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僞君子

從小到大, 辛懿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是S市和K市交界處的南山湖, 童年的她一直覺得那是世外仙境。

等上了中學,學校組織去異地春秋游, 她一次也沒有去過,原因無他,沒錢。

當莊景安說起《尋歌》節目組要組織所有通過海選的選手前往H市集訓,辛懿的第一個念頭是, 終于……要走出這個城市了。

莊景安并不知道這是小姑娘頭一次離開S市, 對他而言南北半球飛來飛去都是常事,更別說這種高鐵一眨眼就能到的地方,所以看着辛懿一本正經地往箱子裏收拾衣裳,不由好笑:“帶幾件輕薄的,到了那邊重新買吧。”

“有什麽可買的, 去培訓, 又不是去表演。”辛懿頭也不擡,只顧着把換洗衣物都疊成卷排進箱子——箱子還是莊景安友情贊助的。

“你以為集訓就是關在屋子裏吊嗓子?”莊景安斜倚在門口, “你的衣食住行全都會在鏡頭下, 尤其如果節目組判定你有奪冠的潛質, 更會每分每秒地追着你拍。将來到了決賽期,才有足夠的影像資料來回放。”

她沒有想那麽多。

如果莊景安不說, 辛懿當真會以為就是去“培訓”而已。

看了眼小姑娘箱子裏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衣物,莊景安輕輕叩了叩房門:“走吧,去添置幾件衣裳。”

“不要。”一口拒絕。

“菲比斯的工資, 你給舟舟那邊彙了多少?手頭還剩多少?”

辛懿瞪他:“你怎麽知道我給舟舟彙款?”

莊景安說:“小票被你扔到垃圾簍外面了。”

月薪六千,到手不足五千,小丫頭彙出去四千整。剩下那點錢,到了H市光吃喝都不知道夠不夠用,還想買衣服?簡直就是做夢。

錦元天地,一層。

這裏所有的品牌辛懿都認識,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就到這裏來挑三兩件扔出去,然後爽氣地告訴導購,除了這兩件,其他的都替爺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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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這一切從幻想變成現實,她卻沒多少快感。

盡管銷售小姐以一種驚為天人的口吻贊嘆從試衣間裏出來的辛懿,她依舊笑容欠奉。

莊景安結賬時,辛懿抽空去了洗手間,沒想到剛關門,就聽見兩個耳熟的聲音。她回憶了一下,正是片刻前剛剛鞍前馬後服務過她挑選衣裙的銷售小姐。

“你看她原先穿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真走運,碰上這麽個有錢還有顏的金主,不然就憑她,整個錦元也沒一件她買得起的吧?”

“那當然……幹得好,不如生得好,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嘛。”

“嫁不嫁的說說得準啊——”

“也是哦,這種年輕小姑娘,多半也就是兩三年的新鮮感……”

……

辛懿離開洗手間,剛拐出來一眼就看見站在走廊扶手邊的男人。

商廈的光線極好,暖暖的金光鋪洩,将他的側影勾勒得分外柔和,衣飾雖然簡單,但都是獨立設計的品牌,價格不菲,更襯得氣度不凡。

他們倆之間的距離,就像她腳下的人字拖,和他那條足夠買她一百雙人字拖的領帶一樣,差距懸殊。

辛懿像沒看見他似的,大步朝前走,莊景安眉頭微蹙,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

直到出了商廈,她才停在烈陽下,皮膚白得不見血色:“這些衣服的錢,我會還給你。”

莊景安面無表情:“一定要分這麽清楚?”

“要,”辛懿微笑,長發被風揚起,半遮了她的眼神,“一碼歸一碼。”

莊景安淺淺地吐了口氣,手裏的紙袋一抖:“既然這樣,東西你自己拎吧。”

所以,他們就這樣了吧……辛懿不聲不響地接過紙袋,女漢子似的提着大步往前走,身後漸漸沒了某人的腳步聲。

她越走越快,也不去攔出租車,只是快步地在悠閑的人群裏穿行,誰也沒有留意她的神色。

那種随時可能崩潰的倔強。

她和他之間,開始于欲|望,交集于契約,不知是否終将結束于厭倦?無論身體有多契合,都無法改變這種不平等的關系……

就連這些一面之緣的銷售員都能看得出來,不是嗎?

紅綠燈變幻,辛懿在路口駐足,突然被車身擋住了放空的視線。

“發什麽愣?上車。”駕駛座上的莊景安神色如常。

車擋住了後面的車流,等不及的車主bibi按着喇叭,引來周遭人群側目。

辛懿不得已,只好繞上車,沒想到車門剛合上就聞到烤肉香氣四溢。

前擋風的臺面上躺着盛着肉串的牛皮紙袋,孜然混合辣椒粉的香氣肆無忌憚。

“……你剛剛就是去買這個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裏有一絲僥幸。

“不然呢?”

她以為他是被惹惱了,以為這将是他們的關系走向崩壞的開端。可他居然是跑去買了她愛吃的東西?而且,還是他曾經吐槽過“穿着西裝站在煙霧騰騰裏簡直傻冒”的路邊烤串。

“吃飽了心情好,”莊景安目不斜視地開車,“雖然明天去集訓了,要有一陣子不見,但你也不用這麽低落吧?”

辛懿下意識地問:“你不去嗎?”

莊景安這才抽空偏過頭看向她:“你希望我去嗎?”那雙狹長的眼睛,帶着隐隐的溫和。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希望他同去,希望這種朝夕相處能就這麽延續下去。

她咬了一口烤肉,目光投向車窗外,言不由衷地說:“不想,一個人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莊景安沒說話,她憋着口氣,也沒有回頭。

車停在紅燈前,她聽見某人低聲埋怨:“沒見我開車呢?給我吃一口。”

辛懿回身,随手将烤串遞到他面前,卻不偏不倚地看見某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口肉——在她剛剛咬過的位置。

去他大爺的交易!

心底罵了一句,辛懿扯起安全帶,手撐在兩人座位之間,起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被她嘴角的油光沾上了幹淨的臉頰,莊景安卻渾不在意,一腳油門,壓着紅燈變綠的一秒猛地開了出去。

H市音樂學院。

校方騰出了整個招待所和附近的音樂教室給尋歌節目組。

辛懿和其他城市十強一起被安排在招待所裏,一人一間,都是單室間加獨立浴室。

十多個年輕女孩兒都在同一個樓層,才各自開門就已經有人開始抱怨房間太小,幹濕不分。其中抱怨得最兇的小姑娘,剛巧和辛懿門對門。

那是個留着黑長直齊眉劉海的漂亮女孩,身形嬌小,穿着雪白的及踝長裙,拖着兩個半人高的行李箱,進招待所大堂的時候因為提不動,還不得不求助于同行的男選手。

辛懿聽見她和對方自我介紹說是Q城賽區的選手,叫金悅。

此刻,金悅正站在客房門口躊躇:“這種地方,會不會有老鼠蟑螂啊?”

看了眼窗明幾淨的小房間,辛懿毫不猶豫地跨了進去——比起她家4口人住的小破屋,這裏算得上敞亮了。

“哎,你就這麽住進去了?”

發現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辛懿将行李箱朝邊一靠,反問:“不然呢?自費去住五星酒店嗎?”

金悅被她不軟不硬地一頂,撇撇嘴,不情不願地進屋了。

大小姐這種生物體,果然無處不在。

對于這個嬌氣的鄰居,辛懿并沒有往心裏去,冷水沖了把臉,就出門了,抵達集合地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頭一個。

階梯教室能容納百人,樂器都排列在一隅,辛懿百無聊賴,信手拎起最靠近的尤克裏裏,剛撥了兩下弦,就聽見有人走近了。

一回頭,她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在心底悄悄地罵了句,靠。

此刻,趙硯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與欄目總導演的助理周凱交談着走過來,在教室門口的時候趙硯之就看見了裏間的少女,盤起的發髻下露出天鵝般修長優雅的頸項,微微低頭的姿勢像一副美麗剪影讓他心頭一跳,沒想到,畫中人一回頭,居然是那個刁鑽潑辣、不識好歹的野丫頭!

冤家路窄。

周凱沒察覺趙硯之與小姑娘之間的異樣,笑着問:“你是哪個賽區的選手?”

“S市,我叫辛懿。”

周凱聞言看向趙硯之:“那不就是趙老師選拔出來的苗子嗎?巧了,第一個給你們做聲樂培訓的就是趙老師。”

老師?

饒是辛懿對老師這個名詞并無好感,也還是覺得趙某人配不上這個頭銜。

眼看着野丫頭眼角眉梢盡是叛逆,趙硯之抱臂一笑:“這一位可不是我選出來的。能在這裏看見你,看來有點手段啊。”

周凱一時有些尴尬,辛懿卻渾不在意,眉頭一挑看着趙硯之的眼睛:“有沒有手段,之後的賽程裏,還請‘趙老師’來評斷。”老師兩個字,她咬得格外重,就連周凱都聽出了異樣,不由側目看了趙硯之一眼。

“趙老師!”

女孩驚喜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尴尬,金悅像只嬌俏的小鳥抛下了同行的其他選手,飛撲進來,眼帶星光地站在趙硯之面前,緊張、局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片刻後,趙硯之被陸續到來的選手們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辛懿坐在階梯教室最邊緣的位置冷眼旁觀,突然,人群裏的趙硯之狀似無心地看了過來。

隔着衆人,與辛懿視線相撞,他嘲弄地彎了彎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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