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7章

時夜拉起自己的兜帽,在熾烈的陽光下行走,卻好像感覺不到任何的熱度。

他看不到面前有人經過,就和他撞了,也感受不到疼痛;他也聽不到行人抱怨和議論的聲音;更不能感受人們的視線。

人群在他的視野裏模糊成斑斓的線條,而他從中倉皇路過,看不到任何歸路。

他打開手機按下號碼“1”,牧江天的名字顯示在屏幕上,都好像被異化成了猩紅的電流。

“嘟……嘟……”

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他将手垂了下來。

眼前有一堵熟悉的門扉,門扉裏是無邊的黑暗。

他想蜷縮在這黑暗裏。

就像植物腐爛在地下深處,不能被人發現。

不可以被人發現……

……

“時夜?”

楚英縱眼睜睜地看着,時夜突然從門外闖入,合身撞開了3號咨詢室的大門,然後消失在黑暗裏。

“喂!你還沒登記,而且今天心理老師不在……”楚英縱道,“诶,燈都不開嗎?”

他走過去敲了敲3號咨詢室的門,卻發現門被反鎖了。

“怎麽回事……”

楚英縱嘟囔了一句,不知為何心裏卻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他跑回前臺去找了一番,沒有找到3號咨詢室的鑰匙,就只好掏出手機聯絡心理老師,問她︰“咨詢室的鑰匙串放在哪兒啦?”

“在文件櫃往下數第三排的右邊格子裏。”對方很快回答道,“我還在手動分醫療檔案哪,等會兒才能回來,怎麽了?”

楚英縱就大致跟她說了一下。

“你等等。”心理老師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時夜這位同學情況比較特殊。他的治療檔案剛剛從上一家調過來,我大致看了一下,應該是特異型的阿斯伯格症,伴有童年時期的特殊PTSD症狀。”

楚英縱愣住了。

電話那一頭傳來了翻動紙頁的聲音。

好一會兒才有她的聲音由遠及近,說道︰“一般的阿斯伯格症,幼年期經過原生家庭的幹預,成年後不會有明顯症狀。但是時夜屬于血緣父母意外身亡後,又被後來的監護人收養,但大約成年前後,監護人發生意外……總之,用藥史也比較不明确,他的家庭醫生似乎建議不要貿然用藥。”

聽到這裏,其實楚英縱大腦裏一片空白。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時夜冷峻而沉默的面孔,似乎每時每刻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看上去是一種傲慢,但實際上……是與世隔絕的孤獨嗎?

“那、那我現在……該怎麽辦?”楚英縱無助地問。

心理老師說︰“你最好現在就拿鑰匙,趕緊進去看一下他有沒有什麽典型的抑郁行為,注意盡量輕柔地幹涉一下。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楚英縱急得團團轉︰“我這,我……我嘴毒,可是不太會安慰人,怎麽辦?”

對面道︰“很簡單的,陪他呆一會兒,問問他發生了什麽。然後不管他說什麽,你都一定要贊同和鼓勵他,好好地當個娃娃就行。”

說罷,那邊挂了電話。

楚英縱︰“……?!”

太草了,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充氣娃娃也能安慰人?”

然後才反應過來,應該指的是那種毛茸茸的公仔玩偶。

楚英縱趕緊抹了把臉,找到那串鑰匙,小心翼翼地開門進去。

室內果然昏黑一片,窗簾遮蓋着外面鳥語花香的世界,這裏卻只有一片寂然。

隐約能看見在那小小的單人沙發上,正蜷縮着一個身影——

時夜将頭埋在雙膝之間,只有微弱的呼吸起伏,還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楚英縱松了一口氣,将自己腦內關于割腕自殺的狂暴猜想給甩掉。

他蹑手蹑腳,靠近一點,又悄悄靠近一點,戰戰兢兢地問︰“學弟……吃、吃雪糕嗎?”

時夜︰“……”

楚英縱把聲音捏得很嬌柔,很做作︰“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麽煩心事呀?不如跟學長聊聊呗,什麽都可以,什麽都會過去的。”

時夜︰“…………”

楚英縱又悄悄挪過去一步,卻被地上的電線絆了一覺,差點把鼻子給摔扁了。

他沒有看到,時夜的頭發梢動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瞥了過來一眼。

楚英縱一腳踹開電線,憤憤地鼓起腮幫子,然後想起現在的任務,連忙又深吸一口氣,如河入水一樣地癟了回去。

楚英縱耐着性子︰“是不是編程題太難啦?偷拍的顏控太煩人啦?還是那個煞筆導員改你分數,讓你不太高興啦?哎呀,給你看看學長這張帥臉,一看解百憂,真的,不騙你,所以咱們能先開個燈嗎?”

時夜︰“……聒噪。”

楚英縱沒聽清︰“啊?啥?”

他一手已經夠到了牆上的開關,就待把室內燈光打開。

沒想到,突然一股巨力傳來,接着就是天旋地轉,背後驀地陷入了柔軟的沙發。

時夜動手又快又準,一翻身就将楚英縱按在沙發上,一手支撐着自己,另一手以胳膊肘抵在楚英縱胸前。

楚英縱下意識想要起身,卻被他這股力道所鉗制,又不得不仰倒,陷回到沙發裏。

他擡頭,依稀可見時夜正壓在自己身上,面容輪廓在黑暗中隐約呈現,帶着居高臨下的傲慢與威嚴。

楚英縱︰“……!”

咕咚。

他喉結不由自主地蠕動,突然有種受到威脅的強烈緊張感,再次嘗試起身,但卻被更兇狠地按回了沙發裏。

——原來在黑暗裏沉默地看着他接近的,根本不是什麽柔弱無助的小白兔,而是一頭潛伏着的猛獸啊。

時夜略低下頭,緩緩說道︰“為什麽闖進來?”

“我就……進來看看。”楚英縱沒有發現自己聲音裏的緊繃感。

時夜沉緩的呼吸吹拂在楚英縱的鎖骨上,激起一層輕微的戰栗。

時夜又低沉地問︰“為什麽三番兩次地招惹我?”

楚英縱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委屈地道︰“那你為什麽三番兩次地無視我啊!你這人這麽神秘,我特麽好奇還不行嗎?”

“你不該好奇。”時夜說,“你看不見,聽不見,不相信,不理解……”

“看不見什麽?”楚英縱問。

他們看不見。

數據在星河間流淌,卷起潮鳴;

光電子從虛空中構建起城市;

琴鳥絢爛的焰尾敲開每一扇門;

惡魔猙獰的銳牙吮吸着信息流;

雙生的巨龍守護着圖書館;

羽蛇神以壯麗的身軀封印着通天巨塔……

那些看不見的人認為他瘋了。

就像聽不見音樂的人,認為随之起舞的人都瘋了。

“不要靠近我。”

時夜低低地說,同時将壓制着楚英縱的手肘收回。

但是突然,楚英縱伸手揪住了他帽衫上的帶子,強行拉住了他。

楚英縱咬牙道︰“草,我能看見你!我能聽見你!時小學弟,你不是活的嗎?”

說罷,他氣憤地拉扯着帶子,嘟囔道︰“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指的是什麽?你憑什麽就知道我不樂意聽……啧,我也不是說我很樂意聽啊,我就是勉為其難關心一下小學弟……”

邊說邊扯,不料用力過度,将猝不及防的時夜給徹底扯了下來,兩人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

楚英縱︰“……噗啊!”

——平時怎麽沒覺得這小子身板這麽硬啊!差點把他的五髒六腑都給擠出來了!

還好沙發足夠軟,沒有釀成悲劇,只不過現在變成兩個人抱成了一團。

時夜的帽帶纏在楚英縱的襯衫扣子上了。

兩個人同時嘗試起身擺脫的後果,就是更加七手八腳,差點從柔軟的沙發摔到地上。

楚英縱︰“……”

時夜︰“……”

自作孽不可活。

楚英縱叫道︰“等等等等等,我找一下勾到哪兒了……”

黑燈瞎火的,他在自己身上到處亂摸,好不容易摸到一根似是而非的帶子,手指先粗暴地抽一下試試。

吧唧。

時夜又摔到他身上了,而且這次臉頰狠狠摩擦過去,呼吸聲就貼在他的肩窩上。

楚英縱腦子裏轟的一下炸了,更加笨嘴拙舌︰“你別、別亂動,我、我解這個很快的,真的很快的……這是你胳膊不?喂喂,別亂動……”

時夜︰“……”

時夜︰“你真的很聒噪。”

楚英縱徹底委屈炸了︰“哇,我辛辛苦苦找進來安慰你,還怕你有個三長兩短,你就跟我說這?就這!昨天我說你沒朋友是我不對,我晚上也反省過了,我還、還想請你吃頓飯得了;再說我本來就想請你吃冷飲,是你自己好幾次不要來,氣死我了,你這人當着別人的面搞得我很沒面子,所以我昨天一個人過來,你特麽果然又拒絕我,還好這次臉還沒丢幹淨。我長這麽大還真沒見過你這麽難搞的人,你到底什麽意思啊,神神秘秘的是不是還要我開個課題研究一下啊,說到這個課題你那個金荷杯啊……”

blablablabla。

時夜︰“……”

不久後。

心理老師急匆匆邁入咨詢室,看見鑰匙直接插在3號咨詢室門上,便輕柔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只見裏面窗簾拉起,昏黑一片,沙發上隐約能看見一大坨輪廓。

聽見門被打開的動靜,楚英縱突然驚覺,瞪大了眼楮看向門口。

而蓋在他身上的時夜一動不動,臉仍然埋在他的肩窩裏,呼吸十分均勻。

楚英縱︰“……喂?”

心理老師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小聲說︰“噓,他睡着了。看來情緒平穩,你做的真不錯。”

然後,她卻非常不解地看見,楚英縱突然又炸毛了。

楚英縱︰“……”什麽意思啊!之前無視我就算了,這次竟然直接睡着了!!我說話真的有這麽無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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