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殊途半生,仍能同歸
第30章 殊途半生,仍能同歸
“得有結婚證兒啊!”大媽開始給所有人普法,“沒證兒睡一塊那就是耍流氓!大家夥兒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有人在院子外面起哄架秧子說是。
“噢,”陳磊點了點頭,随即回頭喊了一聲,“莺子!”
“哎。”裏屋傳來輕輕的應答聲。
陳磊:“咱有證兒嗎?”
周莺莺:“應該有,我找找。”
錢大媽:“……”
過了沒一會兒,周莺莺推門走了出來,把兩個紅本拿給了陳磊。此時,加上徐明海和秋實,四個人站在一起,活像是一家子。
“您老檢查檢查,看看是不是天橋兒底下辦的假證兒。”陳磊把紅本遞了過去。
“行啊哥!”倆小片警立刻蹿上前來,眉開眼笑道,“這麽大的喜事兒都不跟我們漏,看不起弟兄是不是?”
“你嫂子臉薄,老覺得滿世界敲鑼打鼓地提這事兒不好意思。”陳磊說完,又問錢大媽,“是真的嗎?”
錢大媽紅着臉把證兒塞回給了陳磊,音量一下子從喊口號變成了哼唧唧:“我哪兒看得出來真假?”
“千萬別這麽說,我瞅您挺火眼金睛的。”陳磊拿回結婚證,緊接着沖着裏亮着燈的西屋喊了一句,“李豔東,你想看看嗎?”
就跟聲控的似的,“啪”一下,西屋立刻黑了。
“噢,對了,錢大媽。”陳磊把目光收了回來,喊住企圖溜之大吉的人,“小輩兒結婚,您不得湊個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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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的,回頭的,呵呵。”錢大媽打馬虎眼。
陳磊于是不再搭理她,直接沖着院門口喊道:“今兒既然大家夥兒都在,擇日不如撞日,我就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陳石頭打小兒就喜歡周莺莺,喜歡了30多年了。現如今我倆領了證兒,不管擺酒不擺酒,周莺莺都是我媳婦兒,是我愛人。我知道這胡同裏有人喜歡嚼舌根子,打聽人家鋪底下的事兒。沒關系,茲要別讓我聽見,你們愛說什麽說什麽。但如果被我聽見了,別怪街裏街坊的我不給某些人留臉。”
外面立刻有人拍巴掌叫好吹口哨喊牛逼,熱鬧得好似球賽現場。錢大媽于是在衆人的嗤笑中铩羽而歸,心裏把舉報的傻逼罵了一萬遍。
雞飛狗跳的一晚就這麽過去了。周末的時候,陳磊和周莺莺騎上車,帶着徐明海和秋實,一同奔向前門大街。
此時正當晌午前,陽光暖洋洋地烘在人身上,聞上去有股棉花糖的甜意。于是坐在自行車後座的徐明海非常二缺地張大了嘴,用舌頭和牙齒感受風的味道,十分生動地诠釋了什麽叫做弱智兒童歡樂多。
他們騎到靈境胡同的時候,陳磊擡手一指,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被空中浮游着的紙鳶吸引。四顆心仿佛一下子就被拴着飛到了碧空如洗的天上,随着這只色彩斑斓的鳳凰自由自在地迎風飛舞。
前幾天夜裏鬧出來的那出“賣淫嫖娼”事件影響力不小。以至于好多人都認為陳磊是故意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反正媳婦在手自信我有,就先故意瞞着,為的就是讓說閑話的群衆自我暴露。
這不,三下五除二,宿敵錢大媽就丢了人現了眼。現在她白天挨居委會裏被其他老太太擠兌,晚上回到家裏被兒子勺叨,簡直擡不起頭做人。于是大家夥兒在胡同裏碰見陳磊的時候,都不由得紛紛對他擲以佩服的目光。
而實際情況是,周莺莺那天去找陳磊的時候完全是飛蛾撲火的架勢。所以後面發生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潤物細無聲。
于是從北海公園回來後的第二天,陳磊就帶着周莺莺把證兒領了,生怕民政局長腿跑了似的。等拿到了紅本,他就想擺酒請客給媳婦一個像樣的儀式。但周莺莺卻說別擺酒了,咱去照一張“婚紗照”吧。
這是最近才興起來的潮流。周莺莺覺得倆人站在一起,留下個恩愛的樣子,比亂哄哄的請客敬酒要溫馨得多。
于是陳磊便去當時最好的大北照相館挂了號,約了時間去拍婚紗照。想着等拿到照片再正式跟大家夥兒宣布。誰承想,照片還沒拍呢,就被人打上門來。陳磊于是幹脆一鍋燴了。
那天晚上到了最後,群衆們見事态明朗便逐漸散去,只剩下倆片警跟陳磊貧。小七一個勁地打聽什麽時候擺酒,在得知他們不擺酒只打算去拍張照片後非常頹廢。真是的,還惦記灌酒鬧洞房呢!
徐明海當時豎着耳朵聽見了拍照片的事情,于是上趕着也要去湊熱鬧。這回李豔東居然沒攔着,出發前心虛似的囫囵囑咐了幾句去了以後別裹亂就回屋了,弄得徐明海非常不适應。
對老百姓來說,不管是娶媳婦還是拍婚紗都是喜事,值得帶着孩子下頓館子慶祝。于是他們一路沿着寬闊筆直的長安街,往南過了和平門,最後到了「獨一處」。
此刻正當中午,店裏人不少。秋實進門就看見每張桌上都擺着一屜屜包子似的東西。但和包子不一樣的是,這上面褶皺層層疊疊的像頂着朵花。
随着四個人坐下,就有夥計前來送菜單。陳磊于是點了招牌三鮮、豬肉、和什錦燒麥各兩屜,以及乾隆白菜、幹炸丸子,粟米粥和銀耳羹。最後,還特地給倆孩子要了奶油炸糕。
等菜的時候,徐明海仗着自己“學識豐富”給秋實講起了乾隆皇帝和「獨一處」的淵源。當然,按照他一貫随意發揮的風格,好好一個故事最後被他說得四六不靠,哪都不挨哪,九五之尊聽上去就像只沒吃過飽飯的大饞蟲。
而徐明海滿嘴跑火車的下場就是被陳磊批評打擊了一番,說他糟改傳統文化。
不過秋實聽了徐明海的胡說八道卻挺開心。他随即想起那天去新僑飯店吃外國飯時的食不知味。原來,不是西餐不好吃,而是身邊沒有徐明海。
等到熱氣騰騰的燒麥被一屜屜端上來,秋實都舍不得下嘴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起一只細腰疊裙,皮薄透餡的燒麥,相面似的看了半天。最後才拿牙齒輕輕一扯,鮮甜的湯汁便灌入口中,餡料配合着韌性十足的面皮,瞬間霸占了秋實的味蕾。他想,難怪乾隆爺會賜名。
他們吃着吃着,徐明海便央求陳磊講一講過去那些個讓人血脈偾張的江湖傳說。後者便聊起自己青年時代有一次五個人出門,在火車上跟半個車廂的人幹架且大獲全勝的事情。驚心動魄之處,都給徐明海和秋實這倆小的聽傻了。
“打架這檔子事兒,”陳磊用筷子夾起一筷子白菜,說道,“永遠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對方人再多都不怕。只要背靠背的那個是你信得過的人,就有翻盤的機會。”
他還想在說什麽,結果被媳婦及時制止。
“有這麽教育孩子的呢?”周莺莺瞪他。
陳磊于是抿嘴一笑不再言語,一副賤嗖嗖的妻管嚴模樣。沒辦法,人在幸福面前,都是有點賤嗖嗖的。
最後,徐明海和秋實用奶油炸糕當飯後甜點,拿銀耳羹溜了縫,吃了個肚歪。絲毫不見了上次站在馬路邊上啃鴨架子的狼狽。
四個人從「獨一處」出來,倆大人推着自行車帶着倆小的,一路溜達到了前門大街2號的「大北」門口。
大北照相館是中華老字號,民國就有了。這麽多年過去,上到國家領導人,下到平頭老百姓,大家都認它。
進門報了號,就有人領着他們往裏走。當倆孩子跟着大人走進攝影棚的那一刻,還以為誤闖進了「茜茜公主」的老家。
眼前象牙白的羅馬柱筆直通天,華麗的天鵝絨窗簾豔如鮮血。兩側鑲着金邊的旋轉樓梯上鋪着厚厚的地毯。牆上挂着極具浪漫氣息的歐式壁燈。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流水線造型的沙發。絕對稱得上是富麗堂皇,光彩奪目。
這滿滿當當的元素堆疊起來,一下子就這讓這屋子就脫離了日常生活,脫離了人民群衆,變成了譯制片裏的異國他鄉。
趁着工作人員帶着陳磊和周莺莺去換衣服,徐明海拉着秋實就往樓梯上跑。他倆懷着激動的心情掀開窗簾一看,嗨,是牆。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在攝影棚玩得不亦樂乎,那感覺就像是去了國外旅游。國外——多遙遠的地方啊!
就在徐明海拿沙發當蹦床的時候,陳磊和周莺莺翩然而現。随即,倆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孩子再次震驚得張大了嘴巴。
周莺莺的拖地白色長裙層層疊疊輕紗彌漫,烏黑的頭發上別着白紗和亮晶晶的發卡。她手裏捧着百合花,笑容妩媚,神态溫婉。而陳磊則一改平日裏胡同爺們那種怎麽舒服怎麽來的打扮,一身筆挺的西裝把北方男人的身高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好像看見往事如煙洶湧而過,眼睛裏便不自覺地汪出了淚。無盡的唏噓和欣喜使這座虛假的歐式宮殿有了真情的密度和質感。
命運到底是什麽?也許是一次怦然心動,一句來得及或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一個義無反顧的決定。吊詭又可怕,無奈又迷人。似水年華無從追憶,人世間的筆筆爛賬無法厘清。但所幸殊途半生,仍能同歸。
倆人努力收拾好情緒,在攝影師的幫助和教導下,以不太娴熟的動作擺出拍婚紗的經典姿勢。
對秋實而言,似乎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于領悟到周莺莺嫁人了這個事實。這讓他難過又開心。難過的是媽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開心的是終于有一人可以讓她笑得幸福又抒情。秋實想,徐明海沒騙人,過生日許下的願望果真可以實現。
而徐明海則覺得幹爹穿上洋鬼子這套衣服簡直是太帥了!就是有點不太自信。于是他便讓秋實配合自己,倆人在鏡頭外模仿起那些象征着愛情的美好姿态,來給陳磊做示範。
甚至在陳磊不好意思當着外人親周莺莺的時候,徐明海還身體力行地做榜樣,在秋實鼓鼓的臉蛋上啄了一口。
這導致很多年後,徐明海每次開車路過西單,看見影樓在櫥窗擺出來的各式婚紗照時,內心裏都忍不住鄙視。切,都是哥小時候玩剩下的。
秋實讓徐明海當洋娃娃似的擺弄了半天,心裏便生出個藏不住的念頭來。于是他在周莺莺和陳磊拍完照後跑到媽媽身邊,小聲說想大家在這裏一起拍張照片。
介于秋實平時極少會開口主動要求什麽,周莺莺就知道他是打心眼裏想要一張合影。于是他們跟攝影師傅商量了一下,下樓又加了些錢直接免去了繁瑣的預約排號。
同樣都穿着白色小背心藍色運動褲,腳踩回力運動鞋的徐明海和秋實站在前排。周莺莺和陳磊站在後排。四個人微笑着擺出了拍全家福的樣子,秋實緊緊拉住了徐明海的手。
負責攝影的師傅調整好了燈光,他站在黑黢黢的大號機器後面,擡起手來喊道:“來,看我,好~3、2、1!”
閃光燈一陣明滅,镌刻下芳華剎那,彈指紅顏。
再轉眼,徐明海和秋實,已是兩張少年樣的臉。
20世紀90年代到了。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