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Afluente
程聲和Frank的公司就這樣在中關村某棟寫字樓裏悄無聲息落了座。兩個人還在美國時就商量好做線上教育,Frank跟高校拉合作,好歹冠個響亮名頭,聽起來唬人。程聲這邊忙得更厲害,買服務器搭網站做防盜,公司外還要跑手續走流程。
手續辦全,招人卻是個大問題,程聲把自己當年本科同學的通訊錄翻了個遍,挨個打電話過去,苦口婆心游說挖人,可當年同學早有穩定工作,有幾個甚至已經老婆孩子一家親,哪會冒風險來他一個創業團隊?程聲拉了一圈人,最後只拉進來區區幾個。
他沒法子,打電話給秦潇,秦潇在鼓樓東大街開酒吧,形形色色的人認識大把,程聲在電話這邊求他:“你認不認識對用戶市場比較了解的人?不用多厲害,有兩三年經驗就行,我這邊快愁死了,根本找不到人,人家一聽我們是創業公司跑得比和諧號還快。”
“你等着,我想想。”
秦潇現在是越過越滋潤,人還沒三十就開間酒吧養老,天天泡在酒水樂隊裏被藝術滋養,人也變得心寬體胖,他在電話這頭想了大半天,忽然一拍腦門:“我想起一哥們來,研究生還是在咱學校念的呢,也算半拉校友。他以前和你一樣也是做技術的,前兩年轉去用研,你要是把錢給足,人家說不定願意來你這兒。”
“行行行,怎麽找他?”
“禮拜六你來我酒吧,那哥們有個樂隊,每個禮拜六晚上來我這兒演出,結束了我們幾個人一起出去撸串喝啤酒,到時候你倆單獨聊聊。”說到這兒,秦潇有點擔心,“對了,那哥們兒脾氣有點怪,你別跟他滿嘴放炮畫大餅,就老老實實談錢,沒準能成。”
程聲又問:“靠譜嗎?我對搞搖滾樂的有偏見,以為都像我以前那樣。”
電話那邊馬上傳來秦潇的大笑,“靠譜,特別靠,除了脾氣怪其他事都很好。”
“有多怪?我能受得了嗎?”
這話叫秦潇思考半天,才說:“應該能,他們樂隊那個鼓手,特有你以前蠻不講理那勁,就這樣倆人邊打邊磨組了六七年,一直沒散夥。你倆真要搭起來八成也屬于這挂。”
程聲心裏不确定,可他現在實在挖不到人,只好順着秦潇來,隔一會忽然想到什麽,又問了一嘴這人現在的公司,聽到名頭以後開始犯愁:“人家現在公司多大,能來跟我創業嗎?”
“你試試呗,那哥們随風飄蕩的,不在乎前途,在乎前途還能玩樂隊?”
正事聊完兩個人開始八卦,程聲好多年沒再去酒吧看過演出,但知道禮拜六這時間能上去演的樂隊要麽實力拔群要麽有點人氣,電話那邊“嚯”了一聲:“感情你給我介紹這人還是人氣樂隊?禮拜六才能見着。”
“你來了就知道。”秦潇在那邊嘿嘿兩聲:“他們樂隊鼓手是一姑娘,男孩愛看,主唱吉他是我要介紹給你的那哥們兒,盤靓條順一個帥哥,姑娘愛看,再加上歌好,這不就成了大家都愛看?”
秦潇現在是搖滾圈活字典,聊起八卦來嘴皮子快得像報菜名,他在電話那頭跟程聲講起要介紹給他的人來:“你別看那哥們兒玩搖滾,還真挺潔身自好,從不睡果兒。有個果兒喜歡瘋了他,但一直勾不上,就先把他們樂隊貝斯手睡了,想借機拉關系,沒想到那哥們兒屹然不動,那果兒後來又把一個臨時給他們擰合成器的睡了,還是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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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聲“操”了一聲,認真評價道:“定力确實像個技術工作者。”
他最近情緒穩定,活得像普通人,八卦心被三言兩語莫名燃起來,有點好奇地問:“那哥們有家庭嗎?我合理關心一下未來員工的婚戀狀況,結了婚的可不行,心思都在老婆孩子身上哪有勁兒創業?”
“沒家庭,我還懷疑他是個處男。”秦潇跟他嘀咕:“他在我這裏演好幾年了,身邊一直沒人,怎麽看都像身經百戰的,結果連送到懷裏的果兒都不睡,估計等着留給觀音菩薩呢。”
電話兩頭同時發出一震笑聲,笑夠了程聲先打住:“別講人家八卦了,遭報應。”
這通電話結束,程聲扣下電話,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問秦潇這人叫什麽名字。
禮拜六晚上,程聲在鏡子前換上件正式襯衫西褲,但轉念覺得自己這幅打扮去酒吧實在神經,又去衣櫃裏挑上t恤短褲換上。再站在鏡子前卻還是不滿意,因為這幅打扮實在像剛出校門的學生,怎麽也不像靠譜開公司的老板。
最後程聲竟找了件格子衫短袖,好歹有個技術強人的樣子。
到酒吧門口時天已經全黑,程聲找了大半天也沒找對地方,最後還是一個也要去喝酒的姑娘領着他過去。
酒吧還沒開始營業,門口排起松垮的隊,有幾個濃妝豔抹的姑娘蹲在臺階上抽煙,衣領開在胸上面,指甲蓋塗成五顏六色捏着煙,嘴也幾乎全是大紅色。
程聲挨個打量一遍,後悔自己穿得像上班。
中間他給秦潇打了通電話,秦潇馬上從酒吧後門接他,兩個人順着消防通道走,秦潇一面叮囑他:“你在後臺跟樂隊待一會兒,他們人都挺好,我要先去前面确認一遍今天店裏的酒水。”
後臺一團糟,幾乎全被樂器占滿,音響電線滿地都是,有酒吧工作人員拿着話筒在舞臺上和樂隊開玩笑:“咱BLi走出來的第一支電子搖滾樂隊Afluente準備。”
程聲找了個落腳點站着,聽着話筒劇震,以他十年前的搖滾儲備思考,這樂隊名聽着像重型,要麽流行朋克,這些在他觀念裏才是主流,沒想到現在電子樂竟然都玩上了周末主場。他的确和這裏脫節了,這些年一門心思鑽進學習工作裏,既不知道零七年的中國什麽樣,也不知道零七年的搖滾什麽樣。人總幹一件事要磨掉一層皮,可總不幹一件事又要生鏽,程聲覺得自己此刻就是枚鏽跡斑斑的螺絲刀,再想開工卻也卡不進正确的槽裏去。
忽然,有個姑娘操着大嗓門從背後喊他:“前面站着的那哥們兒,能幫我把鼓搬去臺上嗎?”姑娘站在頂燈下,伸手往酒吧前面的舞臺上指,看樣子把程聲錯認成工作人員,口頭竟高高在上提起要求來:“先把底鼓搬過去再搬其他鼓,別給我磕碰了,小心點啊!”
程聲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那姑娘在喊他,心裏竟是一陣陣發笑,因為他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別人對他這樣頤氣指使。要擱他十七八那會兒,甭管男的女的,敢這麽對他一律要打一架,可這次他卻輕易接受別人把他認錯,甚至走去颠颠鼓,打算一個人把它搬去臺前。
再摸到鼓皮,一陣電流從程聲指尖直竄脊柱,他已經很多年沒再體會這種粗粝原始的觸感,程聲剛摸一下便開始心悸,連後面有人慢慢靠近他都毫無察覺。
“我來搬吧。”後面那人慢慢走到他旁邊,俯下腰拖起鼓底,慢慢跟程聲解釋:“剛剛那姑娘是我鼓手,一根筋,傻傻的,連是不是工作人員都看不出來。你看穿着就不是,像秦老板帶來的朋友。”
這聲音朦胧又清晰,裹了十年時間變得低沉,有些熟悉,但更多的還是陌生。程聲恍惚間以為自己在夢裏,他想到一個模糊的人,但不敢接着往下想,在混沌中和那人搬着鼓往酒吧舞臺上挪,中間幾次踩到地板上的電線程聲也渾然不覺。
他們兩個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誰都沒去看對方的臉,只是默契地低頭走路,一路上不再有交流。
但老天偏不讓他們如願,走到舞臺邊角時,恰巧頂上一束測試用強光打下來。程聲被猛然刺了一下,下意識擡起頭,目光正好落在對面人的臉上。
強光灑下來,整張臉被照得清晰。那人有雙狹長眼,薄眼皮,連青色毛細血管都看得清,鼻子上有顆銀質鼻釘。
程聲停了腳,心髒劇烈收縮,腿腳不自覺顫抖,脊梁骨爬上一陣酸酸麻麻的電流。
對面那人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在強光裏無意間擡了次眼,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在他臉上掃過一眼,卻在看清他的模樣時徹底愣住了。
後面傳來姑娘驚訝的聲音:“張沉你怎麽還幫人搬鼓?調音都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