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青黛跟在虞妗身後亦步亦趨,半響才問道:“娘娘方才步步緊逼,就不怕承恩公當真不顧承恩公夫人的性命?”
“所以,我才在最後告訴他,有旁的法子,他幾經絕望,這一根兩全的救命稻草,他撿也得撿,不撿也得撿。”
“世家世家,往往是積攢百年才叫世家,倘若因承恩公一己之私,将齊家百年基業毀于一旦,他怕是萬死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了,橫也是死,豎也是死。”
“一旦被抄家滅族,他死死攥着的東西自然全數收歸國有,而如今,他只需要付出一點點,就能兩全,何樂而不為。”
“我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将齊家抄家滅族以洩私憤,而是讓世家恐慌,自然而然的得到我要的東西。”
虞妗站在回廊,看着外頭自昨夜起便不曾停歇的大雨,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向北地,想着秦宴如今在做些什麽。
而被虞妗惦記的秦宴,正被困在呼揭與北方邊防的交界處,動彈不得。
五日前,呼揭擂鼓逼戰,秦宴得知呼揭後方補給送達在即,而延北軍的軍糧所剩無幾,再戰不得。
無可奈何之下,秦宴命李大山與呼揭正面迎戰,佯敗與呼揭前鋒軍相互拉扯,其目的便是讓呼揭大王子呼延桀誤以為秦宴仍舊坐鎮軍中,從而放松警惕。
靠着這一招障眼法,秦宴及馮宣率領三千精兵,突入呼揭後方長驅直入,于斷風崖外,不費一兵一卒成功攔截呼揭糧道補給。
正當衆人欣喜若狂,欲拖着這足以支撐他們延北軍兩月消耗的糧草返回駐地時,呼延桀率領呼揭精兵突現斷風崖上。
如今呼延桀帶兵在崖上,而秦宴等三千人在崖下被圍得水洩不通,正如前不久動彈不得的呼揭糧草押運們。
只消一把火,秦宴等人毫無生還的可能。
誰也沒有想到呼延桀的反應會如此之快,他竟也沒有因延北軍目前無主帥坐鎮,大舉揮軍直上,反而毫不猶豫的調轉馬頭,前來追趕他們區區三千人。
卻也不殺他們,只死死的圍困着,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呼延桀其目的顯而易見。
他要活捉大燕的攝政王。
倘若秦宴被擒,延北軍以及大燕好不容易建立的軍心,便會當即潰散,周邊韓趙二國便會毫不猶豫的揮兵直指大燕。
不說西南兩方駐守的虞雁南虞雁北兩兄弟頂不頂得住,便是這北地,就已經無人可守。
呼揭拿下了秦宴,便如同自北地起,将大燕的防線撕出一條再也無法縫補的破口,屆時大燕危矣!
冬日的太陽落得早,沒了陽光的照射,斷風崖如同一個通風口,寒風呼嘯,連帶着戰馬也有幾分躁動。
秦宴帶着馮宣清點着搶來的糧食,絲毫不顧忌崖上還有個呼延桀虎視眈眈。
馮宣擡頭往上瞧了一眼,好家夥,呼延桀如同幽靈一般站在崖頂望着秦宴,笑得意味深長。
忍不住在秦宴耳邊低聲說:“王爺,那大胡子還瞧着咱們呢。”
秦宴翻撿出幾條粗細堪比人腿的羊大腿,一邊說:“你大可放心直言,崖下風聲大,呼延桀聽得見才出奇。”
馮宣讪皮讪臉的笑道:“有這些糧草,這位呼揭大王子這是打着将咱們餓死在這兒的念頭,怕是不能夠了。”
秦宴招來一旁的臨時夥頭兵,将着幾條羊腿拖走,拍了拍手漫不經心的說:“他餓不死我們,但是能餓死延北軍。”
此話一出,馮宣陡然洩了氣:“王爺,這呼延桀将咱們困在此處不殺也不打,狼子野心簡直昭然若揭,這般圍困下去可如何是好啊,延北軍可等不得。”
“倘若他玩夠了,像咱們截糧時對待呼揭押送兵一般對待咱們,在這個通風口放一把火,咱們必死無疑。”
秦宴像是察覺不到馮宣的憂心忡忡一般,随口問道:“他們圍困在此處有兩三日了吧?”
馮宣直點頭。
“他們來去匆匆,所帶的糧食應當不多,他們後方的補給還在咱們手裏,這會兒怕是餓得跳腳了吧。”
馮宣聽得一頭霧水,秦宴卻不再多說,只擡頭看向崖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的呼延桀,本該燦若星辰的眼眸,此時平靜無波,如同詭谲萬分的大海,在海嘯來臨前往往風平浪靜。
夜色漸臨,兩方兵馬都開始起鍋造飯。
這廂,呼揭的兵卒捧着碗,三三兩兩的湊在崖邊,眼巴巴的看着崖下的大燕士兵,大口大口的啃着烤得噴香流油的羊腿。
香味兒順着山風竄進了呼揭兵卒的鼻腔,衆人不約而同的咽了咽口水,看着碗裏清湯寡水的稀飯,其中一位老兵忍不住甩手将碗摔在地上,破口大罵。
“豈有此理,大燕人搶了咱們的糧食,卻在底下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只能喝着稀飯幹瞪眼!”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兩三日來,他們在上面喝稀飯吹冷風,大燕人在底下烤羊腿吃牛肉,早已是怨聲載道。
有人起了這個頭,洶湧的怨氣便再也攔不住,七嘴八舌地咒罵着。
“大王子到底是如何想的?就這般放他們在底下逍遙快活?”
“依我之見,咱們應該殺下去,将糧食搶回來,咱們才該喝酒吃肉,讓他們幹瞪眼!”
後來越說越離譜,膽子大些的已經鬧着要去找呼延桀要個說法,此話一出這簡直是一呼百應,衆人紛紛摔碗,呼啦啦的往呼延桀的軍帳去了。
而開頭最先暴怒的那位老兵,卻從人群中跳了出來,四下張望了幾眼,借着山道幾個跳躍徑直下了崖。
躲在岩石後頭脫去了身上的呼揭着裝,抹去臉上雜亂的大胡子,腳步輕快的往秦宴的帳中去,瞧這模樣,這不是陳昌銀又是誰。
“王爺,屬下幸不辱命,”陳昌銀一進帳便笑開了花,一邊走一邊說:“看來這呼揭人真是餓的不行了,屬下不過是挑撥了幾句,他們便惱火上頭,這會兒正尋呼延桀算賬去了。”
秦宴提筆寫着什麽,頭也不擡:“不要高興得太早,呼延桀不會由着他們撒潑的。”
陳昌銀被他這一噎,滿腔熱血被淋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啞口無言:“這……”
“放心吧,”看他吃癟,一旁的馮宣笑了起來,:“王爺自有計較。”
果不其然,一會兒便聽見外頭傳來陣陣吵鬧聲,片刻便有人來報,崖上鬧了起來,呼延桀鐵血鎮壓,當衆刀殺了幾個帶頭鬧事的。
秦宴這才道:“有壓迫必然會有反抗,最遲不過明晚,一定會有人先沉不住氣。”
不得不說,秦宴的謀算相當精準,次日半夜,馮宣便帶人來報,抓住了七八個耐不住餓,又不怕死下來偷糧食的呼揭兵卒。
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綁,滿臉驚恐的呼揭人,秦宴并不多言,只吩咐道:“動手吧。”
陳昌銀響亮的應了一聲,麻溜的将這七八人的衣裳扒了個幹淨,随即毫不猶豫的一刀封喉。
換上呼揭裝扮的秦宴和馮宣以及陳昌銀等人,摸黑爬上了斷風崖頂,裝作巡邏的士兵,一路竟也有驚無險的摸到了呼延桀的軍帳邊。
一靠近便聽着了些許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陳昌銀面露鄙夷,湊在馮宣耳邊嘀嘀咕咕:“難怪他這軍帳守衛這般松散,感情是方便他玩女人?這呼延桀可真不是個東西!”
誰知呼延桀耳力過人,這般小的動靜竟也被他聽見了,帳內傳來一聲暴喝,叽裏咕嚕的呼揭話只有秦宴和陳昌銀聽得懂。
馮宣轉頭瞪了陳昌銀一眼。
陳昌銀一邊摸着鼻子尬笑,一邊捏着嗓子粗聲粗氣的應付呼延桀。
随後又是幾聲怒喝,陳昌銀手忙腳亂朝着秦宴的比劃着,問他這會兒該怎麽辦了,秦宴瞥了一眼軍帳,跨步往前面走,衆人随即跟上。
才沒走幾步,迎面撞上了真正巡邏的呼揭人,邊上還帶着個身穿素白長袍的男子,十來歲的書童跟在後頭蹦蹦跳跳。
幾人攔住秦宴他們的去路,為首一人問道:“你們是哪個營的,看着面生得很,我怎麽沒見過你們?”
秦宴的腦子飛快思索着,暗地裏已經不動聲色的摸上了腰間的彎刀。
見秦宴等人不言不語,小隊長更是疑惑,正欲伸手拔刀時,邊上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嚴校尉,是大王子等我不及,讓你們前來接應的嗎?”
是正宗的大燕官話。
秦宴鳳目微眯,緩緩松開握緊刀柄的手,用呼揭話答道:“大王子久等不至,請先生快些吧。”
見二人當真認識,小隊長抓了抓頭仍舊有些狐疑。
王瑾瑜撇頭跟小隊長說:“嚴校尉時常在我院子裏巡視,你不認得也正常,勞你送我至此,我這便随他去尋大王子,多謝。”
說罷便示意秦宴等人在前帶路。
看着幾人離去的背影,小隊長愣了愣竟也不再多言,帶着人往另一頭巡邏去了。
一行人一路無言,直至呼延桀的軍帳前。
王瑾瑜身邊的書童豆倌,嘹着嗓子喊:“大王子,我家先生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