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匿名信

夜深人靜。

金瀾灣臨江而建,遠離公路,到了入夜時分,除了江上零星的貨船燈火,就只剩下月光綿綿。

莊景安睡眠淺,失眠了幹脆出門跑步也是常事,可現在家裏突然多了個辛懿,他反倒輾轉反側,深怕吵了她休息。

直到盯着時鐘從3點走到4點,室外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他才如獲大赦,起身查看。

客廳裏沒有開燈,柔軟的光線從陽臺透過紗簾照射進來,霧蒙蒙的一片。

幾張紙飄在客廳的地毯上,陽臺門顯然是剛剛才被風給吹關上。

露臺上的少女靠在木質躺椅上睡得正香,绾發用的鉛筆和他譜曲的筆都滾落在地,一頭蓬松的栗色長發垂在臉側,精致的輪廓和白皙的膚色在夜色月光下像精雕細琢的工藝品。

雖是仲夏,後半夜的江風還是涼的,她仍穿着白天的吊帶衫和短褲,兩只塗着紅指甲油的小腳翹在茶幾上,人字拖掉在一旁,許是因為感覺到涼氣,手臂在腰間搭着,微微蹙着眉。

躺椅旁的戶外燈恰好照亮了從她手中滑落的紙——上面隽秀的小楷一筆一劃地填着零星的歌詞,像小孩子一樣工整又小心翼翼地删改,與她平日裏飛揚跋扈的模樣截然不同。

“時光如蠟,記憶點點滴滴被鎖。激情從來不會長久,如同黃沙入漏,越來越稀薄……”

她清秀的小楷,在他龍飛鳳舞的草稿之中份外醒目,莊景安細細地看了許久,拾起地上飄飛的稿紙,又從她的手心裏抽出剩餘的一并折好,這才俯身将她整個人從躺椅上抱了起來。

辛懿睡得正沉,夢裏時光、沙漏,沙灘、海鷗都是些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景致,這些美好與她簡陋的十八年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且夢裏總有一個人如影随形,她只能看見他的影子,始終與自己并肩而行。

突然身體失重,她迷迷糊糊地一晃,這才發現已經被某人打橫抱起身來,莊景安正抱着她回客廳,整個人背着光,她只看見兩個人的影子,被拖長,從客廳蔓延到客廳……

這一幕,和夢裏的多像啊……她不由擡手勾住他頸後,整個人朝他懷裏一窩,舒舒服服地找了個姿勢不動了。

路過客房的時候,莊景安頓了一下,終究沒停,徑直抱着悄無聲息的小姑娘回了主卧。

這房子當初他買的急,拎包入住,什麽都沒有換,唯獨這張大床,是他特意選來的——他睡眠不好,認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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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灰色的條紋床品,亞麻色的燈罩,暖光怡然,最溫暖安全的色調。

被他放在床上,小姑娘很快翻了個身滾到床的另一邊,單腿跨步的姿勢側卧着背對着他睡了,跟個小孩子似的毫無防備。

莊景安無奈地拉過空調毯替她蓋好,再躺回床上,依舊全無睡意,索性靠在床頭細細地看她填的詞。

和他慣常合作的填詞大觸比,她的歌詞無疑是稚嫩的,卻有種少女情窦初開的悸動,這種東西,過盡千帆的人模仿不來。

莊景安咬着筆,偶爾在上面修改幾筆。

直到天蒙蒙亮,青光透過薄窗簾透進卧室,一旁的女孩兒已經不知不覺地翻過身面朝着他,睡着之後毫無攻擊性的臉上挂着恬淡的笑容。

如果生活足夠溫柔,她恐怕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吧?

知書達理,溫婉可人……什麽樣都有可能,唯獨不會像現在這樣野心勃勃,滿身防備。

可莊景安扪心自問,倘若真是菟絲花一樣柔弱端莊的少女,他會動心嗎?

不會……這樣的女孩出沒在他身邊再多次,他也不會側目。就因為辛懿是這麽一朵張揚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罂|粟花,才讓他停下腳步,從孑然一人的世界裏騰出一只手,想自懸崖邊拉她一把。

她的呼吸很平靜,單手壓在面頰下,小蝦米似的弓着身子,毫無知覺地翻身貼近他。

莊景安放下手中的草稿紙,彎下腰,在她白淨的耳垂落下輕輕的一吻。

連莊景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怕是他有生以來,最溫柔的時候了。

離開卧室的時候,莊景安順手替睡美人關上了房門。

門發出輕微的咔噠一響,輕合着眼睛的辛懿慢慢地睜開雙目,視線所及是莊景安剛剛離開的地方,床單微皺,體溫殘留。

他剛剛落在耳垂上的那一吻,觸感還在。

辛懿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如果說之前纏綿中的吻是出于激情,那這個悄無聲息地吻……又是什麽?

心裏有點亂。

從來沒有為一個人如此輾轉反側,更糟糕的是明明輾轉反側,卻還要佯裝睡得香甜,只有這樣才能理所當然地賴在他的床上,看到他所隐藏的那一面。

她忽然看見了床頭櫃上的紙,取過來,莊景安粗犷的字跡和她隽秀的筆跡混合在一處,他細致地調整了語序,措辭,甚至為她寫好了高|潮。

如果這是一場交易,那他好像有點吃虧呢……

莊景安不會做飯,對他來說廚房的唯一作用就是放置冰箱,存滿食物,他甚至幾乎不在家開夥,加班到深夜然後随便找個地方打發一頓是常事。

所以,當他打開冰箱,看着裏面小姑娘昨日特意拖着他去超市買回來的雞蛋蔬菜,有點懵比。人無完人,莊景安的死穴大概就是料理。

在箱子裏翻了許久,終于找到當初買微波爐時候送的食譜,他笨拙地照着食譜打雞蛋,攪拌,然後每個罐子打開區分是鹽還是糖。

其實做飯也沒那麽難以忍受,如果你知道有個人會與你分享。

一貫厭惡下廚的莊景安甚至有幾分享受這種晨曦中忙碌的感覺……直到門鈴被人按響。

門外站着EMS的小哥,微笑地遞來一封快件。

上面沒有發件人署名,莊景安蹙眉:“現在不署發件人的快遞,你們也送?”

小哥抱歉地說:“我只負責送,其他就不知道了。”

他沉默地接過來,關上了門。

快遞信封裏躺着薄薄的一張紙,上面七零八落的貼着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印刷字,莊景安在撕開信封看見這紙的瞬間,眼底滑過陰沉,多一眼也沒細看,直接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啊,什麽味道……”

辛懿被門鈴聲吵醒,撐着懶腰從卧室裏走出來,便聞到燒焦的味道。

莊景安連忙回身跑去關掉爐火,但荷包蛋已然糊成了黑蛋。他臉色一冷,看來那種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日子到底還是奢侈。

辛懿想進來,卻被他擋在廚房外:“去洗漱,過會再來。”

看着他清洗鍋具的背影,辛懿遲疑地問:“你确定能做出飯來?”直覺告訴她,如果她的廚藝是不及格,那這個男人大概最多0分。

果然,直到她洗漱好了回到桌邊,莊先生仍舊在廚房裏一手拿着菜譜,低頭忙碌。

她坐在餐椅上,托着腮看着他發呆,不期然看見落在地上的一截紙屑,彎腰拾起來,剛想扔進垃圾簍,卻被上面詭異的文字吸引了視線。

那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一個一個的字塊,大大小小地貼出來的,她手頭的這一塊上只剩下半句話:

【事情過去就可以高枕無憂你等着一定聲名掃地】

她還想細看,餘光察覺莊景安端着湯碗要出來了,連忙将紙條随手塞進褲袋裏,直起腰,笑盈盈地目送他走過來。

“馄饨?”她剛剛明明看見他手邊的是挂面啊。

“嗯。”莊景安坐在她對面,“剛好冰箱裏有。”挂面糊了,還好有冷凍馄饨救場。

“這個分量有點多啊。”辛懿看了看滿滿一碗,起碼夠她兩頓。

莊景安轉開目光:“你先吃,剩下的給我。”

她愣了一下,耳根莫名地紅了,突然想起穆晟和某一任網紅女友分手的奇葩理由——對方總是把自己喝了一半的飲料、吃了一半的點心塞給他,好惡心。

莊景安呢?不嫌棄嗎?

辛懿吃得很小心,最好連嘴唇都不要碰到勺子,生怕被嫌棄唾沫星子。

可顯然她多慮了,等她放下勺子,莊景安自然而然地接了過去,就着湯碗先喝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地一只接一只送入口中,毫無芥蒂。

她悄悄地捏緊了褲袋裏的紙屑,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從來百無禁忌的辛爺,頭一次心生怯意。

她怕,怕一開口就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默契。多一秒吧,多一秒讓她像在戀愛中一樣。

“在看什麽?”莊景安擡眼,正對上她難得溫柔的眼。

辛懿托着腮,一咧嘴:“半生不熟你也能吃這麽香啊?”

莊景安優雅地拽了張抽紙掖了掖唇角,挑眉:“你好像忘了,剛剛你也吃了一半。”

“我那是給你面子,好歹是你動手下廚。”她狡辯。

“我也是給你面子,”他似笑非笑,“好歹裏面有你的味道。”

噗,如果臉紅有聲音,全世界大概都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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