着皺起來了。奚盟難以置信地注視他,按捺着心中的震驚和不悅,問:“老師,您為什麽要這樣做?”他有些想用手把被親過的臉頰擦一擦,但忍住了。
甘雲卿同樣錯愕地看着奚盟,他倉促地避開了奚盟的注視,緊張地抿起嘴唇。半晌,他不确定地看着奚盟,小心地說:“我想……”
“這樣不對。”奚盟還是沒忍住心中的不滿,甘雲卿實在太辜負他的信任,早知如此,他肯定在問候以後道別,直接回宿舍。奚盟沉了沉氣,面對着甘雲卿臉上的愧意,又十分無可奈何,只好說:“請您以後不要再這樣了。”說罷,奚盟轉身快步離開,把手裏沒有吃完的棉花糖丢進了路邊的垃圾箱。
原本滿心地以為自己的出現能夠給奚盟一個驚喜,沒想到他卻在學校裏和別的人約會!虞君想到這個,氣不打一處來。回家的公交車上,虞君怎樣也坐不定,在座位上躁動不安。他拿出手機,看到奚盟給他發了新年快樂的信息,更是氣急。虧得他還能想到自己!虞君咬牙切齒地打開朋友圈,發現奚盟居然發了一組煙火的圖片,配字是“新年好。”一點也不好!虞君氣惱地收起手機,才收回手,手機又響了。
他取出手機,看到是奚盟打來的電話,心道他這時是有時間搭理自己了?虞君看着持續的來電,始終沒有接聽。過了一會兒,來電結束了,看着再次平靜下來的手機,虞君的心裏又被一團失望包裹住了。
挂斷電話,奚盟失望地坐在床上,朋友圈裏沒有虞君發布的新狀态,先前給他發的消息也沒有回複。是不是奶奶的身體狀态确實很糟糕,讓虞君沒有心情再看手機了?可是,為什麽沒有接聽電話?
奚盟回到宿舍以後,洗澡、刷牙,很快爬上了床。同寝室的室友中有一半同學已經回家了,剩下的則在聊天或者打手游,奚盟又擦了擦曾經被親過的臉頰,總覺得有些許不适黏在那片皮膚上。他完全沒有想過甘雲卿會親他,為什麽要這樣?當時氣氛很好?喜歡他?但是,無論如何,他是老師,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學生?奚盟想到平時自己對他的信任和愛戴,還有其他同學對他的尊敬,打心裏頭對他感到失望。
平心而論,甘雲卿對他挺好,很關心他,奚盟不知道他對其他學生是否也這樣。不過奚盟不能否認,Tieria剛剛離開自己的那段時間,甘雲卿對他的安慰和勸導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但是,如果他是出于那樣的原因才安慰自己,奚盟反而希望自己不曾被安慰。可是,他是嗎?奚盟不願意再多考慮這件事了。奚盟絕對不能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決定以後對甘雲卿敬而遠之。
直到睡覺以前,虞君始終沒有給奚盟任何回音。奚盟猜想虞君在經歷一天的事情後應該很疲憊,或許他是不小心睡着了。這樣想着,奚盟給虞君發了一個晚安,也閉上眼睛睡覺了。
新年的第一天,奚盟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手機看消息。手機裏沒有虞君的消息,只有高蘭蘭給他發的,說早上十點鐘她會到學校裏接他回家。
高蘭蘭:新年得買新衣服,去年你又長高了一些,今天媽媽帶你出去買衣服。
消息是半個小時收到的,奚盟不高興地皺眉,心想自己不需要買新衣服。比起和媽媽去買新衣服,他更想回家找虞君。但是此時高蘭蘭說不定已經在前來的路上了,奚盟想着因為媽媽出差,母子二人已經一個月沒有見面了,如果這個時候他拒絕高蘭蘭的好心,實在很不應該,只好乖乖地起床洗漱,等待她來接。
他沒精打采地刷牙,猜測這個時候虞君也該起床了,于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等他漱了口,電話終于接通了,奚盟忙不疊地把臉擦幹淨,對着電話說:“新年快樂!”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虞君也說:“新年快樂。”
虞君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奚盟不禁愣住。他想了想,抱歉地說:“我媽媽回來了,說今天要帶我出去逛街買衣服,待會兒她過來接我。今天我大概一整天都在外面,晚飯也在外面吃,可能沒有時間買線香花火了。”
不知為何,虞君又沉默了。過了片刻,他輕微地嘆了口氣,說:“沒關系,我今晚也沒有時間。我奶奶要去姑姑家裏住了,今晚我們全家去姑姑家吃飯。”
聽說奶奶的消息,奚盟連忙關心道:“奶奶的身體怎麽樣?”
“昨天打過針以後,已經沒什麽大礙了。”虞君簡單地說。
話雖如此,奚盟卻依然覺得虞君心事重重,他關切地問:“你怎麽了?好像心情很不好。是因為奶奶的身體嗎?你的姑姑不是醫生嗎?我覺得出院以後,她在姑姑家裏住,認真調養好身體,以後都會沒事了。你別太擔心。”
“嗯,我知道。”虞君淡淡地接受着他的安慰。
看來他的安慰沒有起效果,奚盟不免有些氣餒。本是新年的第一天,虞君的心情卻這麽差,奚盟更不想和媽媽一起去逛街了。他糾結地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第二天騎行社有露營的活動,便興奮地說:“明天我們騎行社要去青山上露營,你有別的事情嗎?要是沒有,我們一起去吧!已經挺長時間沒去戶外了。”
虞君奇怪地說:“這麽冷的天氣,為什麽要去山上露營?”
聽他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奚盟不以為然地說:“天氣預報說,明天氣溫會回升到二十五度以上,早晚溫差也不到十度,可以去露營。”
“哦。”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再看吧,有時間就去。”
虞君搪塞敷衍的态度着實令奚盟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見到虞君,要是能夠見上一面就好了,這樣話能說得清楚一些。奚盟沮喪地沉默了片刻,又安慰自己,說不定虞君的心情會在露營後好轉,說:“那就這麽說好了,明天見。”但他還是希望今天就能見到面。
“好。沒什麽事,我先挂了。”虞君無精打采地說完,挂斷了電話。
一通電話的時間裏,虞君始終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每一次沉默以前,他總覺得自己随時會朝奚盟大聲發脾氣。好在是忍住了,可虞君同樣能夠感覺得出來,奚盟因為他的态度而變得不開心。對此,虞君又內疚又失望——奚盟完全沒有把昨晚自己和別人發生的事情告訴他的意思,難道他想就這樣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對自己一直隐瞞嗎?
奚盟竟然還有心情去山裏露營,虞君心有不甘地想,換做是自己,這個時候應該什麽事情都沒有心情做了。不過,他現下同樣沒有心情做任何事。白天,虞君和家人一起去醫院把奶奶接回姑姑的家裏。老人家對于這個安排依舊心有怨言,可面上卻因為兒孫們的哄勸和讨好而喜笑顏開,連抱怨的話也笑着說出口。讨好老人家的事情交給了妹妹和表弟,虞君坐在一旁心事重重,無論怎樣也打不起精神像他們一樣開開心心地和老太太聊天。
“君君,你上大學了嗎?”奶奶天真地問。
虞君正低頭刷朋友圈,聞言茫然地回視奶奶,愣了一秒才回答:“還沒,今年下半年上大學。”
“奶奶,您別理他,他不在線了。”虞檸在一旁開玩笑。
“哦!上大學好,你是去北京上大學嗎?”奶奶又笑眯眯地問。
奶奶這樣問起,虞君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和奚盟說好要一起上大學的約定。他心都發堵,随口應說:“應該是吧。”
“北京好,是首都,還有天|安門。”奶奶說話時的神情像是小女孩一樣天真爛漫。
見到如今奶奶的模樣,虞君才确信姑姑所說的全是真事,他心頭發酸,忍不住說:“奶奶,等我上了大學,帶您去看天|安門吧!”
奶奶眨了眨眼睛,樂呵呵地應說:“好的呀!”
“外婆,我也去。”虞君的表弟在前排回頭說,“還帶您去爬長城!”
老人家樂不可支,揮揮手說:“老了,爬不動了,可能可以爬一點點吧!”
虞檸不以為然地說:“您才不老!您的頭發全是黑的,我媽媽都長白頭發了!”
正在開車的夏智淵通過後視鏡不悅地瞪了女兒一眼,倒是把其他人全逗笑了。
他們聊着未來美好的計劃,而虞君又開始埋頭刷朋友圈。陳熙把社團活動的海報發在朋友圈裏,虞君看見他在評論裏統一回複:“甘老師也去。”
見到這個名字,虞君不由得皺起眉頭,他開始回想昨天晚上見到的那個男人是否在別的地方見過。虞君翻找着陳熙的朋友圈裏關于社團活動的照片,最終在夏天他們騎行社去海邊露營的圖片裏看到了那個男人。這個男人看起來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年長,應該就是奚盟以前曾說過的騎行社的指導老師。虞君的腦袋裏突然一聲轟響,又找到社團的招募海報,确認這位老師的姓名。
他叫甘雲卿,也就是陳熙所說的“甘老師”。這個人身為老師,竟然親了自己的學生!虞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确認的事情,更無法想象昨晚自己所見到的是真事。既然甘雲卿是騎行社的指導老師,那麽奚盟在學校裏應該常常和他相處了,他們夏天一起去海邊,冬天又一起看跨年的煙火。想到這裏,浮躁、憤怒和被欺瞞的羞惱占據了虞君的腦海,他緊緊地咬着牙關,打開聊天窗口,對奚盟說:明天我不去露營了。
☆、5th.
明明已經和奚盟說了不去露營,夜晚虞君回到家以後,還是把露營所需要的睡袋找了出來。他給自行車的輪胎重新充氣,又将自行車進行了沖洗。最後,虞君蹲在自行車旁,手裏撚着一張破抹布發呆,有些不明白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奚盟得知自己不會和他一起去露營以後,再也沒有消息。虞君不禁忐忑地想,是不是奚盟也為了他的莫名其妙而生氣了?要是能夠見一面,好好地把這件事談一談就好了。可是,虞君總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如果見到奚盟,一定會沒說兩句話便朝他嚷嚷。虞君不想沖奚盟嚷嚷,他希望自己和奚盟說話時永遠都輕聲細語,永遠合乎他的心意。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虞君一整晚沒有睡着,在床上輾轉反側,吵到了睡在下鋪的妹妹。虞檸從下鋪擡腿往他的床板上踢,問:“哥,你沒事吧?”
“沒事。”虞君周身被挫敗的氣焰打壓着,有氣無力地說。
虞檸關心地問:“昨晚和奚盟哥吵架了?看你從昨天回來以後就沒精打采,好像沒魂了似的。”她頓了頓,仿佛猛地坐起來,床鋪由此晃了晃。過了一會兒,她順着樓梯爬上來,趴在床架的欄杆上緊張地問:“你們不會分手了吧?!”
他瞪圓了眼睛,氣道:“胡說八道什麽?怎麽可能分手?”
虞檸在黑暗中眨巴了兩下眼睛,半信半疑:“那就好。”
“好什麽好,分沒分手關你什麽事?”虞君見她這副小大人的樣子,心裏哭笑不得,催促道,“回去睡覺!”
“哦。”她乖乖地爬下去,重新躺了下來。良久,虞檸又說:“奚盟哥人很好呢,我覺得你們挺合适的,你們千萬別分手啦。男朋友這種人設,是要從小培養和抓牢的,因為長大以後社會上什麽樣的人都有,要了解一個人更困難了,很難再找到小時候認識的這種好人。”
虞君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妹妹教導,而且,她說的這套道理究竟是從哪部漫畫書或者哪部日劇裏面聽來的?這個才上初中的小丫頭一天到晚腦袋裏究竟有沒有裝一點點正經的東西?他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說:“都說不會分手了。你別聽到一套道理就忙着四處傳教行不行?”他頓了頓,爬起來往下望,警惕地問,“而且,什麽叫做‘男朋友要從小培養和抓牢’?你談戀愛了?”
“沒有啊,我沒你這麽好命,生平第一次在大街上跟人搭讪,就搭到了一個這麽好的人。”虞檸很無奈地攤手。
虞君被說得心頭發堵,他撇撇嘴,躺下以前轉開話題說:“你才上初中,好好學習。至少得上了高中才能談戀愛,聽見沒?”
“知道了、知道了。”虞檸不耐煩地應道。
最後,虞君确實不知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他只記得自己睡着以前,看到窗簾外的天空發白了。等他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日上三竿。虞君撐着發沉的腦袋坐起來,在床上發呆了很長時間,昨天沉了一天的心如今也沒有變得輕盈。他毫無精神地往床下看了一眼,發現妹妹已經不在了。
不管奚盟是不是真的有意隐瞞那件事,虞君還是想見他。他疲憊地抹了一把臉,給奚盟發信息,問他是不是已經出門了。片刻,奚盟回複說現在他們已經在江邊了,并且發來了一張幾個人并排釣魚的照片。虞君懵了一下,問:不是去山上露營嗎?怎麽到江邊去了?
奚盟:中午和下午先在江邊釣魚和燒烤,晚上再上山。白天上山得買門票,沒必要。
經他提起,虞君才想起确實如此。這時,奚盟問:你還過來嗎?
他問得若無其事,反而讓虞君再度猶豫了。他很想見奚盟,卻不知道見到他以後能說什麽。事到如今,沮喪在虞君的心裏已經完全淹沒了憤怒,他很擔心萬一見到奚盟時,自己還是忍不住對他擺臉色,那麽豈不是在所有人的面前讓奚盟難堪了?而且,還是在甘雲卿的面前。虞君從陳熙的朋友圈裏看得出來,甘雲卿很受學生們的歡迎,說明他平時是個挺不錯的家夥。虞君不希望自己糟糕的一面擺在奚盟的面前,反倒讓他覺得別人好。
虞君很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對自己沒有信心,也對奚盟充滿了懷疑。他尚且不能讨好自己,又怎麽跟奚盟和好?虞君嘆了口氣,回複道:我看看情況吧。
奚盟:要是你不想來,在家裏好好休息就好了,不用勉強。
讀罷這句話,虞君的心頭一沉,悶在胸腔的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吐出來。
爸爸、媽媽、妹妹和湯圓全不在家了,虞君起床以後在屋子裏瞎轉悠了一會兒,又想起自己沒有吃早餐。冰箱裏只有昨天晚上的剩菜,連剩飯都沒有,他只好燒水泡面。奚盟的朋友圈從那組煙火的照片以後再也沒有更新,虞君心不在焉地在網上浏覽信息,點開先前報的法語網絡課程,戴上耳機,一邊吃泡面一邊聽課。
耳機上的海綿在佩戴長久以後漸漸地發熱了,這讓虞君不禁想起了自己曾在夏天時去往奚盟的宿舍。那個下午,他很不争氣地在奚盟的鋪位上睡了一個下午,而奚盟一直在自學法語。從夏天到冬天,短短半年的時間,而他們的關系和六月剛認識時比起來,已經非常親密了。虞君不太确定這樣的進展究竟是快是慢,會不會自己跑得太快,所以摔了跤?或許,他們對彼此的了解還是不夠。但虞君覺得自己和奚盟之間的關系,無論進展得多快,也還是慢的。
吃完早午飯,他渾渾噩噩地聽完了半個下午的課程,又做了一些練習題,練了一個小時的發音。夏智淵給他發消息,說家裏沒有醬油了,要是他有時間就去超市買一瓶。虞君自習得頭腦發昏,答應媽媽以後,換了身衣服出門。
沒有想到,虞君買了醬油,百無聊賴地逛進電腦維修店裏和從前的師父打招呼,卻被他派遣了送快遞的任務。虞君無語地接過快遞,發現是要送給韋爺爺的海外包裹。他先把醬油拿回了家,再把包裹給韋爺爺送過去。
氣溫如同奚盟所說的上升了,前兩天灰蒙蒙的天空也變得萬裏無雲,湛藍無比。
虞君循着熟悉的道路來到韋爺爺的家門口,按下門鈴。他遠遠地望着樓外的小池塘,看見裏面的睡蓮已經枯萎,不知開春時能不能再度長好。他正這麽想着,韋爺爺在門裏喊:“誰啊?”
“韋爺爺,是我,虞君!”他應道,“給您送快遞了!”
良久,韋爺爺打開了門。虞君見到老人家,心頭一斂,不知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他覺得老人比上個月見到時又老了許多,背也比當時佝偻了。韋爺爺拄着拐杖,戰戰巍巍地站在門裏,透過老花眼鏡擡眼看他,招呼說:“進來吧。”
虞君惴惴地跟着他走進屋裏,但只留在門邊的玄關處。韋爺爺把拐杖倚着鞋櫃放,發抖的手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美工刀。又一次,虞君見到他無比珍視地把快遞的包裹打開,他從沒有見過任何人像韋爺爺一樣,每次開包裹都這麽認真和仔細。
“哎,都摔壞了。”韋爺爺絮絮叨叨地抱怨物流的野蠻。
紙箱還完好,這種程度已經算不上野蠻,但他很重視包裹裏的東西,所以才這麽不滿。虞君幾乎每次給他送快遞,都能聽到他這樣抱怨。看着韋爺爺,虞君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不知是否每位老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會孩子氣。虞君笑說:“看看裏面的東西還好不好。”
“嗯。”他也像孩子一樣乖乖地點頭,又更加小心地把包裹裏的糖罐取出來。見到糖罐完好無缺,韋爺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愣了一愣,突然抱歉地對虞君說:“忘記簽收了。”
虞君忙擺擺手,說:“您慢慢來。”
韋爺爺戴好老花眼鏡,把紙箱上貼快遞單的那一面翻過來,接過虞君遞來的筆,一筆一劃地在簽收人的一欄寫上自己的名字。他仔細地把回執單撕下來交給虞君,說:“謝謝啊。”
“別客氣。”虞君收起了快遞單和筆,看到韋爺爺開始擰糖罐,又在是否出手幫忙之間猶豫了片刻。
韋爺爺在他遲疑時,把糖罐打開了。和以往一樣,他掏出了一把糖,放在發抖的手上遞給虞君,說:“給。”
“謝謝。”虞君也和以往一樣,只拿了兩顆,笑說,“剩下的您吃吧。”
他搖搖頭,堅持地伸着手:“多拿兩顆,拿給你的朋友。”聞言,虞君不禁愣住了。韋爺爺看到他錯愕的樣子,把手往前伸了一些,說:“有一次他幫你送包裹,你分一點給他。”
不知為何,虞君的鼻腔忽然發酸了。他忙不疊地又拿了兩顆糖,由衷地說:“謝謝爺爺。”
“嗯。”他滿意地重新把糖罐蓋上。
虞君不敢把手裏的糖果握得太用力,生怕手心的溫度把糖融化了。
☆、6th.
江邊的風比起夏天,冰涼了許多。虞君沒有戴手套,早在半途中,雙手已經凍得發白發紫。他往手心裏呵氣,茫茫然地沿着江岸尋找奚盟他們的身影。那些夏日從公園的鐵欄杆裏伸出來的三角梅如今也零落了不少,散落在地上的花瓣被風吹散了,但依舊有不少賞花的人。
虞君通過公園的側門上了山,不久前才收過信息的手機漸漸地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