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吸血鬼
一進屋, 辛懿就把所有的窗簾都打開了,夕陽殘照, 落入客廳裏。
因為趙硯之而産生的陰霾,又因為某人将要回來的信息而消散。
她把繞道買回來的牛排拆封, 解凍,又打開了手機聽廣播——剛剛在出租車上,電臺裏一直在聊《尋歌》。
果然,主持人還在評論各城市海選的評審:“T市《尋歌》海選的評委之一莊景安, 這個名字大家是不是覺得有點兒陌生?但如果我說《追》、《醒醉》、《風中人》的作曲人方初, 你們是不是覺得‘哇,他啊’?”
與此同時,廣播裏放起了DJ提到的幾首歌,都是這些年曾經打動人心的曲目。
辛懿切菜的動作一頓,就聽見DJ笑着說:“恐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 方初是莊景安的化名。作為菲比斯的資深音樂人, 方初這些年來一直在源源不斷地産出精品歌曲。但是他的曲子有一個特點,就是從來不寫情歌。”
方初給許多著名歌手都寫過歌, 抒情的、勵志的、滄桑的、星辰大海的……但從來沒有婉轉纏綿的情歌。
辛懿對方初這個名字早有耳聞, 但從沒有把他跟莊景安聯系在一起。
廣播裏DJ還在閑聊:“……有不少吃瓜群衆懷疑過, 他不寫情歌的原因是不是受過情傷,但知情人士紛紛表示莊先生私生活格外簡單, 沉迷工作,醉心作曲,并沒有緋聞女友。不過, 我倒是聽說了個最新爆料,悄悄兒地說哦,這次T市的海選剛結束,莊先生一秒都沒耽擱就匆匆趕回S市了,你們說,是不是家中有嬌妻美眷等着的緣故呢?哈哈哈,我只是轉述聽衆朋友的後臺爆料哈……”
辛懿嘴角一彎。
她就說嘛,S市的海選還沒結束,T市不可能早就收工了。原來,他是匆匆趕回來的啊……三天沒見,自從她入職菲比斯,這是他們分開的最長時間。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歸心似箭。
正在放廣播的手機忽然響鈴,辛懿以為是莊景安到了,小拇指一按開了免提接聽。
“哎,大明星——”
電話那頭傳來中年男人黏膩的嗓音。
片刻之前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Advertisement
辛懿瞥了眼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但她還是聽出了耿重年的聲音。
耿重年又連着喊了她兩聲:“大明星,乖女兒?”
辛懿低頭,用力地一刀把細小的胡蘿蔔切成了兩段。
“有屁快放。”她目不斜視地看着那兩截胡蘿蔔。
耿重年讪笑:“你看,你也不告訴我你媽和周舟去哪兒了,我也找不着他們。都這麽些天了,家裏就我一個人……”
辛懿冷聲:“沒事我就挂電話了,沒空陪你閑扯。”
“別,別挂!”耿重年說,“有事有事。這麽多天了,你媽留在家裏的生活費也不夠了,你看——”
青筋一跳,辛懿一刀切歪了,胡蘿蔔變成了異形。
“你又不是我兒子,你沒錢了想辦法掙錢,找我做什麽?”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
她伸手,正要摁斷電話,卻聽見那頭的冷笑又黏又濕:“讓我掙錢?辛若,你确定……要我自己掙錢嗎?”
這聲音像一條蛇,順着手機的訊號攀附緊鎖着辛懿的四肢,她頓時手腳冰涼。
“我欠了高利貸,那邊追得緊,手頭實在沒錢。我剛聽到廣播了,你參加了個什麽歌手大賽不是?獎金呢?先借我,我混過這陣子。” 耿重年聽不見她答話,陰測測地又補充,“你要不給,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你也知道我沒什麽本事,就手上還有那麽幾張照片能賣點錢——”
刀口一傾,割上了左手食指,寸長的口子頓時鮮血淋漓。
辛懿毫無知覺地盯着那道口子,森然開口:“當年你不是把所有照片都撕了嗎?你他媽想訛我,當我傻?”
耿重年笑得猥瑣:“我說你是真傻假傻?你以為撕了照片、燒了底片就萬事大吉?我就不能多洗幾份留着欣賞?我就直說了吧,今天你不給我錢,明天我就挑幾張角度好的給狗仔送去,能賣幾錢是幾錢。到時候,我看你還有什麽臉抛頭露面做明星夢?”
血順着手指滴在刀板上,浸染了切得工工整整的小芹菜。
辛懿露出一抹扭曲的笑:“你愛發誰發誰,我是出來唱歌,賣的是歌又不是人,要個屁的面子?耿重年我告訴你,你只要敢拿那些照片出去,我就敢告你侵犯隐私。我他媽就不信你還能逃得過坐牢!”
耿重年嘎嘎地笑:“你不要面子……周蘭要不要?周舟要不要?全世界的男人都看了你的身子,你覺得以你媽的性格會不會去死啊?”
當年如此,現在仍舊以她媽做要挾。
“滾你媽,耿重年,你不得好死!”辛懿瘋了似的拾起案臺上的手機朝地上一砸。
手機在地板上一彈,滑出老遠,剛好落在推門進來的莊景安腳邊。
手機屏幕先是黑了,然後又亮了起來,顯示收到了一條彩信。
莊景安看了眼背對着大門的辛懿,彎腰拾起手機,手指剛碰到屏幕那條彩信就被打開了。
是一張色彩略褪的舊照片的翻拍。
照片上的女孩兒身段青澀,半側着身子正在拿着毛巾擦拭腰背,絲毫沒有察覺到鏡頭。
緊接着,是一條文字短信:還要看其他的嗎?
莊景安一眼認出照片上不過十五六歲的稚嫩少女,正是辛懿。盡管照片上的她還是短發,身材乏善可陳,與如今的玲珑有致天差地別,但那優雅修長的頸背卻讓他熟悉無比。
辛懿察覺身後有動靜,回過身便看見莊景安正握着她的手機站在門口。
“誰發的?”他面無表情地問。
辛懿嘴唇動了動,沒能發出聲音。
莊景安擡眼,便看見穿着白色圍裙的少女逆着光,僵硬着身子。他快步走上前,一眼看見砧板上的血跡和她仍在冒血的食指,來不及多想,條件反射地将手指放在口中輕吮,然後拉着她去茶幾旁邊包紮。
可是辛懿站在原地沒有動。
莊景安停下腳步,察覺到她纖細手腕正在顫抖,轉身便看見辛懿垂着頭整個身子不住地發抖,纖薄的唇抿得死緊也沒能擋住嗡動,眼淚如雨,傾瀉而下。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辛懿。
這個女孩自從出現在他面前,就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就算遭他冷眼,就算家庭不幸,也一直心懷希望。他從沒見過如此脆弱的她,像是突然從無所畏懼的女鬥士變成了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莊景安默默地将她攬進懷裏,單臂環住她的肩頭:“別怕,不管是什麽事,你不是還有我嗎?告訴我,給你發短信的人是誰。”
她的眼淚無聲地掉落,打濕了莊景安襯衣的肩頭。
“耿重年,”很久之後,她才開口,聲音都走音了,“那個惡魔又來了。”
那時候的辛懿還叫辛若,剛剛升上高二。
出事的那個清晨并沒有一絲預兆。
她照常穿着褪色的舊校服,坐在教室角落,在一堆閑聊打屁的“差生”裏獨自背單詞。
突然,有幾個外班的男生站在教室後門指指點點,而後耳語聲越來越大:“是她,肯定沒錯……就是她。”
直到很多人圍在教室後面竊竊私語,她才終于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起身走近人群,拿過衆人手裏的照片,臉頓時煞白。
上面不着寸縷正在拿澡巾擦身子的人,正是她。
照片是地頭蛇的兒子帶來的,說是有個欠債不還的家夥,拿了繼女的偷拍裸|照來抵債,結果一看居然是自己學校的女生,特意來看看本尊的模樣,沒想到又被其他學生發現,瞬間一傳十,十傳百。
整個學校無人不知,高二(3)班的辛若被繼父偷拍裸|照拿去賣錢了。
耿重年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料到會以這樣的方式敗露。
周蘭整日以淚洗面,甚至想要自殺卻被人救了回來,最終耿重年當面撕了照片、燒了底片,跪在周蘭面前賭咒發誓會還清賭債,贖回辛懿的照片。
無論辛懿如何不肯原諒,周蘭卻以死相逼她不許再生枝節——在周蘭眼裏,這事丢的是辛懿的人,鬧得越大丢得越兇,到最後怕是連“嫁都嫁不出去”。
從那天起,教科書裏被夾騷擾字條,走在放學路上被不認識的男生調戲,教導主任對她說“女孩子要知道廉恥”成了家常便飯。
不懷好意的目光無處不在,辛懿連在家睡覺都幻覺耳邊有人議論紛紛。
15歲,她從那一年開始,感覺自己被生生地分裂成了兩個人:倔強的她,自卑的她,不肯認輸的她,孤立無援的她。
她明明是受害者,卻生生成了被嘲笑的對象。
就連親生母親都覺得,丢人的是她。
這一段往事,辛懿講得支離破碎。
莊景安一邊沉默地聽,一邊将她的手指處理好,低頭将醫藥箱往茶幾下一踢。
哐。
盒子打在茶幾腿上。
辛懿猛地一驚,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大半。
莊景安突然站起身,轉身就走,辛懿連忙拉住他的手腕:“你去那裏?”
“你別管。”
三個字,森冷。
辛懿這才看見莊景安的眼睛,那雙狹長的眸子眼白泛紅,瞳孔緊縮——殺氣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