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拿你弟當媳婦兒
第52章 拿你弟當媳婦兒
同學幫秋實把東西拿給徐明海,同時酸道:“海爺,你上輩子積什麽德了?就我家那小兔崽子要是有果子十分之一懂事兒,我做夢都能笑醒。”
徐明海接過吃的,揚起脖子猛灌了幾口水,然後開始低頭撕咬煎餅,像是決心要把自己噎死,然後聽見聽秋實說讓他放學等着自己。
“真逗,”有同學把話接過來,“你哥不天天雷打不動接你嗎?有回你先颠兒了,徐明海跟貓鬧春似的,急得差點兒上了房!”
“滾蛋,你丫才鬧貓呢!”徐明海罵完人,眼睛看着教室屋頂的白熾燈,手指着秋實,甕聲甕氣地說,“趕緊回去上課,以後沒事兒別來我們班!”
話音未落,班主任突然現身。
“秋實來了?”
“陳老師好。”秋實禮貌地和她打招呼,“我給我哥送點東西,這就回去。”
陳老師是語文老師。她擅長把“喜歡”倆字擱在瞳仁裏,“糟心”倆字放在眼白上。因此,待見誰,煩誰,一目了然。
此刻,她用瞳仁看秋實,又用眼白掃了掃徐明海,最後掏出塊淡藍色的手絹,給可人疼的好學生擦汗。
“別聽你哥的,他真拿高二三班當自己地盤兒了?你想來就來。還有,別只顧着自己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也拽拽你哥,就當是幫陳老師減負了。”
秋實彎了彎眼睛,用細小且沙啞的聲音一語雙關:“我哥不聽我的,他說……說我’不學好’。”
陳老師聽了倒吸一口涼氣,立刻扭頭質問自己學生:“新了鮮了徐明海,我請問你有什麽立場說秋實不學好啊?哦,他不學好,你學好?!好在哪兒呢?我怎麽拿着放大鏡都找不着啊。”
“陳老師,徐明海帥啊!”同學們笑着起哄架秧子。
“帥能當飯吃?”陳老師的價值觀非常樸素,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緊接着她又拿賈母寵寶二爺的語氣說,“再說人家秋實也帥啊,不照樣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嗎?”
倒黴催的徐明海有口難言,唯有艱難地沖倆人抱了抱拳:“陳老師,您當我吃飽了撐的說胡話行嗎?求您了,讓果子趕緊回去,咱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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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徐明海也有求着要上課的時候,衆人又是一陣爆笑。
陳老師笑着把手絹留給秋實擦汗,囑咐他:“你哥要再欺負你就來找我,老師罰他去操場跑圈兒。”
秋實最後看了眼趴在桌上裝死的人,乖巧地說了句老師再見,轉身走了。
第一節 課的下課鈴一響,徐明海便如脫缰野馬似的沖出了教室。
途中他撞飛課代表手中作業本若幹,蹭翻同學手中水杯一個。然後在高高低低各種的咒罵聲中飛身一路跑到了二樓。
他在三年級(一)班門口一個急剎車,伸頭進去在這群“一打一蹦高兒”的小豆包裏努力尋找秋實的身影。
半天,愣是沒瞅見。
“哎!”他沖一個正在擦黑板的男生喊話。
低年級的“小豆包”對高年級的學生有種天然的仰視,何況徐明海在學校裏算是知名人士,放着地上的禍不惹,專惹天上的,各種調皮搗蛋都少不了他。一聲“海爺”絕非浪得虛名。
男生于是屁颠颠地跑了出來:“叫我?”
“你們班新來的那個孩子呢?”徐明海問,“怎麽沒在裏面?”
“新來的?”男生撓了撓頭,手上的粉筆末“噗噗”地全都轉移到了頭上。他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哦,你說的是早上那個轉校生吧!長得特好看的那個。”
“對!”徐明海趕緊說。
“被我們孫老師領着去五班啦!”男生知無不言。
“什麽?”徐明海的腦子立刻暈了一下,“不是說來三班的嗎?”
“不知道,反正不在我們班。”
這時,走廊盡頭處一陣喧嘩,越來越多的孩子一窩蜂似的往那邊跑,誰都是一臉看熱鬧的興奮表情。
徐明海立刻抓住其中一個問:“出什麽事兒了?”
“他們說小胖和三水跟一個新來的打起……”
話音未落,徐明海松開手撒丫子就往五班跑去。到了門口,他奮力推開裏堵得三層外三層的人就往裏鑽。
腦袋先一步突破障礙,渾身再一使勁,徐明海身子進來的同時力道一個沒收住,差點跪地上。
他擡頭一看,只見暴土揚長中,嘴角冒着血的秋實正死死勒着小胖脖子上的紅領巾,憋得他臉色發白。而三水的一只眼睛已經腫成了包子。他站在秋實後面,兩條胳膊以肩為軸心,邊哭邊揮着王八拳。
一股邪火潑天而來,然後順着徐明海的奇經八脈蹿便全身。他以自己非常豐富的打架經驗迅速腦補出了前情提要,随即二話不說便蹿了上去。
徐明海伸手一把薅住三水的脖領子,拎着他破布似的甩去了一旁。然後繞到小胖身後,抱住他圓滾滾的腰身往下一拽,就把人撂倒在地。
緊接着,徐明海雙手抓住對方的毛衣下擺,往上一褪就露出對方一身軟綿綿白花花的皮肉。
徐明海就這麽拖着他,一路把人拖到了教室的衛生角。他拿起簸箕,直接把裏面的各色垃圾倒在了小胖的頭上。徐明海再接再厲,用毛衣往上一兜蒙住對方的腦袋。最後,還用袖子給他打了個結。
這下,倆人都老實了。“大王”驚魂未定扶着桌子只顧喘着粗氣;“二王”手腳并用,一邊咳嗽一邊努力給自己解套。
小學生們的肉搏至此告一段落。徐明海一頓操作猛如虎,稱得上是行雲流水,兼具實用性和觀賞性。門口立刻有五年級的人給他拍巴掌叫好外加起哄架秧子:“海爺牛逼!”
徐明海退了兩步站到秋實身邊,扭頭問:“吃虧了嗎?”見他伸手抹了把腫脹的嘴角,然後使勁搖了搖頭,這才放下心來。
這時,小胖碩大的腦袋終于從毛衣裏掙脫了出來。待眼前的硝煙散去,他終于認出這從天而降的幫手是五年級的徐明海,頓時傻了,根本搞不明白這其中的因果關系。
小胖不敢和徐明海犯照,只低頭假裝忙着整理衣服。而三水則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眼睛開始哭上了。
徐明海眼睛裏壓根不夾他倆,只仰着脖子大聲說:“今兒不管是你們五班的,還是看熱鬧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聽清楚了!秋實是我弟,跟我住一個院兒!你們誰要再敢欺負他,我……”
“你怎麽着你?!”
一聲低吼如夏日裏乍起的滾雷,震得人腦子嗡嗡作響。
徐明海還來不及反應,耳朵上便陡然一涼随即感到一陣巨疼。他歪頭一看,曹雲鳳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只見她眼角眉梢帶着千層的殺氣,身前身後揚起百步的威風,整個兒一母老虎下山。
“曹老師,哎呦,曹老師,疼!”徐明海一邊求饒,一邊用眼神制止了秋實開口說話的意圖。
“徐明海!”曹雲鳳氣絕,手下更是用力,“你是班主任還是我是班主任?”
“您是您是您是!”徐明海心說就這破活兒我還不惜得跟你搶呢。
“怎麽哪兒都有你?打架都打到我班上來了?啊?反了你了!”
秋實不顧徐明海的阻攔,一把抓住曹雲鳳的胳膊争辯道:“曹老師,跟徐明海沒關系,是他倆先動手欺負我的。”
“怎麽他們倆誰都不欺負,單就欺負你啊?”曹雲鳳瞪圓了眼,直接摔開了秋實的手,“剛來第一天就給我搗亂!什麽東西!?你們四個!”她伸出指頭來一劃拉,“下節課和課間操都別上了!跟我去我辦公室!罰站!”
說完,曹雲鳳扭身沖着門口聚集的學生說:“看什麽看?都給我回去上課!”
嘩啦一下,人群散開。曹雲鳳如同剿匪勝利的英雄,傲然帶着四個散兵俘虜一路往外走去。
徐明海故意走在最後面,拉着秋實的衣襟,小聲囑咐:“一會兒我來應付她,你先別吭聲,一切看我眼色。”
秋實把手揣在兜裏,低着頭往前走:“是我把你害了。”
“說了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徐明海口氣潇灑得很,“不就是罰站嗎?哥哥我從一年級站到五年級,怕過誰啊?”
“別聊天!當是春游呢?”曹雲鳳扭過頭來大喝一聲,打斷了徐明海的老王賣瓜。
幾個人走到年級辦公室,這時有別的年輕老師看見了徐明海,立刻打趣道:“呦,又來啦?”
“老師好,”徐明海一副很有禮貌的樣子,“嗯,又來了。”
随後,他們被要求眼觀鼻,鼻觀口,雙手貼褲線地立正站好。曹雲鳳站在他們面前,背着手巡視了一圈,便對他們展開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演講。
她以“我就從沒教過你們這樣的學生!”為開頭,新仇舊恨一一道來。然後把問題順理成章地延伸至“你們有這打架的精神頭兒,為什麽不用在學習上?”。
再然後,主題和中心思想逐漸升華,曹雲鳳痛心疾首地诘問:“打架鬥毆是什麽行為?是犯罪!小小年紀就這個樣子!将來如何在社會立足?如何報效祖國?”
最後的最後,是一句經典的“我要是你們父母,一頭撞死的心都有!”。
忠孝仁義禮智信,堪稱面面俱到。
徐明海聽了這毫無新意的念白,忍不住腹诽對方永遠都是這老三篇。
“徐明海!”曹雲鳳似乎看出了他的陽奉陰違,便率先拿他開刀,“你課間為什麽跑我們班去?”
“我去見義勇為!”徐明海揚起頭來,铿锵有力地大聲說,“偉大領袖教導我們,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胡說八道!”曹雲鳳氣急敗壞,伸手便又要去擰徐明海的耳朵。
“您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胡說八道?”徐明海一臉驚訝。
并非一個五年級小學生懂得殺人誅心,他只是在模仿徐勇在家給李豔東挖坑兒時的套路。
曹雲鳳聽了這話,不由得愣住了,随即她似乎聽見周圍有老師在隐隐發笑,于是急忙反駁道:“沒有!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我們班裏不存在壓迫!”
“有壓迫!”秋實突然開口,同樣大聲說,“他倆壓迫我!說我是老外地,逼我管他們叫’大王’,還動手打我的頭,同學都看見了!”
小胖和三水同時看了對方一眼,一副心虛的樣子,誰都沒敢言語。
徐明海再接再厲,梗着脖子說:“偉大領袖還教導我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曹雲鳳被逼無奈,不得不繞着偉大領袖走。她坐在椅子上咬着後槽牙恨恨道:“行,徐明海,我管不了你,反正你也不歸我管。一會兒我讓你們班主任把你領走!不過,我看你也不用上學了,學不出什麽好來。不如現在就回家去當個收破爛兒的,每天走東家串西家,多風光啊!多給你父母長臉啊!”
這時候,有別的老師走過來和稀泥,跟秋實說:“你剛來,同學之間彼此還不熟悉,産生矛盾很正常。有事情,應該第一時間來找老師報告呀,不可以和同學動手打架。曹老師每天這麽操心受累是為了什麽?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好,知道嗎?”
“如今的孩子知道什麽呀?”曹雲鳳作西子捧心狀,悲哀地總結道,“一茬兒不如一茬兒。”
“好了好了,你們快跟曹老師認個錯,道個歉。”
小胖和三水在這方面非常有經驗,于是争相走上前來,刻意用尚未變聲的稚嫩童音表示自己認識到了錯誤,以後肯定好好學習,再也不讓老師操心。
徐明海這時趕緊給秋實遞了個眼神,那意思讓他也趕緊就坡下驢。
“你呢?”曹雲鳳有氣無力地問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秋實,“知道錯了嗎?還打架嗎?”
“我沒錯。”
“嗯,對,以後……”曹雲鳳念叨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瞠目道,“你說什麽?!”
“我、說、我、沒、錯。”秋實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然後轉頭用冰涼似水的眼神看向小胖和三水,“以後你們要是再欺負我,再壓迫我,我還反抗!”
第二節 課的下課鈴準時響起,學生在老師的催促下烏泱泱往操場跑去。他們按照班級順序整齊站好後,大喇叭裏便響起激昂高亢的渾厚男聲。
“六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
随即,孩子們從第一節 伸展運動開始,齊刷刷地左腳邁出一步,兩手交叉,兩臂提肘,翻腕向前。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朝氣蓬勃的背景音逐漸傳到年級辦公室外的走廊——徐明海和秋實正在這裏罰站。他倆就像是被整個世界遺棄了的影子,此刻格外有種自生自滅的蒼涼。
小胖和三水由于“知錯就改,表現良好”已經被放回去了。而作為反面教材的典型,徐明海和秋實則因為“态度頑劣,拒不認錯”被留下來繼續反省。
“我教了這麽多年的書,就沒碰上過這麽擰的學生!咱們就耗着,看你倆能擰多久?!”
曹雲鳳臨走前的咆哮似乎還在周遭回蕩。
“哎,果子,你也真是的。”徐明海長嘆一聲,然後拉着秋實換了個省力氣的姿勢,一起靠在了牆上,“你剛才跟她服個軟兒不就沒事兒了嗎?再怎麽不樂意還是落她手裏了,往後可還有好幾年呢。”
秋實低頭看着腳尖,半天才說:“可我就是沒錯。而且,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罰站。”
“你這完全是無謂的犧牲。我爸老念叨的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徐明海努力回憶,“對,雞蛋不能都擱在一個籃子裏。”
秋實不懂,他只覺得現在這樣挺好。不用上課不用做課間操不用看着同學和老師,他巴不得就這麽和徐明海地久天長地站下去。
徐明海:“不是讓你等着我嗎?怎麽突然就打起來了?”
秋實抿了抿嘴,然後把一直揣在褲兜的手伸了出來。五個指頭慢慢舒展開來,手心裏是那塊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聖火令”。
“你說的,”秋實看着徐明海,“令在人在,令毀人亡。”
“嗨!”徐明海一捂臉,“不就是一塊橡皮嗎?回頭再給你刻一塊兒不得了?”
“不,”秋實把“聖火令”小心翼翼地揣了回去,“我就要這個。”
“不過也沒事兒,”徐明海分析道,“這麽一來,正好讓他們知道你不好惹。看誰再敢欺負你。”
秋實點點頭,随後擡起手來碰了碰對方腫得跟山裏紅似的耳朵:“疼不疼?”
“能不疼嗎?你們曹老師那化骨綿掌,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徐明海一邊龇牙咧嘴,一邊伸手擰住了秋實的耳朵。但他一絲力氣都沒使,只模仿着曹雲鳳的聲音憋着嗓子說,“我就從沒教過你這麽好看的學生!氣死我啦!哇呀呀呀!”
秋實被徐明海逗得笑了出來,然後突然記起自己有一次小拇指被門掩了,鑽心一樣的疼,當時周莺莺是怎麽做的來着?秋實終于想起來了。他立刻踮起腳,扭頭貼着徐明海的耳朵開始吹氣。
“別,癢癢。”徐明海求饒。
秋實按住徐明海搗亂的手,堅持把嘴裏的熱氣一縷一縷地送了過去。他吹了一會兒,卻總覺不夠,便幹脆張嘴含住了徐明海的耳垂。
耳朵上火辣腫脹的疼痛似乎一下子就被撫平了,徐明海的一顆心在這個陰冷的冬日裏變得溫熱且濡濕,他再不喊癢了。
直到第七節 腹背運動的口令響起,秋實才依依不舍地停止了“治療”。
兩個人的美好時光眼看就要結束。秋實靠着牆,仰頭向中庭上方望去。只見灰暗的冬日天空滿是厚雲,舍不得漏出一絲陽光。
半晌,他嘟起嘴來喃喃道:“我不想上學了。”
“再忍忍,”徐明海拿過來人的口吻給秋實鼓勁,“只要挨到咱畢業工作能掙錢的那天,就可以想幹嘛就幹嘛了!錢愛怎麽花怎麽花,天天吃麥麗素和奶油蛋糕!”
“那能給我媽買新衣服,給九爺買薩其馬嗎?”秋實問。
“那還不是小意思。”徐明海沖着天空一揮手,“只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就肯定能争取到勝利!”
秋實看着徐明海信心百倍的樣子,平生第一次把上學這件事跟錢挂上了鈎,于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果子同學!我們的目标是?”徐明海大聲問。
“麥麗素!”秋實大聲答。
“還有?”
“奶油蛋糕!新衣服!薩其馬!”
“對!但是吧……咱們怎麽熬到那天還是個問題。”徐明海苦口婆心地勸道,“一會兒曹雲鳳要是來了,你就主動承認下錯誤。不,不是讓你對惡勢力低頭……咱們要在戰略上藐視敵人,但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懂了嗎,果子?”
在課間操結束後,徐明海的班主任終于過來把人領走了。而秋實在見到曹雲鳳時,也違心地承認了錯誤,表示“再也不故意氣老師了”,才被允許回到了五班繼續上課。
教室內此刻的氣氛有些浮躁,大家都對今天發生的事情感到興奮不安,于是落在秋實身上的眼神便是含義萬千。
而曹雲鳳也似看出了這孩子實屬于“人不可貌相”那一挂的,怕幾個人再抽風打起來,于是就把座位又調了一遍。
秋實沉默不語地拿上了自己全部的家當,在同學們神情各異的注視下,最終坐到了一個大眼睛女孩的身邊。
上午最後一節課是美術。老師發了紙,要求畫“我的家”。秋實便在紙上塗塗畫畫。
黑漆漆的院門、高高的榆錢樹、灰磚灰瓦的屋子、窗臺上的凍柿子、窗戶下的白菜、蜂窩煤、冒着白煙的煙囪,以及翹着尾巴的貓……
秋實正拿着水彩筆揮毫的時候,大眼睛偷偷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哎,你可真牛!吳征和周淼特別讨厭,老在班裏欺負我們女生。”
秋實聽了沒搭茬,而是繼續往貓的額頭上畫齊劉海兒。
“但你得小心,”大眼睛繼續說,“周淼他哥比他還壞,就在離這不遠的三中上學。”
“他哥怎麽壞了?”秋實停下手中的畫筆,扭頭看着大眼睛。
“劫小學生錢,一毛兩毛不嫌少,一塊兩塊不嫌多。拿着買煙,去錄像廳。”
“我沒錢,”秋實搖頭,“不怕他劫。”
“我就是告訴你一聲兒。”她眨了眨眼睛,繼續說,“而且你也別理他們說你的那些話。我覺得你的聲音特好聽,真的。課文背得特有感情,你一張嘴,我就好像看見大海了!”
秋實覺得新同桌和其他同學比起來挺平易近人的,不傲,于是就小聲跟她聊天:“你見過大海嗎?”
“見過呀,暑假的時候爸媽帶我去過北戴河呢!”
“北戴河……不是河嗎?”秋實不懂。
“哎呀,當然不是了!”大眼睛着急了,一時間又說不清北戴河為什麽不算河,只能伸着胳膊比劃,“特別大,特別藍,全是水。”
秋實聽了挺憧憬的,自己還沒見過大海呢。
“我叫馮曉晴,班幹部。”她自我介紹。
“班長?”秋實問。
“那個……比班長牛,”馮曉晴把胸前的長辮子往後一甩,“我是音樂課代表。”
“音樂課代表也算班幹部?”秋實挺好奇的。
“哎呀,別拿豆包不當幹糧。我唱歌兒在市裏還拿過獎呢。”她笑眯眯地宣布,“跟我當同桌兒,包你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第一節 大課上完,奄奄一息的徐明海立刻鹞子翻身跑到高一五班,預防性地躲去最後一排。
這時,跟他關系一直不錯的馮源湊了過來,瞅着眼前的西洋景兒問:“海爺您躲誰的債呢?”
徐明海懶得張嘴。
“對了,”馮源想起什麽來,于是從書包裏掏出一個信封,笑着揚了揚,“本來還想給你送你們班去,這下省事了。”
“不看不看,我這兒一腦門子官司呢!”徐明海異常煩躁。
馮源問:“不想知道是誰寫的?”
徐明海抓起本書當扇子:“嫦娥寫的我都沒興趣!”
“跟嫦娥一檔次,”馮源拉了把凳子挨着徐明海,翹起二郎腿:“這可是五中大名鼎鼎的校花給你寫的情書!”說完,他見對方依舊沒反應,嘴欠道:“哎,不是,你到底是不是男的啊?”
徐明海皺眉:“你丫瞎啊,我是不是男的看不出來?”
“那你怎麽過得跟和尚似的?”馮源笑。
“那是我有追求!”徐明海先一步占據道德高地,“不像你們,不管什麽模樣什麽秉性,見着個女的就往上湊,沒勁。”
“得得,要掰扯模樣這事兒,咱就別聊了!”馮源擺手,“咱學校哪個姑娘能跟你弟比啊?”
“你什麽意思?”徐明海一愣,不知道話題怎麽扯到了秋實身上。
“有你弟當标杆往邊上一杵,這水準可不’嗖’一下就上去了嗎?我要是見天天看着他,也得覺得別的女的都一般。”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徐明海心裏“咯噔”一下。
“況且……”馮源說着在椅子上晃悠上了,一副言已盡而意無窮的嘚瑟樣子。
“況且?”徐明海一挑眉。
馮源開始滿嘴跑火車:“況且你要是想拿你弟當媳婦兒,就看他平時對你唯命是從的樣兒,八成也沒二話。哈哈哈!”
這話好死不死正打在徐明海的七寸上。他煞起臉,當即就擡手推了把對方肩膀。馮源下盤不穩,一不留神連人帶椅子摔到一旁,發出好大動靜。惹得班裏的同學紛紛撿樂。
“操,開個玩笑你急什麽啊?”馮源驚魂未定,趕緊扶起椅子正襟危坐。
“有你這麽開玩笑的嗎?”徐明海站起來要走,“你弟才給人當媳婦兒呢!”
馮源忙拉着徐明海坐下,笑着找補:“我巴不得把馮洋送誰家當童養媳去!可惜他黑不溜秋胖墩兒一個,腦子裏除了吃就是睡,倒找錢也沒人要啊!”
徐明海不着四六地想,要是秋實也是個黑不溜秋的小胖墩兒就踏實了。長這麽可人疼幹嘛?多餘麽不是!
馮源說完自己弟弟壞話,正經起來:“都知道你眼高,要是別的什麽人托我,我也懶得管。可校花的意思是在隆福寺見過你,可你全沒在意。人家姑娘說還沒被誰這麽被冷過。所以朋友托朋友,轉了幾道手到我這兒。”
馮源把那封信硬塞給徐明海:“人叫薛琳。我見過,倍兒漂亮!帶出去絕不給你跌面兒。我任務完成,樂不樂意的,你自己掂量着辦。”
徐明海捏着信,實在想不起來薛琳是哪朵花兒。不過,這姑娘出現得似乎正是時候。他要是能就坡下驢,果子興許也就不惦記那些沒影兒的事兒了。等時間一長,傻孩子那根搭錯的筋松下來,“同性戀”這篇兒也不提了。
可一想要交女朋友,徐明海心裏又無端端覺得慌,跟要搞婚外戀似的,還沒怎麽着,自己先慫了。
上課鈴響起,徐明海拿着信回了班。他趁着英語課的時候展開讀了讀。這字跡娟秀的“情書”跟某人的強取豪奪比起來,頂多算是朦胧詩——說了跟沒說一樣。
一不留神想起昨晚,徐明海條件反射般感到腰間一麻,仿佛對方的手還用力掐在上面。這種喪失自我控制力的感覺讓徐明海覺得有些可怕,恨不得擡手給自己一巴掌。
薛琳在信上說,今天放學會來他們校門口。如果徐明海願意就等着她,大家認識一下;不願意的話,她去了見沒人也就明白了。
“情書”就這麽在徐明海手裏被翻來覆去揉捏,最後成功變成了一塊皺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