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噩夢

第35章 噩夢

尚恩清楚自己要什麽。他要一個聽話的,配合的游戲對象。他要這個游戲對象完全變成費爾南,直到忘記這是一場游戲。

從過去的經驗來看,懲罰總是讓游戲對象們聽話。頭幾天他們都反抗,當落在身上的懲罰越來越痛苦的時候,就會乖乖配合了。

大多數人到後半階段都成功繼承了費爾南的記憶,丢失了自己的過去。

但沒有人能過得了最後那一關。

所以尚恩殺了他們所有人。

現在正在尚恩最讨厭的階段,他稱之為“初識階段”。要把游戲對象調教到聽話非常麻煩。這過程通常充斥着反抗,逃走。他們不斷地背叛他投入的感情,總想遠離他,這讓他發怒,發瘋,恨不得砸掉所有東西。

所以他總是笑,他認為在極怒的時候笑能緩和情緒——盡管除了讓他看起來更不正常以外毫無作用。

尚恩控制不了情緒。他的大腦有缺陷,他自己知道。看過自己的腦掃描圖,灰質裏負責情緒控制和同理心的區域都是一片空白。這些部分消失得如此徹底,不知道是發育不良還是後天受損。總之,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己腦子有問題。

幾年前他還能僞裝成一個正常人,這兩年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有什麽在他的身體裏由內而外地崩壞,從最核心的部分腐蝕他。

尚恩認為他腦子裏長了魔鬼,那東西無可挽回地吞噬着他的心智,最後會把他變成一個徹底的魔鬼。

那只貪婪縱欲的魔鬼随時會放火燒他的腦子,火舌化為利爪惡狠狠地撓着他的腦殼,發出讓他發狂的刮擦聲。就算一切暫時平息,尚恩也知道它在那裏,在他的腦子裏潛伏着。然後,當一些事發生時——通常只是不起眼的小事,憤怒就會毫無預兆地轟地一聲炸開來,把他撕裂成碎片,壓根拼不回來。

它就像受盡了地獄的折磨一樣尖叫。然後他也會咆哮,變得歇斯底裏。

每一次他都必須做點什麽來平息這種癫狂。折磨別人,或者折磨自己。他常年戴着手套,手臂上都是自殘留下的割傷。還吞過碎玻璃,在食道上留下了一道兩英寸長的割傷。痛苦——不管是誰的——能澆滅憤怒,給他轟鳴的腦子帶來片刻的安寧,撫慰他狂暴的靈魂。

然後他就會從極端的憤怒中醒過來。燒焦的大腦吱吱作響地冒着煙,破碎的靈魂沉重地從高空墜落,勉強拼湊成一個悲傷的人形。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給自己的腦袋來一顆槍子,将他和那只魔鬼一起殺死。他相信這将會是他的結局。但不是現在。

Advertisement

因為他還沒找到費爾南。

那個可以過他最後一關的費爾南。

尚恩為伊凡諾選的懲罰是“噩夢”。他本來想讓伊凡諾自己選擇懲罰,但伊凡諾壓根不理他。打了也沒用。

伊凡諾不畏懼疼痛,但那不是真的。每個人都會害怕,有些人只是更強硬,善于掩飾。

對于尚恩這樣的醫學研究者而言,他有辦法剝下僞裝,讓人不得不怕。這就是“噩夢”——一套醫療儀器的名字。

尚恩在做記憶存儲的研究時,曾重點研究過杏仁體的作用。人腦中這顆杏仁核狀的區域存儲着人的情緒記憶。每一件讓你産生情緒的事都被存儲在杏仁體裏,當你經歷新的事時,杏仁體總會拿它們與過去的經歷做對比,如果發現任何相似點,你的身體就會産生相關的情緒。

解釋杏仁體作用的最經典的案例是,被蛇咬過的人,在看到細長繩索時也會害怕。大腦的理智部分識別出那不是蛇,但杏仁體找到了“細長”這一相似點,使身體自動做出“恐懼”的防禦行為。

“噩夢”正是利用了杏仁體的這一特點。

“噩夢”的研發一開始是因為費爾南的一些小幻想。那時人們還不知道刺激杏仁體能不能起到“放大情緒”的作用。比如,本來看到一只蜘蛛,你只該有一分害怕,但刺激了杏仁體後,你的害怕可能被人為地無限放大,你會害怕到無法動彈,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當然,費爾南的小幻想與恐懼心無關。事實上,他只是想試試通過刺激杏仁體,能不能在做`愛的時候放大快感。或者僅僅通過撫摸,就能得到高ˋ潮一般的快感。初衷就是這麽簡單。

後來費爾南不在了,尚恩還是堅持把這套儀器做出來了。他證實了人的情緒是可以被人為放大的,可以帶來所謂的生理性恐懼或生理性的快感。與意志力無關,直接作用于大腦。本來是給費爾南的禮物,現在違背了它的初衷,變成了一套折磨人的工具。

伊凡諾被綁在一張病床上,臉上的表情是費爾南從未有過的,那樣的陰沉,黑暗,強硬。是那種以牙還牙,從不原諒的惡徒。即使是在費爾南的臉上,這樣的表情都顯得他沒那麽漂亮了。脫去了自帶的柔光,而向周圍的空氣散發着陰暗的氣息。

尚恩專注地擺弄着儀器,對游戲對象的情緒絲毫不介意。他很快做好了設定,醫療機器人收到指令,從櫃子裏取出了一管熒光藍色的藥水,把它推入了伊凡諾的靜脈裏,是一管納米機器人。

“沒有疼痛,”尚恩用溫柔的聲音說,“我們說好只有噩夢的。所以放心。放輕松,我不會傷害你。”

伊凡諾冷漠地盯着天花板,一眼都沒有看他。

病床開始滑動,将伊凡諾推入了一只圓筒形的醫療艙裏。在醫療艙閉合的最後一秒,他聽到尚恩笑起來︰“歡迎進入噩夢的世界。”

伊凡諾躺在那個壓抑狹小的圓筒形空間裏。四肢一動不能動。突然,醫療艙裏的燈光滅去,整個艙裏陷入一片漆黑。伊凡諾的眼前亮起了一塊方形的光斑,頻閃着,似乎有什麽圖案,但一直在動,看不清。伊凡諾眯着眼,盯着那塊光斑看着。心中很輕蔑,不認為一個精神病能給他帶來什麽噩夢。

在伊凡諾盯着光斑看的幾十秒內,數千張圖片已經在他眼中閃過。他覺得自己什麽也沒看清,但他的潛意識不這麽認為。這些圖片包括了人世間的各種痛苦與折磨,就算伊凡諾不想,當這些恐懼與他自身經歷有關時,他的大腦的防禦機制就會自動做出相應的反饋,抵禦可能到來的痛苦。

這些反饋會被他血液中的納米機器人捕捉到,并傳輸進計算庫,通過數次篩選後,儀器很快就會準确地找出這個人曾遭受過什麽痛苦,對症下藥地給予他最精準的刺激。

最後,當畫面的閃動變慢,畫面變清晰的時候,它們終于引起了伊凡諾的警覺。

那是各種風格的老男人的圖片,有些西裝革履,有些邋遢肮髒,夾雜着一些虐待,強ˋ暴的圖片,有些圖片引起了伊凡諾的強烈厭惡。圖片中時不時出現一些試探性的字樣,“父親”“叔叔”“鄰居”“性侵”“戀童”“懲罰”……

不過幾秒鐘,圖片描述就變得越來越貼近伊凡諾的記憶。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捏緊了,身體靠後,進入了防禦狀态。

他不知道這儀器是怎麽做到的,但那切實地冒犯了他。有什麽擅自潛入了他的腦子,硬生生地撕開他強硬的僞裝,露出了那早已腐爛積灰的陰暗角落。他以為早就擺脫的龌龊過去,現在正被血淋淋地被挖出來,扔在他的面前。冒着鮮熱的腥臭味,惡心得讓人想吐。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恨不得将這臺機器砸碎。

他的頭腦在無法抑制地回放那些鏡頭。那些他曾經歷過的,噩夢一樣的夜晚。

他突然感覺到腦袋嗡地一聲,有那麽一會兒渾身的毛孔都收縮,血液冰凍,手腳像死人一樣冷。他被一股恐懼攝住了。

他又變回了那個無助的男孩。年幼,弱小,以為身邊的世界就是整個世界。

他被常年囚禁在自己的家裏。那座又大又豪華的房子,被無數人羨慕。

人們說家是溫暖而安全的歸屬。但對年幼的伊凡諾來說從來都不是。對那時候的他來說,家是整個世界,也是地獄。

在這裏,那個男人可以對他為所欲為。那個男人總是随便找個理由,放歪了一只盤子,或者走路發出了腳步聲打擾他工作,就惡狠狠地懲罰他。他沒有反抗能力,沒有人保護他,甚至沒有人關心他。

他沒有任何同齡的朋友,唯一能接觸到的人是家庭教師,或宴會上的生意人們。那些人都是父親的朋友,對他的遭遇視而不見。并告訴他他理應聽父親的話,說所有的孩子都是這麽長大的。

那天是深夜。他看見他自己趴在床底下。他知道床底下藏着什麽,一只小玻璃罐,裏面養着幾只小瓢蟲。

那時候他七歲,從沒見過玩具。父親認為玩具是愚蠢的消遣。

這些漂亮的小瓢蟲是他僅有的朋友。它們總是可愛地爬來爬去,有時還會飛。他每天都從晚飯裏偷一點菜葉藏在手心,然後帶給他的朋友們。在半夜,趁父親睡着的時候,他會借着終端的照明鑽進床底。

他想象床底有一個森林,通往另一個世界。這樣的想象讓他幸福。他抱着小瓶子,與那些小生靈說話,相信着總有一天他的朋友們會帶他離開這裏,遠離所有的痛苦。

但是那天父親并沒有睡着。他似乎半夜接到了什麽壞消息,喝了點酒,然後一腳踢開了伊凡諾的房門。

伊凡諾吓得差點摔碎了瓶子。他從床底快速鑽出來,赤着腳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裏,小聲說︰“父親……”

那個人太高大了,在門口形成一大片陰影,是永遠無法戰勝的神。

“你在幹什麽?”那個男人走進來,嚴厲地質問他。他的臉像鐵一樣冰冷,目光像刺刀一樣銳利。

七歲的伊凡諾顫抖着說︰“我……不小心滾下了床。”

“床底下有什麽?”那個男人走到他的面前,帶來可怕的壓迫感。

孩子在父親的聲音裏聽到了憤怒。他擡眼看着那個高大的人,害怕到極點,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的朋友。他鼓起勇氣說︰“什麽也沒有,父親。”窘迫地試圖用細小的雙腿擋住床底。

父親一巴掌把他扇到了地上,掀起床蓋,找到了那只玻璃瓶。

“不!不要!”伊凡諾撲上去,竟然想争奪那只玻璃瓶,“這是我撿到的,是我撿到的……求你!”

父親無情地俯視他,冷聲說︰“我該說過,你對我不允許有任何隐瞞。這是你應得的教訓。”推開他,砸碎了那只玻璃瓶。少年尖叫着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殺死它們,但被一腳踢到了一邊。父親當着他的面,用鞋底把那幾只色彩斑斓的瓢蟲挨個碾死了,就像碾一個煙頭一般不需要思考。甚至還擡眼看着他的反應,仿佛十分喜歡,非常享受。

昆蟲被踩碎的細小聲音殘忍至極,幼小的孩子怔怔地坐在地上,絕望地看着那場景。那個世界的門消失了,森林不見了。他将永遠留在這裏,不可能再有出路了。

父親勒令他跪在那堆碎玻璃上,接受“懲罰”。

一個孩子需要太多的勇氣來對抗這不敗的神話。而當時只有七歲的孩子所能感受的一切只有恐懼和沒有止境的痛苦。

伊凡諾一直在發抖,膝蓋被玻璃割破,太痛了,但還有更痛的在等着他。父親命令他脫去上衣,将手撐在地上。他開始道歉,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保證他再也不會這樣。

但父親還是解下了自己的皮帶。

不……不!

伊凡諾激烈地掙紮,綁帶嵌入他的四肢,滲出了血。他在裏面大叫,心率和血壓上升到危險的數值,儀器因此自動關閉了。醫療艙打開,他被送了出來。

他見了光,眼還是瞪得很大。面色死灰,急促喘息,渾身發抖。

尚恩走過去,發現他哭了。他的心率居高不下,沉浸在過去的影像中無法自拔。

“這麽害怕嗎。”尚恩抱怨,為了懲罰被迫終止而感到不高興。他的目光順着伊凡諾的臉落到他掙紮出血的手腕,最後落在了他腿間。看到那隆起的部分,尚恩的眼睜大了。

“哈!”他大笑了一聲。

伊凡諾勃`起了。

尚恩一把抓住那裏,睜大了眼無法抑制地笑︰“你比我更變态,我喜歡,哈哈,我喜歡你!”

伊凡諾的顫抖還沒有停下,目光漸漸聚焦,落在了那個人的臉上。

滿臉都是憎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