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秘密

紙上是中遠醫院手術預約登記表。

這是口腔颌面外科最好的醫院,一號難求,辛懿無數次打開過醫院的網站,又無數次關閉,她求不到號,也付不起錢。

自從辛懿在深藍駐唱,賺的一點錢都給周蘭補貼家用,而周蘭卻總是隔三差五地拗不過拿去給耿重年還了賭債——她身無分文。

也曾想過找穆晟借,可話到嘴邊她終究還是沒能開口。她害怕,只要一旦拿了錢,就沒沒辦法理直氣壯地拒絕穆少爺半真半假的追求。

辛懿盯着表格,怔怔出神。

表格已經被填了大半,唇腭裂修正手術,主刀醫師馮骥,手術時間9月20日,手術患者信息,空着。

莊景安說: “我不知道你弟弟的名字。”

辛懿與他對視,從那雙狹長的眸子裏只能看見自己。

“是跟繼父姓?”

“不,跟我媽姓。”辛懿将頭發撩到耳後,“耿重年不讓舟舟随他姓。”

莊景安取了鋼筆遞給她:“空着的信息都填上。手術排期緊,前期還要做矯正和準備,這兩天他們就得動身。”

“監護人可以寫我嗎?”

莊景安說:“你沒有那麽多假期,助理小姐。” 中遠醫院離S市,七八小時的火車。

辛懿沒和他争執,默默地填上了周蘭的聯系方式,遞還給他。

莊景安掃了眼,将紙折起壓回瓷碟下,然後慢條斯理地折着袖口,一言不發。

“……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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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江岸,除了略顯遙遠的車流鳴笛,再沒有其他聲音。江面廣闊,對岸鱗次栉比的高樓蜿蜒百裏,随着晚霞的退散漸漸華燈升起,辛懿的聲音略帶沙啞,又低又輕,險些被吹散在江風裏。

久不聞莊景安答複,她終于擡眸看他,卻剛好與他的視線撞個正着。

莊景安把兩個袖口端端正正地折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

如果說領扣、袖口緊鎖的他像個禁欲的紳士,那麽此刻的他仿佛去除了一切掩飾,咄咄逼人。

在辛懿的注視下,莊景安單臂托腮,似真似假地吐出兩個字。

“你。”

“開什麽玩笑。”辛懿手裏的酒差點從杯子裏潑出來,連忙放下杯子,将手藏到桌布下。

莊景安挑眉,不說話。

辛懿不自覺地揪着桌布在指間打轉。

穆晟和她說過類似的話,讓辛懿跟了他,別說周舟治病,就是将來娶妻的聘禮他都一并出了,但換來的是辛懿的一記肘擊。

可為什麽,如今她并不想肘擊這個姓莊的男人呢?

“沒開玩笑。本來沒打算當成交易,不過既然你覺得等價交換來的更可靠,我也不介意随你的意。”

辛懿微微收斂下颌:“你不是很不待見我嗎?”

辛懿勉強保持鎮定:“為什麽……你不是很不待見我麽?”成見一直都在,不是嗎?

“我剛就說過了,你太不了解我。”莊景安慢條斯理地解開領口扣子,“在我回答你為什麽之前,你先回答我——這交換你接不接受。”

江風帶着夜的清涼,辛懿的頭發被風從後揚起,半遮了臉。

“接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但有條件。”

莊景安說:“很好,我也有條件。”

辛懿咬唇:“你先說。”

莊景安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從今天開始,直到你發片正是出道為止,這期間,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在辛懿探究的目光裏,莊景安口吻稀松平常,就像在商讨合作條款般成竹在胸:“這是我的條件。”

這是多久?三個月?半年?一年?還是更久?

辛懿反問:“你要是阻礙我出道怎麽辦?”

莊景安被她逗笑了:“你就這麽有自信我會一直都想留你在身邊?”

“起碼目前看起來是這樣,”她故作冷靜,“萬一你從中作梗,我豈不是一輩子都沒自由了?”

“你對自己,”莊景安笑了下,“就連這點自信也沒有嗎?”

辛懿感覺手心的汗把桌布都浸濕了。

她不是應該一把拉起桌布,把一桌菜肴統統掀翻到這個試圖“買”她自由的為君子臉上嗎?可是她不想啊……一點都不想,甚至還有種釋然。

管他呢!

這交易誰虧誰賺,現在說為時尚早。

她的小九九打的正歡,忽然手被莊景安從桌布下撈起,握在掌心:“別再拽桌布了,菜都要翻了。”

少女明面上的淡定,被手心的冷汗出賣得一幹二淨。

莊景安的心底有一絲柔軟,不由放緩了語調:“你的條件呢,說來聽聽。”

辛懿看着他的眼睛,既輕又清晰地說:“在這段時間裏,你只能有我,我也一樣。”像戀愛那樣,而不僅僅是……交換,她在心裏默默補充。

如果說在片刻之前,莊景安的眼底還有一絲玩笑,到此刻已經只剩下安靜。他垂睫,笑了下,聲音沉穩“好,我答應。”

沉默,兩個人都沉默。

直到莊景安松開手,揭開餐盤上的金屬圓蓋:“這家的牛筋很好,你嘗嘗。”

辛懿雙肘靠在雪白的桌布上,盯着桌上精致而冷淡的菜色,又舉起手邊的香槟杯:“你喜歡這些……還有這些?”

莊景安放下刀叉:“我以為你喜歡。”

想得而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辛懿的生活與這些東西南轅北轍,他以為她會向往。

“不喜歡,”辛懿晃了晃香槟,“比起這些,我更喜歡啤酒加撸串。”

莊景安默不作聲,拉着她起身,打開後備箱,裏面居然有正箱的上好啤酒。

辛懿與他對視了一眼,片刻前的尴尬被彼此眼底的火苗燒成虛無。

莊景安揚臂,将雪白桌布鋪在岸堤草地,他坐下,拍拍身側。

辛懿踢了拖鞋,蜷膝與他并肩,食指拉開易拉罐,仰頭猛灌,完了一個響亮的酒嗝。

江風将發絲吹得黏在臉頰上,她側過臉,眼角眉梢帶着快意:“這才對味,那些牛肝鵝肝,你還是留給別人吧。”

莊景安擡手,食指将她臉頰上的發絲撩開,若無其事地說:“不用試探我,既然答應你的條件,我說到做到。”

辛懿狡黠地一笑,轉回臉去,看着對岸漸漸燈火輝煌,握着酒罐的手揚起,遙指對面:“等我出名,我就帶周舟跟我媽搬到那裏住。”

“金瀾灣?”莊景安順着她的食指看向對面,“志氣不小。”那大約是S市房價最高的小區,單套的價格快趕上獨棟別墅了。

辛懿目不轉睛地看着對岸:“走着瞧,只要給我一個機會,我就可以紅。”

“你對紅的定義是什麽?出唱片?開演唱會?賺千萬買房?”莊景安饒有興致地問。

“去世界頂級的劇場,開萬人演唱會,全國……不,世界上最好的詞曲作者替我寫歌,最厲害的樂團為我伴奏。”說完,她微微偏過頭,朝後看向莊景安,眼底星火閃耀,“你是不是覺得我在癡人說夢?”

看着小姑娘飛揚的神彩,莊景安傾身,在她晶亮的雙眸重重一吻:“我就喜歡你的野心。”

辛懿睜開眼,只見他已經退回原處,夜裏中他的側臉仿若剪影,剛硬的輪廓與斯文的襯衫西褲形成鮮明對比,無論是唇邊亦正亦邪的笑,還是半倚的姿勢,都與菲比斯那個溫文爾雅的莊總監判若兩人。

“你說我不了解你,我承認。你到底是什麽人?”辛懿蹙眉,見他的目光轉過來,又盯着他沒有戴眼鏡而略顯進攻性的桃花眼,“我簡直懷疑你是不是暗|殺了真正的莊景安,然後冒名頂替混進菲比斯的流氓老大。”

莊景安毫無顧忌地大笑出聲。

在辛懿的目光中,他止住笑意,半真半假地說:“如果我說你猜對了呢?”

“那我也不會舉報你,”辛懿理所當然地說,“反正現在你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丢不下誰。”

莊景安笑意愈深:“真想敲開你這小腦袋看一看,裏面到底有沒有‘規矩’兩個字。”

辛懿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沒有,這裏只有兩個東西。”

“什麽?”

“出名,和錢。”坦坦蕩蕩,毫不掩飾。

莊景安一笑,撇過視線,轉頭又開了一罐啤酒。

辛懿一言不發地從他手心裏直接拿了過來,猛灌了幾口。常溫的啤酒,苦中帶澀,由溫熱的食道滾落,帶着她不可言說的蠢蠢欲動。

自從18歲那夜與他重逢,又或許是更早前的初見,她披着铠甲的心底就藏起了一個柔軟的秘密,這個秘密,叫莊景安。

所以,就算只是契約,她也想做一場得償所願的美夢。

但是為了夢醒時還有尊嚴,她不會承認這一筆交易正遂她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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