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寄托哀思?蘭兮沒料到他如此回答:“戰神将軍也會有追念的人麽?”

已是夜半時分, 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三三兩兩在河邊放燈祈福的人們。

星星燈火,他站在其中, 月光似更柔了幾分。

“你可知道, 戰神……意味着什麽?”

“戰無不勝, 無人匹敵!”蘭兮幾乎是脫口而出。

盛辰南盯着河面沉默半晌, 眼中湧動着她從未見過的情緒,聲線低沉。

“是永無止盡的殺戮, 和生離死別。”

此刻的盛辰南,有點不太一樣。在她的印象裏,他是披戴榮耀而來,像血肉厮殺的黑夜裏,獨霸一方的王者。

可最使人疲憊的, 往往不是挫折不幸,而是無止盡的生殺予奪和永恒的孤漠。

表面永遠的冰冷無情, 可他心裏一定早已千瘡百孔了吧。

蘭兮忽地上前一步抱住他。

“你……”

“雖然我不知道曾經都發生過什麽,但是現在,你還有我呀,我會好好活着, 一直陪着你的!”她緊緊環抱着他的腰, 明顯感覺到他身體一僵。

“不說這個了,不如你來猜猜,我剛剛許了什麽願。”

盛辰南沒有推開她,竟也不想推開她, 喃喃道:“什麽?”

蘭兮從他胸前擡起臉:“唔……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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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還心懷天下。”他有些意料之外。

她露出無邪的笑:“這樣, 你就不用上戰場啦!”

盛辰南一怔,心裏苦笑, 随即輕嘆:“怎麽可能。”

“那我就陪你一起上戰場。”她沒有絲毫猶豫。

話音剛落,他幾乎是無縫打斷:“不行,戰場兇險,你怎麽能……”

蘭兮突然放開他,對上他的深邃的眼睛,凝視了半晌,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心上。

“可是我希望的,是能和你并肩而站,同生共死……”

她竟然說……要同他并肩而站,同生共死。

“……你可知道自己剛才在說什麽?”

“同生共……”

食指頓時按住她的嘴唇,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蘭兮拿開他的手,千金之軀的公主,卻全然沒個生死忌諱。

“不是說盛将軍手下的士兵,不分男女貴賤,只要敢于沖鋒陷陣,都不會拒之門外?”

他确實那麽說過,可對象不包括她。

他沉了聲,不容反駁:“除了你。”

蘭兮幾乎是喊出來: “盛辰南你是不是針對我,怎麽老對我冷着臉!”

針對麽?也是有,但是冷着臉……他從來沒有太多表情。

“我說了那麽多次,你怎麽還是不懂……”

蘭兮這次沒打算放過他:“我也說了那麽多次,你怎麽還是拒絕我!”

盛辰南蹙眉,拿她沒有辦法,無可奈何:“我說怕負你一生,是真話,并非敷衍搪塞。”

“那我也告訴你,我說要同你一起也是真話,不是一時好玩,絕無半點虛假。”蘭兮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公主……”

她突然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嘴唇貼上他的,堵住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盛辰南驀地一愣,直到那片柔軟離開他的,他還直直盯着她。

蘭兮舔了舔嘴巴,抿嘴帶了絲得逞的快意道:“現在摟也摟了親也親了,你必須對本公主負責!”

“你……”他狹長的眸中泛着危險的光,低啞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麽?”

“當然了,我……唔……”

盛辰南猛得湊近,低頭吻住了她的唇,力度輾轉灼熱。

恰逢風吹過,揚起她額間的發絲,潮紅的臉龐終于有了一絲涼意。

她只覺得呼吸幾乎停滞,心間一陣酥麻,盛辰南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順勢壓在胸前,良久才放開她的唇,抵在她額頭聲音低沉,有幾分顫抖:“……扯平了。”

什麽叫……扯平了?

蘭兮喘息着,聞言愣愣問,聲音輕如貓叫:“這個月初八……你要不要娶我?”

盛辰南盯着她紅腫的唇,閉眼将她摟入懷中。

将近夜半,河畔已空無一人。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他輕輕嗯了聲,飄在風中,落在她心間。

過去幾日,安寧宮。

蘭兮伏在案上,無趣地撥動着杯盞,按一下,松一下。

“公主看看小話本?”小茹看她百無聊賴,毫無生趣的樣子,不禁問道,見她無聲搖搖頭,又道:“那……奴婢去拿些零嘴來?”

她又是搖搖頭:“哎……我都三日沒見到盛将軍了……”她扁扁嘴,小聲嘀咕道。

小茹失笑:“若是照着定驸馬的婚俗,就不必如此了,誰讓公主非要下嫁去将軍府呢,女子出嫁前六日不能同夫家見面,這是老祖宗留下的習俗。”

“他是大将軍,我怎麽能讓他入贅呢,再說了,比起公主,我更想當将軍夫人……”她彎了彎嘴角,眉眼含笑。

“是是是,”小茹調侃道:“以後呀,就是盛夫人了!”

“禀公主,沈薰小姐來了。”有奴婢低頭進來。

蘭兮手一松,杯盞離了力氣在桌上發出“咣咣”晃動的聲音,她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厭。

小茹先皺了眉頭:“她來幹什麽?”

蘭兮遲疑片刻,允了,婢女這才去将沈薰請了進來。

“公主,”沈薰親自捧着一個梨花木盒走來,柔聲含笑。

“聽聞公主和盛将軍大婚在即,畢竟同窗一載,臣女提前慶賀公主了,”她将盒子輕輕放在桌上:“這盒裏是千年沉香石,實屬難得,特帶來送予公主,公主放在床邊,可安神。”

蘭兮微微湊近嗅了嗅,确實好聞,但也沒表現出大喜,只是漫不經心笑着:“沈四小姐有心了。”

不知為何,沈薰今日像變了個人,似是與蘭兮從未有隔閡一般,和氣得很。

沈薰掩飾一笑:“公主覓得如意郎君,真是件大喜事,”她頓了頓,又像在勸蘭兮似的,一臉惋惜:“不過……我聽聞盛将軍從不近女色,有人說他……”沈薰不明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掩唇低聲道:“有龍陽之好。”

“我想着,還是得提醒下公主,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免得真有此事,害得公主錯嫁了去……”

蘭兮不露聲色擡了擡眼皮看她,忽然揚了下嘴角。

沈薰見她不說話,心裏有些得意, “這天轉涼了,公主怎麽還開着窗,當心着了風寒……”沈薰笑着,起身上前去關窗。

“你可有聽過韓令珪?”蘭兮突然出聲,打斷了她,見她茫然回過神,蘭兮又道:“韓令珪乃武周時代之人,此人是個自來熟,沒事兒就喜歡拉關系認親戚。有一次他犯了事,原本幾十棍子就過去了,可他非要對着武懿宗大喊……”

“他喊了什麽?”蘭兮頓了頓,沈薰不知他何意,好奇催問道。

“他大呼,大哥,快救救我!武懿宗心想自己是何等人物,也是他能套近乎?便就叫人往死裏打。最後,韓令珪被當場打死,于是杖刑變成了死刑。”

沈薰不明所以,扯笑道:“那還真可憐……”

蘭兮看着她道:“沈小姐可知後人怎麽描述他的死?”

她茫然搖了搖頭。

“話多致死。”

沈薰想了想,覺得确是如此。

張了張嘴,剛欲開口與她說話,心想不對,她這分明是在拐着彎子暗指自己方才多嘴,頓時啞口無言,憋了回去。

“有些人呢,警告一遍兩遍都不頂用,真是讓人沒辦法,”蘭兮不露聲色,若無其事地撿起一顆蜜棗,笑道:“沈小姐你說呢?皇帝還不急,太監倒是杞人憂天得很。”

“我不過是随口說說,公主勿當真,”沈薰斂了笑,扯唇道,說罷起身:“打擾公主許久,我就先回去了,臣女告辭。”

沈薰沉了臉,往外走去,恰好撞見悠然而來的郁白庭,她微怔,忙行禮:“廣陵王爺。”

郁白庭像是全然不驚訝她在這裏,勾了下唇角,嗯了聲。

沈薰走後,郁白庭徑直走向蘭兮,小茹識趣地退下去了。

蘭兮看見他,馬上生龍活虎起來:“郁白庭?你來的正好,我快悶死了!快帶我尋些樂子去!”

郁白庭失笑,按着她的肩坐回去:“你呀,就是個閑不住的!都快嫁為人妻了,還這般鬧騰,怎麽,還想随我去煙雨樓?”

她瞅了他兩眼,沒好氣道:“不帶我去玩兒,那你來幹嘛?”

“小沒良心的!”他用力戳她的腦袋,疼得蘭兮哎喲地叫。

“方才那個是國公府的小姐?”

蘭兮點點頭。

郁白庭突然沉下了臉,肅容道:“你還是莫要同她走得太近。”

蘭兮不明白他的意思,不以為然:“我确實也不太喜歡她。”

他又換回清懶的笑意:“那就好,我給你帶了個好東西。”郁白庭神神秘秘,從懷裏拿出個錦盒子,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開。

蘭兮打開,裏邊放着條紅綢緞帶,她拿出來上下打量了會兒:“這什麽?”

“廣陵有座月老廟,最是靈驗,可惜每年只祝福一對眷侶,你瞧,這就是那一年僅有一對的姻緣線,”郁白庭笑笑:“據說伴侶為對方戴上後,便能一生一世相伴到老,不離不棄。”

蘭兮很是質疑:“有這麽神?”

“讨個好彩頭罷了,”他打開折扇搖了搖,又頓了下,戲谑道:“不過……你去給辰南試試也未嘗不可。”

“郁白庭……”

被她突然這麽不懷好意地一叫,他擡眸。

蘭兮湊近他,笑意盈盈,低聲:“你上回那忘魂癡……還有沒有?”

“……”

安寧宮內。

蘭兮一身百鳥朝鳳金雲流紋喜服,鮮紅豔麗。

顧皇後親手替她戴上金絲鳳冠,望着銅鏡中的紅妝明豔的女兒,她不禁濕了眼眶。

“母後,你怎麽哭了?”蘭兮回頭看她遮着自己的眼睛,擔憂地問道。

顧皇後擦了擦眼睛,柔聲笑道:“母後是高興,我們蘭兮就要出嫁了……”

蘭兮握住她的手:“母後不希望我嫁給盛将軍,是蘭兮不孝,執意而為……可兒臣是真心喜歡他!”

“好了好了,”顧皇後拍拍她的手:“嫁人當嫁意中郎,你喜歡的,便是最好的,母後以前勸過你,那是怕你将來後悔,只要你想得明白,你的婚姻你自己做主也罷,母後相信,盛将軍剛正不阿,将來定會待你好的。”

蘭兮笑了開來,撲到她懷裏:“謝謝母後!母後雖然從小對兒臣管得嚴,但兮兒知道,母後同父皇一樣,最疼兮兒了!”

顧皇後撫着她的發,會心一笑。

“吉時快到了,雖說你是要嫁去将軍府,可這天地禮儀還需得在宮裏拜行,将軍府的迎親隊伍應該已經到了,走吧。”

蘭兮笑吟吟,點了點頭。

暖陽灑落在皇城之上。

今日是皇帝最寵愛的九公主和百姓最愛戴的護國大将軍的大婚之日,北涼舉國上下皆沉浸在一派喜氣一中。

十裏紅妝,紅毯一路從安寧宮鋪到了将軍府。

皇城內,文武百官齊齊道賀,尚書盛丞和夫人衛柔向皇帝皇後百般承諾,定會将九公主當作親生女兒對待,不會委屈她半分。

今日過後,尚書府便是皇親國戚,衆臣自然是百般巴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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