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爸爸

第27章 新爸爸

“那個缺德帶冒煙兒的楊衛安!”徐明海拍着大腿喊,“我打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此刻的徐明海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明明誇過人家仗義。他背着手,在屋裏不停地走來走去:“拿紅燴泥腸當成糖衣炮彈收買人心!氣死我啦!”

而秋實頂着一雙腫得跟嘴唇似的眼睛,看着面前不停轉圈的徐明海,只覺得腦子裏的漿糊越來越稠,咕嘟嘟的都快開鍋了。

事情怎麽就急轉直下到這個地步了呢?

昨天晚上臨睡前,秋實終于等到了周莺莺開口。對方小心翼翼地問他願不願意讓楊衛安當“新爸爸”。而由于之前他已經跟徐明海深刻探讨了這個問題,便非常懂事乖巧地表示“都聽媽媽的”。

随後,周莺莺像松了口氣似的,一點點說出了接下來的安排。

秋實聽了以後立刻傻眼了,一時間竟搞不懂為什麽倆大人“處對象”,處到最後居然是要自己搬家轉學?

他被周莺莺從熟悉的屯子帶到陌生的胡同,從一開始的害怕排斥兩眼一抹黑到如今全心全意拿大雜院當了家。可怎麽突然間就又要離開了呢?甚至連學校都要換?那徐明海怎麽辦?以後還能見到九爺嗎?

秋實于是當機立斷展現了性格裏極其罕見的熊孩子的一面。他堅決反對,說不搬家,不轉學,不要“新爸爸”。

而周莺莺遇熊則剛,也展現了性格裏極其罕見的強硬的一面。任憑秋實怎麽哭鬧都說絕不改變主意。

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母子倆,人生中第一次爆發了如此激烈的矛盾。秋實看着眼前陌生極了的周莺莺,甚至懷疑自己媽可能是一不小心被李豔東上身了。

秋實最後是哭着睡着的,他做了無數個夢。每個夢的最後都是自己被周莺莺和楊衛安拽着,一路從大雜院到拖到胡同口,最後塞進了小汽車裏,朝着一個黑黢黢的通道裏開去。

第二天一醒,秋實趁着周莺莺出去買早點,趕緊穿上衣服跑到了徐明海的屋子裏,告訴了對方這個晴天霹靂。

而徐明海也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居然忘了算人家楊衛安壓根不是什麽平頭老百姓。其實這也不怨他,打小身邊的朋友同學老師家長,大家基本上過得都是差不多的日子,窮得非常同步。正所謂豁牙子吃肥肉——肥(誰)也別說肥(誰)。

這冷不丁突然冒出個另外一個階層的人,說吃西餐就奔新僑飯店,說搬家扭臉就能住上樓房,說轉學馬上就能上最好的學校。着實對徐明海産生了不小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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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徐明海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的理想從掙出麥麗素奶油蛋糕的錢,到想要出人頭地,買樓置業,多少是因為年少時受了楊衛安的刺激。

徐明海于是給秋實出主意,讓他學班裏那個女同學,從第二天就開始鬧着罷課。沒想到周莺莺平心靜氣地表示不樂意去就別去了,反正已經去聯系新學校辦手續了。

秋實緊接着又轟轟烈烈地搞絕食,背地裏由徐明海給他送吃的。倆人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被人看在了眼裏。

最後,連一向站在他們這邊的關九爺都“叛變”了。

“以後長大能做主了,自然有你抖起來的時候。”九爺看着倆小的愁眉苦臉一幅世界末日的樣子,覺得挺逗,笑道,“現在沒本事,可不就得任人捏咕嗎?”

“九爺,我不想走。”秋實小小的人整個癱在椅子上,哭喪着臉。

“哎,”九爺輕輕胡撸着秋實軟軟的頭發,“人這一輩子不是離開了這個,就是離開了那個,早晚都得過這關。小果子,你媽不易。為了給你奔個前程,我瞅着她自己也不好受。”

倆孩子這回算是結結實實地明白了。原來之前偶爾能在和大人們的鬥智鬥勇中勝出,完全是因為大人不愛搭理他們,懶得跟他們較這個勁。而現如今,茲要是人家想要較這個勁了,胳膊便怎麽都擰不過大腿。

對于周莺莺的梅開二度,大雜院的部分群衆是相當喜聞樂見的。比如張大爺張大媽,他們覺得那天來的男人,精神又體面,看着不像是着三不着兩的人。周莺莺溫柔漂亮,帶着孩子還能遇上良緣,是天大的喜事。

而李豔東作為跟周莺莺唱反調的排頭兵,照例是明裏暗裏冷嘲熱諷,把事件定性為“姣婆遇上脂粉客”,還是二回!

徐勇雖然存在感不強,但也發表了意見。說這世道當女的可比當男的強多了,自己都有心去變個性。然後就被李豔東臭罵了一頓。

陳磊則是每天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到夜深了不回來,早上天還沒亮就走出門,像是存心在躲着誰。

同時,關于周莺莺的流言也漫延到胡同的每一個角落。配合着前些日子停在胡同口那輛牛逼大發了的“奔”,立刻就衍生出了一個漂亮女人傍大款的故事。

這種傳聞不需要刻意傳播,它仿佛自己長着舌頭,塞進人耳朵裏就拔不出來。

眼瞅着秋實下禮拜就要走了,徐明海徹底頹了。在學校都沒心情淘氣了,弄的任課老師外加班主任一致以為他吃錯了藥。

痛定思痛,徐明海終于逼自己認清了當前的形勢。于是他在一個周三的下午,翻箱倒櫃地把自己全部的小人兒書和玩具都找了出來,碼得整整齊齊,然後喊來了秋實。

他用立遺囑的口吻說:“你把喜歡的都拿走,回頭我看見書攤兒上出新的再給你攢着。還有……”

徐明海頓了頓,試圖在短短時間內把畢生打架和處世經驗都傳授給秋實。

“搬去新的地方後,如果有人敢欺負你,先別着急。第一時間給咱胡同口羅叔那個小賣部打電話,我帶人去救你。可要是到了必須動手的時候,也別含糊。瞅準了誰是領頭的,別管三七二十一就幹丫的。幹趴下他,剩下的就都好辦。另外,在學校的時候,別老仗着學習好就勁兒勁兒的不理人。是,我知道你在你們班不愛說話是因為他們笑話過你,可總得有幾個弟兄……”

秋實聽着徐明海說的話,越聽越想哭,可又覺得丢人,只好不停地咬牙吸鼻涕。倆人就像是訣別中的悲情師徒,一個不得不鎮守家園,一個馬上就要舍身取義,為萬世開太平。

就在這時候,周莺莺過來找秋實,進門就被屋子裏生離死別的詭異氣氛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然後說帶果子去買新衣服。徐明海知道是為了明天去少年宮面試的事情,于是趕緊放了秋實走。

秋實把徐明海送的東西拿回自己屋裏後,便耷拉着腦袋跟着周莺莺出了門。他們坐了三站公共汽車,在一個十字路口下了車,然後步行到了個挺大的商場前。

這裏有一片開闊的廣場。好多小孩湊在一起玩。還有小商小販推着車賣冷飲,擺地攤賣點小玩具什麽的。周莺莺看着五官緊緊皺在一起的秋實,便給他買了根8分錢的奶油冰棍。

秋實則非常有骨氣地扭過頭去,連看都不看。周莺莺知道兒子最近因為搬家轉學的事情心裏難過,于是便把冰棍紙撕了好聲好氣哄他吃。

倆人正在較勁的時候,從旁邊突然蹿上個人來。他一副自來熟的樣子,熱情洋溢地跟周莺莺打招呼:“喲,這不是嫂子嗎?”

秋實循聲擡頭看去,沒想到還真認識。是那個在廟會上先是耍賴,繼而被陳磊擒獲,最後送了徐明海大吉普的“地包天”——賴子。周莺莺也記得他,于是便随便應了幾句。

“就您自己帶孩子來逛商場啊?我哥呢?”“他最近挺忙的…..”

周莺莺想找個轍趕緊走,沒想到賴子同志一點都看不出眉高眼低來。他雲山霧罩地套了半天近乎,最後才拐到正題上:“嫂子,回頭您幫我在我哥那兒遞個話兒呗。都是兄弟,有好營生想着點我。不是我跟您吹啊,我這人心特實。在裏面那幾年,論起幹活兒來,除了我哥那就得屬我了!永遠是吃苦在前,享福在後,一點兒都帶不偷奸耍滑的。”

“裏面……”周莺莺從賴子這一堆自我吹噓四六不靠的話裏精準捕捉到了關鍵詞,她心中一跳,直接把冰棍塞進了秋實嘴裏,仔細問,“什麽裏面?”

“咳,還能是什麽裏面?”賴子讪笑,“就內什麽……勞教大隊裏呗。”

站在一旁的秋實不知道什麽叫“勞教大隊”,但他看出周莺莺似乎已經把買新衣服的事忘了。于是秋實含着奶油冰棍,就着舌尖絲絲的冰涼聽賴子東一榔頭西棒槌地說話。

“您不知道這事兒?不能夠啊。噢,您和我哥最近才好的?咳,其實也不是什麽丢人現眼的事兒,我們都覺得我哥仗義,是條響當當的漢子。”

“太具體的我也不知道。聽說是當年我哥的一妹子讓一大院子弟帶東北去了。妹子走了以後我哥心灰意冷,就去山東當了好幾年的兵。他複員回來以後,沒想到居然有一天在大馬路上碰見那小雜種操的了!這才搞清楚,原來丫去了東北還沒一年就把妹子扔那兒自己跑回來了。我哥當時就翻兒了,讓那人把妹子弄回來,說茲要是人能回來,怎麽着都行。”

“可人家哪兒管那個啊!好像當時對方同行的人也挺多的,話趕話兒幾個人當場就幹了起來了。後來警察來了拉開了架,挨個說服教育了一頓就放走了。我哥氣不過,第二天揣着彈簧鎖就又找那孫子去了。您說論起單打獨鬥來,那孫子哪是個兒啊?我哥直接給丫開了瓢。後來那孫子直接就被送進了醫院,小丫挺的足足昏迷了半個月才醒過來。我哥因為這個被判了強勞三年,我倆就是那裏面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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