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珍珠翡翠白玉湯

第8章 珍珠翡翠白玉湯

徐勇這話一說出口,李豔東更上火了。

“有什麽大不了?!聽聽你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嫁的是萬元戶呢!姓徐的,你給我一邊兒待着去。我跟你說,我這兒教育兒子呢,你別裹亂!”

李豔東在這事兒上确實沒有危言聳聽,當時大部分的工薪階層每個月到手的工資也就100塊左右。“一張兒”少說能買5、6斤肉。

徐勇家裏兄弟多,順理成章小輩兒就多,而李豔東這頭裏外裏就一個徐明海。所以一到過年的時候,給“壓歲錢”就成了一筆只賠不賺的買賣。雖說這錢是給孩子的,可誰都明白小孩充當的無非是個“洗錢”的角色。等走完這個過場兒,錢就又回到了各自父母手裏。每年都是這樣,徐明海剛把錢捂熱乎兒了,一進家門就被李豔東收繳走了,美名其曰,替你存起來。

盡管這幾年眼瞅着寬松了些,但窮日子實在是過怕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危機感就像一條隐形的尾巴,長在每一個人的身後。

而這一回,李豔東按照人頭算來算去,怎麽數怎麽少了10塊錢。一問徐明海,他馬上矢口否認,一看就是有準備的樣子。李豔東知道,孩子越來越大,也就越來越明白“錢”這個字兒的重要性。再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一句“小孩兒不會花錢”打發過去了。錢難掙屎難吃,不會掙還不會花嗎?

可再怎麽樣,有想要東西可以跟大人說,不能自己偷摸就把壓歲錢“眯”了。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現在就雁過拔毛以後還得了?于是李豔東直接把徐明海的行為定性成了“貪污”,非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她這次特地躲開徐明海的腦袋,只拿着笤帚往他屁股上打。可屁股上肉再厚挨打照樣也疼,徐明海就這麽被揍得滿院子亂跑,吱哇亂叫。

這廂,秋實隔着窗戶上的玻璃看見雞飛狗跳的這一幕就往外跑,結果被自己媽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周莺莺心想教育孩子這事兒,各家有各家的道理,外人沒法插手。可她看着兒子幹淨透亮的一雙眼睛,卻怎麽都沒辦法把“少管閑事”四個字說出口。母子倆能在院子裏安生地住下來,她眼瞅着秋實心裏那顆冰球化了似的一天天開心起來,哪一樣不是因為別人“多管了閑事”?

徐明海這會兒本來已經把李豔東遛得沒力氣跑了,心下正得意。誰想自己大意失荊州,腳下一拌蒜,直接來了個平沙落雁式,噗通就坐在了地上。

“敗家玩意兒!衣服都髒了!”李豔東嗷的一嗓子,“趕緊給我起來!”

徐明海便用腳後跟猛地一蹬地想站起來,誰知新買的鞋子不跟腳,那只藏藍色的棉窩啪叽就掉了。這麽一來,被徐明海踩在腳下的人民代表們可算是重見了天日。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李豔東本來累得氣喘籲籲大腦供氧不足,都打算不再追究了,也沒準真是徐明海弄丢了,或者自己算錯了。沒想到突然間人贓俱獲,得來全不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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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下真動了氣,再也不留情,彎腰揚手只聽見“啪”一聲,一個牟足了勁的巴掌就落到了徐明海的臉上。而徐明海這時早已忘了秋實傳授過的“抽風”訣竅,他當場愣在了原地,臉上火辣辣的疼裏摻雜一股巨大的屈辱感。

“叫你偷錢!叫你說瞎話!叫你不學好!”氣頭上的李豔東起身高舉笤帚就往徐明海身上打去。

而這時候,徐明海反倒不高聲慘叫了,而是一聲不吭地生生受着李豔東的打。

在打到不知道第幾下的時候,只見一道影子箭一般竄了過來,直接撲在了徐明海的身上。李豔東定睛一看,居然是秋實那小兔崽子!他瞪着兩只狼似的眼珠子看着自己,一不要求饒二不賣乖,臉上連一絲懼色都無,只把大他一號的徐明海護在後面。“周莺莺!管管你們家孩子!”李豔東不能真拿着笤帚往秋實身上招呼,只掉頭找孩兒他娘說理。

“管不了,”周莺莺愣是連屋門都沒出,“我們家沒有大正月裏打孩子的講兒!”

這下改李豔東下不來臺了,她舉着笤帚對着倆孩子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行了,小海知道錯了!”徐勇見縫插針,趕緊彎腰撿起錢來,然後死命拽着媳婦往回走。李豔東這會兒也覺得光天化日的拿巴掌抽徐明海有點過了,不由得悲從中來。她把笤帚狠狠地扔去一旁,邊走邊抽泣道:“我這是圖什麽啊我?不光是為了這十塊錢。孩子不管不行啊,以後長大了怎麽辦?”

“那你好好跟孩子說……”

“好好說管用嗎?!跟你一德行,牽着不走打着倒退!”

徐勇只好另辟蹊徑給李豔東寬心:“你也太上綱上線了,貪污犯是想幹就能幹的嗎?咱倆生出來的兒子有那個腦瓜子嗎?”

“徐明海,今天的事兒你自我反省!然後寫800字檢查!”李豔東扭頭嚎了一嗓子,然後掀開門簾兒,和徐勇走了進去。

這時周莺莺方才出來,把倆泥猴兒似的孩子從地上起來,領着帶到了屋裏。找了條毛巾,把倆人身上的土都撣幹淨了。徐明海低着頭白着一張臉,當着大夥的面被揍了屁股和被抽了嘴巴,那感覺完全不一樣。

“你媽也是恨鐵不成鋼,”周莺莺嘆了口氣,看着徐明海臉上浮現出五個手指印,嘗試跟孩子講道理,“別因為這個記恨她,小海。這事兒擱阿姨身上,阿姨也得生氣。”

“嗯……”徐明海喃喃的,雙眼無神,“反正就是欺負我是孩子呗,總有我長大了自己掙錢自己花的日子。”

“十塊錢不少了,”周莺莺問,“你到底拿錢要幹嘛?小海。”

徐明海沒說話,只咬着嘴唇,神情倒是有點像秋實了。周莺莺見徐明海不說,也就不再問了,到底不是自家孩子,這尺度太難拿捏。

“媽,我想吃排叉兒。”秋實這時說。

周莺莺看了他倆一眼,轉身去廚房炸排叉去了。秋實便拉着殘兵敗将往外走。

“幹嘛?”

“找九爺。”

“瘋啦?”徐明海抓住秋實,“找他幹嘛?”

秋實不說話,只把人推到了隔壁的屋子口,敲了敲,門就開了。

“哎呦喂,”關九爺看着臉上頂着個大掌印的徐明海,笑着說,“稀客嘿。”

徐明海挺緊張,盯了關九爺的眼睛半天才敢擡腿跟着秋實往屋子裏走。

“你說你跟你媽見天天兒的鬧什麽吶這是?多咱見了,都你死我活的。”

徐明海無言以對。

“九爺。”秋實沖着老爺子指了指徐明海左半邊臉。

“小果子,你倒會找人,坐吧。”

九爺說完就去了廚房,然後拿出個雞蛋來。他用小鍋接水煮熟了,剝了皮拿了塊幹淨紗布包好,吩咐道:“擱臉上滾,消腫化瘀。”

秋實于是把雞蛋接過去,放在徐明海的臉頰上輕輕滾動。

“你到底要錢想買什麽呀?我瞅着這滿大街,現如今就沒有個正經東西。”九爺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杯子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熱茶。茉莉花特有的味道彌漫開來,清香撲鼻。

徐明海看着眼前這一老一小,半天才嘟囔道:“想給果子買個生日蛋糕。”

秋實拿着雞蛋的手頓時停了下來,他近距離地看着徐明海,一腦門子問號。

“你剛來的那天不是說了嗎?過了初二就八歲啦,那不就是明天的生日嗎?”徐明海剛咧嘴一笑,結果牽扯到面部神經,立刻就哎呦上了。

“嗯,有情有義,是條漢子。”九爺聽了眯着眼挺高興的樣子,“戲要是這麽一唱就好看了。”

“不過還是失敗了,”徐明海扼腕,“整個兒一窩頭翻個兒。”

秋實沒吃過生日蛋糕,也不太懂這個東西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他于看着徐明海說,不解的問:“為什麽要吃蛋糕?”

“過生日都吃!比麥麗素還好吃呢!”徐明海接過雞蛋自己在臉上滾着,覺得挺舒服,“可要是等我過生日那天才吃上,都猴年馬月了。”

猴年馬月,對小孩子來說簡直比一輩子都長,決計等不了那麽久。

秋實看着徐明海,徐明海低頭只顧滾雞蛋,兩廂無言。

“得啦,別惦記那玩意兒啦。”九爺不知道打哪搬來個話匣子,然後新拿出倆杯子,拿倆小的當大人似的也給他們倒上了茶,“咱聽段兒單口兒吧,轉移轉移注意力。”

一陣窸窸窣窣的電流聲後,人聲漸起:“哎,今天我說的這段單口相聲啊,這可不是現在的事情。多咱的事情呢?反正這個離現在也不算遠,才六百多年……”

倆人喜歡看小人兒書,自然也喜歡聽故事。他們随即便把“蛋糕”倆字抛去了腦後,人五人六地也學着九爺翹着二郎腿端杯子喝着茶,仔細地聽着話匣子裏這鼻音有點重,莫名就流露出喜感的聲音。

而當徐明海聽到“這縣官跪在那兒,好家夥,磕頭猶如雞奔碎米,哆嗦得就跟蠍了虎子吃煙袋油子似的。”直接哈哈哈哈地笑出了聲,臉上也就不那麽疼了。

一下午就這麽混過來了,再不樂意,頭晚飯前徐明海也得回家。他垂頭喪氣地進了門,徐勇見了趕緊說:“兒子,過來吃飯!”

“還有臉吃飯?”李豔東沒好氣,“喝刷鍋水!”

“沒文化,”徐明海自顧自地小聲念叨,“那叫珍珠翡翠白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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