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什麽片兒?
第66章 什麽片兒?
這個問題從被秋實聽見,到他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足足像過去了一個世紀。
屋子裏很靜,近乎阒寂。可秋實心裏卻很亂,完全是翻江倒海。他怎麽也想不到,如今成日渾噩的九爺居然輕易就看出了他和徐明海之間的端倪。這麽一比,大雜院其他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睜眼瞎。
各種反駁的話在他嗓子眼兒裏千回百轉,最後脫口而出的瞬間卻不知怎麽就變成一個擲地有聲的:“愛!”
伴随着這個字,秋實突然有了磅礴的傾訴欲。他迫不及待地想向這個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做一次忏悔。
他好好的皮囊下其實存着一副壞心腸。因為不甘心看着徐明海像大多數人那樣去按部就班結婚生子,他便處心積慮,一點點把“小海哥哥”帶壞了。不僅如此,他還得隴望蜀,期待倆人能像真正的情侶一樣,徹底擁有彼此。誰知就在剛剛,徐明海的男性本能懸崖勒馬,拒絕共赴沉淪。
可即便如此絕望,如此尴尬,自己還是愛他。
“我愛徐明海。他從小逗我開心,偷錢給我買蛋糕,為我打架,帶着我到處玩兒,接我上下學……在我根本不懂什麽是愛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他了。”秋實的聲音低下來,“九爺,我沒的選。”
九爺眼角處豐盛的皺紋緩慢綻開:“那你恨他嗎”
秋實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咬牙道:“恨,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半晌。
“好好好!”九爺突然拍着巴掌笑起來,“還是看小孩兒談戀愛好玩兒!動不動就好一陣歹一陣,又是愛又是恨的。哈哈!”
……
秋實都預備撲九爺懷裏為自己這倒黴的愛情大哭一場了,沒料到老頭居然臨了看戲似的叫上好了?
這過于詭異的局面讓秋實有些懵。他不得不暫時收起滿腹的愛恨和委屈,小心發問:“九爺,您不覺得我們不正常?”
九爺自顧自倒了杯茶,拿在手裏反問:“如果我說,我覺得你們這樣兒确實不正常。應該塵歸塵土歸土盡早斷幹淨喽,省得真到人仰馬翻收不了場的那天,戀人變仇人。你會聽嗎?”
“我……”秋實扪心自問,然後一字一句回答,“我跟徐明海斷不了。”
“這不結了嗎?”九爺把茶一飲而盡,然後舉了舉空杯子:“茶怎麽都得涼,要趁着熱的時候喝,才是滋味。”
“可……”饒是秋實跟九爺再親,他也沒臉真把徐明海炮焾兒點不着的事兒說出口,“可我總覺得徐明海骨子裏還是喜歡女孩兒。”
九爺不置可否,只問:“小果子,你這些年明裏暗裏的……沒少給小海下絆子,外加吃他的飛醋吧?”
秋實想起自己當初辦的那些事兒,臉上露出緋色。
九爺翹起二郎腿,曲起手指敲了敲實木桌面:“上趕着不是買賣,找機會也讓他酸一回。談戀愛嘛,講究的是什麽?”
“地久天長?”秋實忍不住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講究的是無風不起浪!哎,合着挨我這兒那麽多折子戲都白聽了。”九爺長嘆一句,自個兒沒頭沒尾地唱上了:
“我好比哀哀長空雁;我好比龍游在淺沙灘;
我好比魚兒吞了鈎線;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來想去我的肝腸斷;今夜晚怎能夠盼到明天……”
九爺唱完見果子依舊一臉茫然,忍不住說:“哎,傻果子,你當咱……你當你們這號兒的是瀕臨滅絕的大熊貓還是三條腿兒的蛤蟆?不敢說滿大街都是吧,但随便拿笤帚劃拉劃拉也能掃出一堆來。”
九爺支招兒:“下回逮着機會,讓他姓徐的知道知道你多可人疼!看他還敢不敢招我們果子心裏不痛快,反了他了!”
秋實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天色已晚。
九爺後來越說越沒六兒,聽着是又糊塗上了。秋實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從哪句話開始跑偏的,于是便沒把“找風”這事兒擱心裏。他只想跟徐明海在一起過最最庸俗的太平日子,根本不想興風作浪。
氣過了也就過了,可能誰的第一次都免不了有些突發狀況。秋實躺在床上,自己給自己吃定心丸,路漫漫其修遠兮,對付他的小海哥哥,不能太着急。
就是秋實打定主意要小火慢炖的時候,徐老板已經收攤兒了。他沒像往常那樣着急往家跑,而是沉着臉溜達到市場東門準備打烊的音像店。
“呦!海爺來了。”正準備放卷簾門的男人看見他,喊了一聲。
徐明海點了下頭,直接彎下腰鑽進屋裏,然後背着手開始東瞧西看。那架勢,跟市場領導來視察工作似的。
這家音像店的小老板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幫着校花遞情書的馮源。他同樣是沒上大學,在社會上混了兩年不見有多大起色,就被徐明海撺掇到「大世界」賣盜版盤來了。
96年以後,經濟發展迅猛,碟片機從最早期高不可攀的奢侈品變成了家庭必需品。當年出沒錄像廳午夜場的人,如今早就窩在家裏舒舒服服地“看片兒”了。于是,影碟光盤的買賣也借着東風日益紅火。馮源挺感激徐明海,倆人關系倍兒鐵。
“你來得正好,我給你弟留了幾張盤。”馮源進屋找出一摞光碟,“什麽「愛在黎明破曉前」、「廊橋遺夢」、「重慶森林」……反正名兒一聽就是特悶特沒勁的那種。果子一準喜歡。”
“成,費心了。”徐明海心不在焉地把盤接過來,然後依舊背着手轉腰子。
馮源納悶:“大晚上你不趕緊回家睡覺去,跑我這兒拉什麽磨啊?”
徐明海咳嗽一聲,含含糊糊地問:“就內什麽,你這兒有……嗎?”
“不是,勞駕大點聲兒!”馮源把手攏在耳朵上,“大點聲兒不費電!”
徐明海心一橫,豁出去大聲問:“我他媽問你這兒有毛片兒嗎?!”
“啊?你說什麽片兒?”馮源裝傻。
“你大爺的,我走了!”徐明海紅着臉,擡腿就要走。
馮源笑着趕緊把人拉住:“別別別!哎呦,我跟你鬧着玩兒呢!不就是毛片兒嗎?以前給你你都懶得拿,今兒怎麽自己找上門兒來了?”
“沒事別瞎打聽,就說有沒有。”徐明海求人辦事還挺不耐煩。
“你說我一賣盤的,能沒毛片兒嗎?”馮源拍着胸脯說,“不是哥們兒吹!多生猛的都有!”說完又不免有些心虛,趕緊找補,“不過你可別到處說去啊,保不齊哪天掃黃就給我掃進去了。”
“我吃飽了撐的到處說去?”徐明海皺眉,“給我。”
“你告訴我你好哪口兒,我直接給你找不得了嗎?是想看日本的,美國的還是俄羅斯的?其實要說有意思,還是得帶點兒劇情。”馮源想了想,“「玉女心經」怎麽樣?特新,香港才上了沒幾個月。我跟你說就裏面內個誰,沒治了……”
徐明海皺起眉來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別叨叨了,我自己挑。”
“對我們專業人士怎麽這麽不尊重呢?”馮源無奈,“得嘞,我帶您去。”
徐明海跟着馮源鑽進店面後的小庫房。這裏收拾得挺幹淨,有試盤用的碟機和電視,歇腳用的鋼絲床。
“這邊兒都是。”馮源沖着半面牆比劃。
徐明海嘆為觀止:“可以啊,不知道還以為進了新華書店呢。”
“過獎過獎,”馮源謙虛起來,“我頂多算是幹一行,愛一行。”
“行,你家去吧,今兒晚上幫你看店。”徐明海口氣挺仗義。
“哎,謝謝了。啊?不是,我這一音像店也不需要人看啊……”馮源撓頭,随即反應過來,“哦!你是不是想約妞兒過來,倆人一起看啊?”
徐明海:“我約你大爺!”
“我大爺挺大歲數的了,身體又不好,你饒了他老人家吧。”馮源一面貧,一面掏出鑰匙塞到徐明海手裏,嘿嘿笑說,“踏踏實實的,把哥們兒這裏當成自個兒家,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走不走?廢話這麽多。”徐明海翻臉不認人。
“走走走,”馮源臨出門前還扯脖子喊,“內什麽!電視櫃下面的抽屜裏有套兒啊!”
把人轟跑了,徐明海也終于消停下來。然後他踱步走到貼着“人體藝術”四個字的碟片區前,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