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8
石破驚天的一聲吼,直接逼停了迎親的隊伍。
坐在花轎裏的夏朝生吓了一跳,而随侍在側玄甲鐵騎已經先他一步,快速攔在了太子面前。
金吾衛不甘示弱地從宮牆內湧出來。
黑白兩色泾渭分明,黑蛟與白龍悍然相撞,将紅色的浪潮徹底壓了下去。
風裏飄來硝煙的氣息。
“九皇叔,你明知朝生心中只有我一人。”穆如期振臂一揮,銀甲的侍衛轟然前進,“為何故意趕走我的人,逼朝生上你的花轎?!”
穆如期癡癡地望着被玄甲鐵騎圍住的花轎,目光仿佛穿過了轎簾。
他要讓夏朝生知道,自己曾經來過。
更要讓夏朝生知道,穆如歸是一個趕走旁人花轎的小人。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穆如歸死死地勒緊缰繩,掌心泛起灼燒般的痛楚。
玄甲鐵騎沒有得到命令,不得不在金吾衛的威勢下,後退半步。
“九皇叔,你是不是不敢告訴朝生,東宮也有花轎在等他?”太子乘勝追擊,步步緊逼。
“那又如何?”穆如歸咬緊牙關,沙啞的嗓音被北風吹得七零八落。
他的确心虛,那些在偏門前等候的太子親随,是他默許紅五和黑七趕走的。
玄甲鐵騎再次後退半步,銀色浪潮隐隐翻湧起水花,漸成合圍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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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期從穆如歸的反應裏,自覺窺見“真相”,愈發嚣張,總覺得下一瞬間,夏朝生就會迫不及待地掀開轎簾,淚眼婆娑地向他跑來。
得意洋洋的太子殿下甚至張開了雙臂,準備擁抱上一世沒有好好珍惜的男後。
可短暫的沉默過後,花轎靜靜地停在原地,紋絲不動。
穆如期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朝生,我來接你了!”
“是我,你的太子哥哥……我來接你了。”
“朝生,你怎麽不出來見我?”
風将穆如期的話送至四面八方,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了花轎之上,連穆如歸都忍不住望過去——
風将轎簾吹開,露出一抹火似的紅。
坐在轎中的夏朝生悄無聲息,甚至沒有給出只言片語的回應。
不知是誰,忍不住發出了第一聲輕笑,須臾,所有的玄甲鐵騎都笑了。
鐵甲铮铮,頃刻之間如同黑雲壓境,将銀色的金吾衛逼退至宮牆邊。
穆如歸騎馬緩緩踱到花轎前,在玄甲鐵騎的哄笑聲裏,攔在了夏朝生與穆如期之間。
他眼裏跳躍着兩點奇異的火苗,是希望燃燒殆盡許久後,死灰複燃的餘溫。
起初,穆如期向着花轎裏的夏朝生說話時,穆如歸差點壓抑不住心裏的暴虐。
可很快,暴虐就被詫異取代。
……夏朝生居然沒從花轎裏出來。
穆如歸終于切切實實地意識到,不論出于什麽理由,夏朝生都肯嫁入王府了。
不是他逼迫,也不是他強求,而是夏朝生自己願意。
玄甲鐵騎似山,橫在穆如期面前。
“不……這不可能!”穆如期隔着黑漆漆的“山峰”,看不清花轎中的情狀,竟大聲質問穆如歸,“轎中之人是誰?九皇叔,你……你把朝生藏到哪裏去了?”
黑七實在聽不下去,在一旁“好言”提醒:“太子殿下,您瞧仔細了,花轎邊上跟着的,都是小侯爺的親随,您說,轎中是誰?”
“不可能,不可能!”穆如期憤怒地推開黑七,瞪着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花轎。
那是為了嫁入東宮,連侯府富貴都不要的夏朝生。
那是他前世趕也趕不走,毫無尊嚴的夏朝生。
前世之錯,他今生來彌補了,夏朝生怎麽會反過來嫁給穆如歸呢?
“不……不可能,你騙我!”穆如期踉跄着向前撲倒,敵視身邊所有人:“你們都騙我!”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穆如期眼底泛起紅意,不斷推開想要攙扶自己的金吾衛,掙紮着向前走去,某一刻,突然欣喜若狂:“他不會不理我……九皇叔,你給他下藥了,對不對?”
大梁曾有這樣的先例。
前朝的一位朝夕公主不願和親,在公主府一哭二鬧三上吊,那時的梁王只得命人給她灌下一碗迷魂湯藥,連夜送出了上京。
等朝夕公主再睜眼時,已到了邊關,再怎麽哭鬧,也沒有了回天之力,只能嫁給蠻夷。
穆如期相信,夏朝生之所以不回應自己,也是被灌下了迷魂湯的緣故。
“咳咳……”
坐在轎中的夏朝生聞言,一個不留神,嗆住了。
他聽穆如期吵鬧,聽得厭煩,幹脆将手心裏攥着的糕點塞進了嘴裏,還沒咽下去,就因為“下藥”二字,吃嗆了。
夏朝生的咳嗽給了穆如期勇氣。
他仰起頭,指着穆如歸,得意大于氣惱:“九皇叔,朝生可是鎮國侯府的小侯爺,你怎麽能如此對他?”
“都……都給我讓開!”
玄甲鐵騎鑄就的銅牆鐵壁堅不可摧,沉默且堅決地攔在穆如期身前。
“你們瘋了,我……不,孤是太子……孤可是大梁的太子!”穆如期的憤怒原本只有三分,如今,硬是被穆如歸的态度徹底激發了出來。
他是誰?
他是大梁的太子,是從前世重生歸來,注定要登上帝位的真龍天子!
穆如歸又算什麽?
前世若不是他貪圖享樂,哪裏會拱手将皇位讓出去!
穆如期怒火中燒:“都給孤滾開!”
可惜攔住他的,是大梁最堅固的防線,玄甲鐵騎。
穆如期只能眼睜睜看着穆如歸下馬,撩起花轎的轎簾,将夏朝生擋得結結實實。
夏朝生剛把最後一口糕塞進嘴裏,隔着蓋頭,與穆如歸大眼瞪小眼。
他沒忍住,又悶悶地咳嗽了兩聲。
纖細的少年裹在大紅的嫁衣裏,蓋頭随着他的動作,在風裏窸窸窣窣地飄動。
穆如歸一不小心瞥見了夏朝生尖尖的下巴和濕軟的唇,立刻紅着耳根移開視線,同時,狐疑地想,朝生唇邊好像沾着……糖霜?
“九叔。”
夏朝生慌慌張張地将嘴裏的糕點咽下去,帶着一絲羞澀,抓住了穆如歸的衣袖。
穆如歸條件反射地一躲,見他沒有再次将手伸過來,眼底劃過濃濃的懊悔,不甘心地低下頭去。
“九叔,怎麽還不走啊?”夏朝生明知故問。
穆如歸的目光黏在他放在膝頭的纖纖玉指上,低聲道:“太子……你若願意同他走……”
“九叔要我同他走?!”隐約察覺到穆如歸要說什麽,夏朝生氣得鼓起了腮幫子,如穆如歸所願,再次攥住了垂在眼前的衣袖,“九叔是不是忘了,我在去骊山圍場的途中,說過什麽?”
他那時說,他後悔為太子跪在金銮殿前,差點跪沒了和九叔的姻緣。
穆如歸渾身一震,撩起眼皮,目光如炬。
隔着蓋頭,夏朝生看不清穆如歸的神情,但他回憶起過去,眼前不禁泛起濕意:“九叔當時承諾,信我。”
“我信九叔信我,可九叔若真的信我,今日太子攔住花轎,你定不會猶豫!”
“朝生,我……”
“九叔難道真要看着我被太子殿下帶走嗎?”夏朝生不給穆如歸任何解釋的機會,直接抛出了血淋淋的質問。
穆如歸沒有回答,但是在他話音剛落的剎那,反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痛苦地呢喃:“朝生……”
習武之人,手勁之大,吞下改變體質的藥丸的夏朝生根本承受不起。
但他咽下了所有的痛苦,将掌心輕輕地貼在在九叔的手背上。
這世上,沒有比夏朝生更不願見穆如歸難過的人了。
前世,他看了三十載,早就看夠了。
可夏朝生也知道,今日不将話說清楚,九叔必定還要繼續自苦,于是他深吸一口氣,賭氣道:“九叔可知,若放我走,日後你我……你我再無瓜葛?”
他會是太子的王妃,會是未來大梁的男後,卻絕不會是穆如歸身邊的任何人。
即便穆如期很快就會為了另一個人,廢黜他的後位,他和穆如歸死生也再無可能。
風掀起了紅豔豔的蓋頭,一行清淚順着夏朝生的面頰滾落,最後“啪嗒”一聲跌在穆如歸的手旁,洇出小小的水痕。
“朝生,你為何逼我至此?”穆如歸倉惶松開手,顫抖着撫摸他手腕上的紅痕,“為何逼我至此?”
穆如歸将額頭貼在夏朝生冰涼的手心裏,心裏陰暗的占有欲再次探出了尖銳的刺,将心房紮得血肉模糊。
壓抑太久的感情已經不受穆如歸的控制,化為了兇殘的猛獸,在他的身體裏咆哮:“朝生……朝生……”
“你……不後悔?”
穆如歸眼底泛起血絲,再次擡頭的時候,聲音啞得駭人。
夏朝生花了一點時間,才搞明白,九叔在問他,今日不與太子同歸,會不會後悔。
“不後悔。”他吸了吸鼻子,手探到九叔面頰邊,小心翼翼地摸索。
那只手攥過裴夫人塞的糕點,一不小心将糖霜粘在了穆如歸的唇邊。
但他們誰也沒在意。
穆如歸得了承諾,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攥住夏朝生手腕的手指,眼裏翻湧起冷清的光。
所有的光都彙聚在夏朝生身上。
“既然如此,我不會再給你後悔的機會。”
這話說得語氣兇狠,且帶着殺伐果斷的血腥氣,饒是侯府出身的夏朝生,也哆嗦了一下,再回過神的時候,穆如歸已經匆匆起身,放下轎簾,離去的腳步聲裏彌漫着慌亂。
九叔也只是會放狠話而已嘛。
夏朝生忍不住笑了。
穆如歸的話,當然不僅僅是狠話。
他給了夏朝生機會,是夏朝生自己沒有選擇太子,所以餘生只能陪伴在他的身側。
“王爺……”紅五見穆如歸從花轎邊回來,擔憂地問,“小侯爺可是想……”
“把賜婚的聖旨拿來。”穆如歸打斷紅五的話,嘴角少見地擒着笑意。
紅五愣了愣,再去看并無動靜的花轎,眼前一亮:“好嘞!”
賜婚的聖旨,穆如歸剛回上京的時候,沒有接受。
後來在骊山圍場,大抵是鎮國侯成日去王帳中撒潑打滾,梁王煩到不行,幹脆直接讓長忠将賜婚的聖旨丢到了穆如歸的手裏。
意思是,九王爺聖旨都接了,你一個鎮國侯,再怎麽鬧,也沒有用。
穆如歸那時剛得了夏朝生想嫁入王府的承諾,心裏再怎麽懷疑,還是将聖旨留了下來。
沒想到,這道昔日被推三阻四的聖旨,今日倒是有了用處。
紅五雙手捧着聖旨回到穆如歸身邊。
穆如歸勒緊缰繩,示意玄甲鐵騎分開。
黑色的洪流聽話地散開,穆如歸騎馬緩步至狼狽的穆如期身前,居高臨下地望過去。
他是大梁的九王爺,尚未登基的太子與他而言,不過爾爾。
“九皇叔,你到底對朝生做了什麽?”
穆如歸并不理會的穆如期的糾纏,淡淡地命令:“紅五,念。”
紅五翻身下馬,跑到太子面前,展開聖旨,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鎮國侯府夏氏……”
洋洋灑灑百十來字,将夏朝生與穆如歸牢牢拴在一起。
穆如期的神情逐漸發白扭曲。
那哪裏是賜婚的聖旨?
那是穆如歸的警告,是命運的嘲諷,是打破他美夢的詛咒。
“不許念了……不許念了!”穆如期捂着耳朵,作勢要搶紅五手中的聖旨。
紅五眼疾手快地躲開,遠處的金吾衛也騷動起來。
滿頭大汗的長忠從宮牆之中跑了出來:“陛下口谕……陛下口谕!”
穆如期陡然回神。
“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讓您立刻進宮見駕!”
“父皇……”穆如期呆呆地望着長忠,半晌,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
他艱難地仰起頭,目光穿過玄甲鐵騎,落在了宮牆上。
大意了。
穆如期還當自己是已經登基的梁王,忘了父皇尚未薨逝,他仍是太子。
不過穆如期并沒有慌張多久。
穆如歸将夏朝生迎進王府又如何?
夏朝生就是個病秧子,別說圓房了,就是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都有一命嗚呼的可能,等他登上帝位,夏朝生一定還是完璧之身,到那時,他想得到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穆如期冷着臉讓到一旁,在長忠的催促聲裏,擡手示意金吾衛後退。
玄甲鐵騎簇擁着花轎,再次啓程。
穆如期注視着那片猩紅漸行漸遠,重重地哼了一聲。
“來人。”他叫來自己的親信,“孤以前讓你們找的那個人……可有眉目了?”
穆如期終于想起了前世心心念念多年的白月光。
命運弄人。
前世穆如期不想要夏朝生的時候,夏朝生進了東宮。
今生他想要夏朝生了,夏朝生卻坐上了穆如歸的花轎。
“我記得他的眼睛和朝生長得很像……”穆如期眼裏湧起濃濃的興味,“找個機會,把他送去王府,在朝生和九皇叔面前露一面。”
“……朝生性子烈,若讓知道他自己是庶兄的替代品,定然會與九皇叔鬧翻。”
親信聞言,猶豫不決,覺得一個民間尋來、來路不明的男子,掀不起那麽大的風浪。
“孤讓你去,你就去。”穆如期見親信不動,不耐煩地命令,“三日內,若不将那人送進王府,你就将自己的腦袋送到孤面前吧。”
親信連忙領命而去。
至于穆如期為何如此篤定……
他前世可是親眼見過,夏朝生得知自己是替代品後的所作所為。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的愛轟轟烈烈,恨也轟轟烈烈。
既然九皇叔非要将夏朝生從他的手裏搶走,那就盡情地去體會離心的滋味吧。
作者有話要說:碼出來啦w上夾子前更的都會比較遲,大家可以早上起來看!
還有一個幻耽的預收《步步低點神機》,寫完古耽的預收會寫這一篇,大家感興趣可以點一點~
謝謝大家的營養液和地雷!!!不知道為什麽阿江又不給我自動感謝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