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蒲松齡與幹寶(十四)

鄭清一路向西,用身上多了幾道傷口的代價爬上了西山。

一條河從這裏發源,向北流去。

鄭清站在河邊,挽起了褲腿。

“撒網了。”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張漁網扔下去,感覺自己像一只哆啦A夢。

他環視四周。

這個地方也算是佳木蔥茏,河水清澈。

清澈到可以看到河裏即将落網的魚。

多麽美好的世界。

“只是太假了。”他提着網,看着自己網上來的“魚”。

這條“魚”很有個性,不僅長着蛇的腦袋,還長着像馬耳朵一樣的眼睛,噫,還有六只腳。

“真是美好的世界,”鄭清看着手裏已經斷氣了的四不像,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找的就是你。”

他割斷并丢棄了了它的頭和腳,僅僅提着鮮血淋漓看起來正常的魚身子下了山。

沈憐提着藥箱走到家門口時,就看到屋子裏面隐隐約約透出的光。

他把懷裏的匕首拿出來,走到門邊,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輕輕把門拉出一條縫。

他順着縫隙看進去。

是誰?

醫生笑盈盈地坐在桌邊。

他把門打開,但還是沒進去,問:“醫生?”

醫生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後退了兩步,問:“你怎麽來了?”

“畫皮鬼自己去京城了。”

沈憐盯着他:“你叫什麽?”

“鄭清。”

“你是什麽時候的人?”

“二十一世紀。”

“我們在什麽地方認識的?”

“在醫院。”

“敢對暗號嗎?”

“為何不敢?”

“西醫治标。”

“中醫治本。”

“中西合璧?”

鄭清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治成标本。”

沈憐松了一口氣,但袖子裏握着匕首的手還是緊緊的。

他走進去,問:“你怎麽又回來了?”

這很不正常。

鄭清跑去竈臺,把一只大碗端到了桌上。

碗裏是賣相極佳的魚湯。

“我和畫皮鬼在路上撈了好幾條魚。”

沈憐狐疑地看着他。

鄭清繼續道:“看你那個連楊老爺家的土豆都能惦記好幾天的窮酸樣,我和畫皮鬼商量了一下,趁着還沒走遠,就給你送來了。”

沈憐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麽。

鄭清單手托腮,笑道:“別愣着啊,快吃啊。”

那魚湯還冒着熱氣。

熱氣裏混合着奇異的香味兒。

沈憐又盯着鄭清,吐出幾個字:“你先吃。”

鄭清愣了一下,轉身拿了一雙筷子。

當筷子正要伸進碗裏時,他卻被沈憐抓住了手腕。

沈憐也露出一個笑,從自己今天帶出去的飯盒裏拿出自己用的、确保別人沒有碰到過的筷子,一字一頓道:“用這雙。”

鄭清盯着沈憐的眼睛,放下自己手裏的筷子,接過沈憐的那一雙,吃了一塊魚肉。

他吃東西的時候,也斯文優雅得不像話。

他把那雙筷子遞給了沈憐。

沈憐接過筷子,也夾了一塊魚肉。

唔,味道還不錯。

隔壁的唐秀才剛打完牙祭,五髒廟有了貢品,便坐在燈下繼續完成他的大作。

這幾天不知道怎麽了,連續幾天晚上都沒睡着,反而精神得很。

而且還文思泉湧。

他洋洋得意,超過風家的那個家夥指日可待!

他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寫文章從不停筆的感覺!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他還是不停地寫、不停地寫,仿佛這樣下去筆頭就能開出美麗的花來。

他的精神已經亢奮。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一個不是抄出來的點子!

嗯,今天寫了這麽長時間了,停下來美美地睡一覺,然後明天就開始寫這個新點子!

他準備放下筆。

“啊!怎麽會……停不下來了……怎麽會……”

他驚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手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那只手依然握着筆,以一種快到詭異的速度寫着字,寫着自己的新點子。

“在另一個世界,有一個一無是處的青年,他叫唐斯文……”

唐秀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抄着別人的書……”

“某一天,他生病了,去了醫院……”

“卻有一個神秘的存在把他拉進了一個‘恐怖游戲’中……”

“啊!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唐秀才瘋狂地搖着頭,面容扭曲,涕泗橫流。

他的手握着筆,還在寫這個故事。

“萬幸,他簡直像是上天的寵兒,躲在醫院的衛生間裏,沒有碰到任何詭異的事情……”

“在校園裏,他的成績太差,夠不上變态殺人狂數學老師随機數表上的學號……而且奇異地随機輪空,沒有收到任何任務……”

“幼兒園的任務是‘殺死任何你想殺死的人’,他知道那些學生遭受了什麽,但是他裝病請假……真酷啊……若有善心和同情心,就必須有殺死所有壞人的能力……若是像唐斯文一樣冷血,結果會躺贏……畢竟,他可不認為那些小孩子的死活跟他有關……”

“然後他進入了古代……但他的意志力并不堅定,慢慢忘掉了自己的身份,近乎忘掉了一切……”

“然而他的執念強大到,忘掉前塵往事,也能繼續幹起抄書的行當……”

“一切都很順利……”

“直到他誤食了被黑心老板端上餐桌的怪鳥……”

“悲劇來了……”

“他将沒有睡眠,永不止歇地工作……”

“他是如此地熱愛他寫書的工作啊……”

“他就像穿上紅鞋子之後不停跳舞直到死去的姑娘一樣,拿着筆不停地寫,直到死亡……”

“惡人自有天收,雖然在一個恐怖游戲裏誰都沒資格說這句話……”

“噫,只能吃茴香豆的看客們沒死,吃得起雞的豪客卻馬上就要死了,真是偉大的劇情……”

“〔有鳥焉,其狀如雞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尚鳥)(付鳥),食之無卧……〕”

“三只頭的雞有六只眼睛,姓劉的獵人吓破了膽……”

“蛇腦袋六只腳的魚沒頭沒腳……”

唐秀才拿着筆,不停地寫下這些瘋狂的恐怖的句子。

“救命!”他喊。

他卻不知道他其實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鄭清和沈憐坐在桌案邊,相顧無言。

鄭清看氣氛沉默,開口道:“怎麽不喝湯?”

沈憐回道:“湯早就涼了。”

“我去熱。”鄭清起身。

待湯熱好,鄭清把它放在桌上。

“你和畫皮鬼撈的魚,回來也沒吃幾口,你先吃吧,”沈憐頓了頓,“喝完就走吧,你還得去京城,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鄭清喝了一口魚湯。

沈憐确認他喝了下去,才端了起碗。

他的視線被大碗擋住,沒看見那一瞬間鄭清臉上斯文敗類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山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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