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繁星之夜

衆生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1]

——Y的複信

來克萊因山莊前,易燃就提前打了個預防針。

“投資,本來就是個反大衆思維的事情。這種機制下留下來的優秀對沖基金經理吧,都有點……特立獨行,你懂吧。”

現在這時代,全民投資。基金、股票甚至各類餘額寶買的是不亦樂乎,但真正能賺錢的,不足10%。這10%裏,能穿越牛熊、穩定獲益的,不足1%。

1%裏,真正能呼風喚雨叱咤金海的,可能不到0.0001%。

金融市場上起起伏伏活下來的,要麽是真的天才,要麽是真的瘋子,或者,二者皆有之。

當時顧培風心裏裝着別的事情,随意糊弄過去了,直到現在,他是真懂了易燃的意思。

這群對沖基金的經理,啥反應的都有,活脫脫一奇葩人類合集。

有拉着風控官談人生談理想的,有一聲不吭直接叫律師的,有“知道我一分鐘值多少錢麽”,有上吹天文下侃地理把人忽悠暈的,居然還有拉着風控官的手,情真意切:“朋友,我忏悔,金錢迷住了我的眼,資本污染了我的心,阿門。”驚得新來的風控官一愣一愣的。

易燃樂呵呵看他一眼:“看吧,金融人嘛,都是戲。”

“這幫家夥故意的。”顧培風微微皺眉,“他們沒辦法拒絕現場檢查,就用這種方式。”

“當然。”

人都聚集在後花園,莊園大部分的燈都滅着,二層能俯瞰花園的地方獨獨留了一盞。

落地窗半開了條縫,有人站在窗邊,傾着身子,畢恭畢敬地低聲問了些什麽,接到答複後,沿着露臺旋轉石階下了二樓。

後花園裏還在哄然鬧着,但随着這人走下來,顯然收斂了不少。

陶子堅悠然下了石階,站在花園正前方:“安靜。”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陶子堅這才平靜說出後半句:“雲哥說,配合調查。”

剛才比着戲精的人瞬間喪了興趣,很有些悶悶不樂地轉了回去。

這之後的現場調查順利的多,剛剛各有各的怪法的人全部一秒正常。不僅如此,陶子還安排了向夢把莊園裏所有參與人員資料,以及所有人的現場交易記錄,一并打印出來,供FRCA的風控官查閱。

易燃快速過着紙質數據,顧培風卻擡頭,一直看着二層露臺開了條縫的落地窗。

一點風拉出了白色紗簾,袅袅地飄着,看不清室內情況。

按照他了解的蘇齊雲,真的是會一句不問、老老實實配合調查的人麽?

他聰明,又因為聰明學業上、事業上順風順水,沒受過什麽挫折,自尊心極高。現場調查這四個字,怕是打他面前走一遭,對他來說都是奇恥大辱。

顧培風輕輕蹙起眉,有些心神不寧的。

他瞥了一眼易燃翻着的極厚一摞數據,半人高,過一遍起碼要幾個小時。而且明明電子版更方便,為什麽要特意花時間打出來,又特意讓他們翻閱紙質版。

除非,配合調查是表,拖延時間或者掩藏真相才是真正的目的。

他約束自己,暫時沒往蘇齊雲掩蓋罪行方向上延伸。但最首要的,是要先找到這個“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蘇齊雲。

“炸彈,你先查着。”

“你去哪兒?”

“我找個人。”

他還沒上到二層,陶子堅靠在石階上,活像是故意等他似的,見着顧培風上來,擡手攔住了他:“上面沒人。”

顧培風看他一眼,直接撞開了他的胳膊。

“顧首風!”

石階不長,他幾步就走到了頭,那紗簾徐徐揚着,活像是在招手。顧培風垂眸思索了片刻,最終心一橫,嘩啦一聲,直接拉開了落地窗。

氣流卷着紗簾撲了他一臉,顧培風撥開亂紗——這是個書房。

陳設極其簡單,靠窗是個書桌,三面到頂書架,正中央天井朝下,顧培風朝下看了一眼,是個更大的書窖,死路。

陶子這時候追了上來,還沒開口,被顧培風冷掃一眼:“齊雲呢?你剛不是在和他說話?”

陶子猶豫了一秒,旋即笑了笑:“沒呢,我假傳聖旨,唬他們的。雲哥一直不在。”

不,他在撒謊。

剛才陶子堅對着紗簾內側,小心翼翼說話的樣子,對方除了蘇齊雲,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顧培風環視了一周整間書房,FRCA畢竟不是執法機構,他總不可能在別人家的莊園裏大肆搜捕。

“滿意了麽,顧首風?滿意了也查完了的話,咱們是不是可以……”

顧培風的目光落在書桌上的一張照片上。

他捏起簡潔的黑色框邊,裏面鑲嵌着一張星空圖,如果他沒認錯的話,合計20顆可辨認亮星,4顆1-2星等恒星,這拍攝的應當是春夏交接時的大熊星座。

“這照片有什麽好看的,你喜歡就拿去。每年這個時候,雲哥都會拍上很多,都這個角度,一模一樣。”

顧培風看了他一眼。

這個角度。

這四個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顧培風忽然轉身,一把掀開紗簾,漫天璀璨的星光瞬間映入眼簾。他迅速在天空中找到照片上的大熊星座:“果然。角度不對。”

如果要拍出照片上這個角度的話……

顧培風舉着照片,朝右站了幾步,把視野中的星座調整成和當前類似的角度,再回頭望向背後的方向——

星空之下,勾出山頭的剪影,山頂上安靜坐落着個圓頂建築。

望月山天文臺。

顧培風将相框一放,迅速順着石階下了樓,易燃瞬間上前一步:“老大,這裏還查不?”

“你全權處理。”

上山的路算不上好走,顧培風全憑着手機自帶手電筒照亮,眼看着山頂天文臺不遠,可望山跑死馬,他還是紮紮實實爬了三十多分鐘。

天文臺門沒鎖,裏面隐約傳來些低低的交談聲,顧培風猛地掀了門,那交談聲卻戛然而止。

屋子裏一團漆黑,一層似乎是資料室一類的東西,他順着牆邊摸到樓梯,剛踏上去,哐的一聲,踩上鋼鐵樓梯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圓頂建築裏。

不管樓上有沒有人,又是誰,這麽一踩,顧培風算是徹底暴露在明處。為了降低自己的劣勢,他關掉了手機光源,放輕步子往上摸索。

上到二層,濃郁的黑暗裏,只能隐約看到眼前有個鋼鐵器械,大約一兩層樓那麽高,應該是天文望遠鏡。

憑着一張照片,他也拿不準蘇齊雲是不是就真的在這裏。而且進門前,他明明聽到了裏面有交談聲,現在藏匿在黑暗裏盯着他的人,至少有兩個。

顧培風提高警惕,稍稍朝那邊靠了幾步,一個人影迅速逃走,顧培風下意識反應:“誰!”

無人回答。一時間,天文臺內部死一般的寂靜。

他剛要朝傳出動靜的方向邁步,天文臺圓頂忽然旋轉起來,密室閉合的頂蓋徐徐打開——

浩瀚星海,如畫卷般,在穹頂展開。

些微星光逐漸點亮視野。

白潔的天文望遠鏡占據了大部分位置,正仰望着緩緩拉開的天頂。即使站在鋼制平臺上,這座望遠鏡也大到駭人。

一個削薄的身影被星光徐徐勾勒出來——蘇齊雲坐在高高的鐵制座椅上,面對着浩渺無垠的夜空。

他左手握着目鏡,微微仰着頭,不知正在看着哪一片星雲。

星光柔和地灑在他身上,這一幕,簡直像是吉光片羽一般,美得震懾心靈。

顧培風瞬間忘記了剛才逃走的黑影,不自覺地走近了幾步,不為別的,只是最本能,最單純的向往。

“哥,你在看什麽。”

他以星光為披,顧培風一擡手,就能觸碰到他的外衣,可他的身影卻又莫名地遙不可及。

十五年前的刺桐城,當時他搭着三四個磚頭,趴在高高的窗沿上,每日每日看他沉靜的側影,那時候他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但感覺上,要比現在親近的多。

蘇齊雲微微低頭,夜色襯得他膚色格外蒼白,他安靜地看着目鏡,問:“查完了麽。”

“查了一大半。”

“有問題麽?”

一時間,顧培風不知該從何答起。

他幹脆坦誠道:“聚集這麽多基金經理,平常談天和內幕交易的交易容易變得模糊,以後最好還是別……”

他住了嘴。他看到蘇齊雲低着頭,泛起一個極輕極冷的笑。

“什麽時候,金融人連朋友聚會都不允許了。”

“……前天杜氏熔斷,現在是風口。這個時候聚會……”顧培風稍稍鼓了鼓勇氣,“有些人會以為,是你號令他們砸的。”

“明白了。”

蘇齊雲的手指顯著地捏緊,他的喉結細細顫動了一下:“你是這樣想我的。”

顧培風擡了擡眼,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對方平等一些:“這件事,我相信你有隐情,哥,你有什麽難處,都可以和我直說。”

蘇齊雲輕輕地哼笑了一聲。

“還有黃詠。如果你和他還有聯系,也盡快……”

“沒聯系。”

蘇齊雲松開目鏡,面色冰冷地轉了過來:“我反倒是想問問顧首風,‘無條件支持Helium 2.0的開發’,這個提議的保質期,原來只有一天麽。”

顧首風。

這個忽然改的稱呼像寒冷的浪潮,瞬間沒頂。

顧培風後退一步,仿佛有人沉沉擊中了他的胸口。他低下頭,左拳立即攥緊。

蘇齊雲低低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我……”顧培風的聲音發幹,這裏明明直通外界,他卻莫名感到壓迫,感到空氣無比稀薄,幾乎喘不上來氣,“是相信你的,今天的現場檢查……只是例行檢查。”

蘇齊雲自嘲地笑了笑,旋即低下頭,看不清神色:“檢查。顧首風以為,我在做什麽?”

“一本日記本放在桌面上,顧首風路過,是會選擇翻,還是不翻呢?”

顧培風自知理虧,低頭,沒說話。

“不翻,算是克制了自己的欲念和心魔;翻了,光明正大承認,也能算得上坦蕩。最次最次的,是明明翻了,還要苦口婆心一副我是為了你好的樣子。”

蘇齊雲轉了過來,背對着璀璨的星河,整個人卻沒入黑影之中:“其實,翻開的那一剎那,心底就不信任了。雙方都是。”

他的聲音溫和而動聽,聽着仿佛整個人沉在溫良的夜裏,但字字句句,比尖刀還要銳利。

“顧首風,您覺得我說的,對麽?”

這一句,問得顧培風腳步不穩,他出手扶着蘇齊雲坐着的高腳鐵凳,這才勉強站住。

“我……”

蘇齊雲高高坐着,高出顧培風半個身子。顧培風則站在平臺上,低着頭,扶着對方的座椅。

兩個人之間,拉開了極其顯著的高低格差。

“你是怕,我為了錢,破壞秩序,藐視法規?顧首風,在你看來,我究竟是什麽人?”

蘇齊雲平靜地盯住了他,那眼神活像淬冰的棱,深深刺穿了他的心。

他不敢看這目光。

劇烈的情感幾乎要把他整個撕開,他有許多沖動的想法,想坦白一切,想立即緊緊抱住這個抓不牢也留不住的人,甚至即使他是深淵歸來的魔王,什麽秩序什麽底線,不要也罷。

然而事情到了這份上,他還是職業病一般地在心中評估這些瘋狂舉動的風險收益比,而後一條條斃掉這些對他來說宛如誘人毒藥般的欲念。

他愣愣站着,一片不大的陰影忽然投了下來——

蘇齊雲輕輕俯身,從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攬住了他的肩膀,瞬間貼近了他的身體。

那一瞬間,他分不清是激動還是興奮,只感覺幾乎要窒息。

蘇齊雲身上總有點冷水香,現在卻像魔咒一樣環着他的身體。

他偏涼的體溫是那樣令人着迷,他甚至能感受到蘇齊雲勁瘦的胸膛裏,心跳帶來的微微顫動。

他的喉嚨有些發幹:“……哥。”

耳邊,蘇齊雲似乎極輕地笑了一聲,幾乎瞬間,他的後頸傳來細微的刺痛感,接着整個人被攬入了他渴求的懷抱裏。

一兩分鐘內,他的意識變得漂浮,腦海也很亂。

在蘇齊雲安定的心跳聲中,他好像回到了刺桐城安寧的夜晚,那時候的夏風很暖,蘇齊雲擡手搖着搖籃,輕輕哼些安定的歌。

顧培風阖上了雙眼。就讓他沉浸其中,再不蘇醒。

他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側臉埋在蘇齊雲胸口的位置,沉沉倒入了蘇齊雲的懷中。

蘇齊雲接納了他的重量,幽寧的星河在他身後旋轉。

他擡手,柔緩地摸着對方烏黑的發絲,而後壓低聲音,朝身後的人說:

“趁現在,還不快走。”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地藏經》

*雲雲有沒有讓73%俱樂部的人聯手,操縱市場?

沒有。

杜氏被砸到熔斷在15章《熔斷》中,雲雲說過是他算出了盤面自動交易算法盯着的點位,把杜氏砸到觸發點位,吸引自動交易程序進入,這些量化交易程序擊潰了杜氏股價。

篇首“衆生起心動念”,說的不止是顧顧動了懷疑的心思,更多的是雲雲自己。注意一下,“複信”是雲雲寫的。

卷一 侵略邊界到此為止。

侵略邊界,不僅僅是情感意義上的,還有生活上挑戰了蘇齊雲的底線,從飲食、指紋開始,一點點滲透他的生活。

本卷最後,顧培風帶人來現場檢查一樣,終于在事業方面也完成了“全方位侵略”。

一共三卷,《侵略邊界》、《感性變量》、《欲念仁慈》。

分卷是感情階段

感謝 木木水奚 灌溉的營養液~

聽讀者建議,說23點更新會比較符合作息,之後都23點更,看看情況

感謝大家的陪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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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沈舒寧有一個溫柔美麗卻身體病弱的未婚妻。

可是他的未婚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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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靈之書》

依靠《亡靈之書》,可以讓死者複生,重歸人間。

沈舒寧抱着《亡靈之書》坐在沙發上,從天明到天黑。

真的——可以複活未婚妻嗎?

他的手指顫抖,摸出刀割開了手指。

外面電閃雷鳴,一道紫色的驚雷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容,大雨瓢潑下,有一道低低的敲門聲響起,伴随着未婚妻溫柔虛弱的聲音。

“阿寧。”

沈舒寧打開門,門外,未婚妻發裙濕濡,往下滴着水,赤/裸的雙足上是漆黑的泥,一雙漆黑的雙眸靜靜的看着他,溫柔而深情。

沈舒寧知道——

死去的未婚妻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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