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了賊船

在夏栖鯨說出這句石破天驚的話之前,時嶼對他毫無印象。

兩人同在金湖大學金融系讀大一,金融系四百多個人,上起小班課來都要分成四個班上,大部分人最熟悉的只有自己的室友,很多人臨到畢業時都認不全本系的同學。

時嶼是這之中的特例,他是拿奧賽獎牌保送進來的,同時高考成績也是系內第一,開學第一天就被大膽的omega堵門塞情道裏,差點誤觸了火警報警按鈕。

Alpha和omega宿舍樓是分開的。

當時夏栖鯨就在對面樓看熱鬧:“如果去對面擺攤收門票費,是不是能大賺一筆?”

室友林與千星星眼直閃:“世有帥A,然後有時嶼。帥A常有,而時嶼不常有。”

夏栖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不是才開學嗎,你認識他?”

林與千踮着腳尖朝人群裏看,一臉驕傲:“當然啦,我跟他是高中同學,我們都叫他時神!現在這場面都算小的了,當時高三的時候有omega跟他表白,威脅不接受就從六樓跳下去,全校師生都快吓死了,結果他一個人上六樓去,花了半小時把人平平安安勸下來了。”

夏栖鯨有點兒好奇:“怎麽勸的,答應和他交往?”

林與千吐了吐舌頭:“具體誰知道,老師禁止我們打聽的,怕有樣學樣.不過從那之後那個omega竟然和他變成好朋友了,也沒再纏着他要交往了。”

關于時嶼的傳奇和八卦飛遍整個金融系,相較而言,夏栖鯨基本可以用平平無奇來形容。

能考進金湖大學的,當然不會是笨蛋。

但夏栖鯨是擦線進的金融系,入院時就因為成績倒數被輔導員叫去喝茶談心過。

輔導員舉了以往種種挂科延畢的前輩事例,告誡他金大畢業準出門檻很嚴,平時考核和期末考試絕不會放水,千萬不能覺得考上金大就高枕無憂了可以随便逃課打游戲了。

夏栖鯨被輔導員那厚瓶蓋眼鏡底下的小眼睛一瞪,立刻就乖了。

低着頭,軟綿綿地答應,好呀,謝謝老師,我都聽進去了,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待。

一扭頭,就跟破水瓢裏的水一樣,那些諄諄告誡就都稀裏嘩啦漏光了。

像夏栖鯨這樣日常在挂科邊緣掙紮的學渣并不在少數,真說起來,夏栖鯨也就長得比較好看,皮膚白皙,嘴巴甜,人緣比較好,其他和一般人也沒什麽區別。

所以當時嶼表現出認識他的時候,夏栖鯨吃了一驚:“不過,我沒想到,你認識我哎。”

這話說得自然無比,好像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在這個場合,似乎不太适合聊天。

女傭把擦手巾默默地收走了。

時嶼看上去有點梗住:“……你知道結婚對象是我?”

“知道呀,我母親給我看過照片的。”

“你說,你是自願的。”

夏栖鯨看上去好自然,像逛菜市場撿漏到三塊錢一把的韭菜那樣自然:“跟認識的人結婚總比不認識的人好嘛,不然豈不是像古代閨秀指婚,結婚之前都不知道對方長什麽樣子的。萬一碰到一個長得很醜或者有暴力傾向的,那不是很慘。”

時嶼隐隐頭痛,他感覺自己和對面這個omega交流好像不在一個維度上。

這樁婚事,說到底,是時家主動的。

時嶼的外祖父病重,在病床上躺了五年,中藥西藥吃了一輪又一輪,反反複複不見好,這些日子病情越來越嚴重。

老爺子倒是想得開,該吃吃該喝喝,唯獨放心不下自己的寶貝外孫。

時嶼是罕見的“先天寒Ⅶ型”alpha。

擁有這種性征的alpha,發育比同齡人會更遲緩,性征不明顯,信息素氣味很淡,後期發展也看個人基因,通俗一點講就是有點性冷淡。

不算病症,但涉及到繁衍後代,又沒什麽針對性的強效藥物可用,所以确實讓長輩擔憂。

外祖父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見時嶼的寒症消失,心心念念的,幾乎成了一塊心病。

時家父母這才匆匆忙忙地趕鴨子上架,商量了半天,決定讓時嶼提前領結婚證,就說寒症已經治好了,讓老爺子了卻這個心願。

結婚對象找誰呢。

既然是做戲,自然不能找相熟人家的omega,情分上不好處置,怕對方覺得輕佻,傷了兩家和氣;歸根結底這是一場交易,那麽就幹幹脆脆明碼标價,只當作生意來做就好,将來合同到期就可以一刀兩斷,也免得對方糾纏。

看來看去,挑中了一個公司曾經合作過的小商戶家的女兒,姓夏。

聽說那女孩兒在藝術學院就讀,生得活潑漂亮,樣貌談吐是過得去的;那小商戶又正好遭遇經濟危機,資金鏈斷裂,連着一個多月找上門來尋求合作,時家正好可以順水推舟,一事換一事,敲定這樁公平交易。

這件事敲定之前,時嶼一直被蒙在鼓裏。

後來得知之後立刻表達了強烈反對,但這件事并不容他辯駁,再問,母親一句話就砸回來了。

“你外公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心願了,你也不願意讓他安心是不是?!”

正所謂,道德綁架是地表最強戰鬥力。

和夏家女兒的見面是時母安排的,說正式帶給外公看之前,總要見一面,串串詞,以免到時候穿幫。

時嶼仍舊沒有放棄,所以直到見面的當天上午,仍然在和母親據理力争。

說到後來母親都不耐煩了,時母是大院子女出身,從小嬌生慣養大的,嫁到時家後又被時父當公主一樣寵,心性和小姑娘沒什麽區別,脾氣大得時家小輩都要讓她三分。

見時嶼不肯點頭,氣得要砸臺燈:“——你外公真是白疼你了!”

時嶼面不改色:“外公未必願意你們做這一場戲來騙他,不信,你們問問他?”

時母使苦肉計,裝心髒疼,倚在床頭唉唉叫喚了半天。

時嶼依舊一臉淡定:“您悠着點,昨天偷吃五盒八喜的事兒我還沒跟爸爸說呢。”

時母的哀叫聲瞬間消失,眼神一下子變得好幽怨。

兩人就這麽僵持着,直到管家來報,夏家那小孩兒到了。

時嶼自然以為是夏家那小姑娘了,心想僵持着也不是辦法,不如從夏家入手,讓他們主動退出這場交易。

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在樓下見到的,是同班同學夏栖鯨。

認識,不熟。

時嶼對他就這麽個印象。

夏栖鯨穿着塗鴉T恤和天藍色水洗牛仔褲,頭發細軟,手上沾着薯片屑,看上去好乖的樣子。

沒想到卻是個小惡魔,舔着淌血的尖牙,嗬嗬嗬奸笑,惡魔的低語,一張口就能把人吓死。

他笑眼彎彎地跟他說,我自願的呀。

事情變得好難辦。

夏栖鯨說,他妹妹有喜歡的人了,不肯背叛愛情,不然就要折斷翅膀背叛全世界,所以只好他這個沒有愛情可背叛的人來代勞了。

時母聽說他倆是同學,也咚咚咚跑下樓來看熱鬧。

夏栖鯨低着頭,斂着眉眼,溫聲溫語地道了一聲伯母好。

“我是代替我妹妹來的,我知道你們一開始看中的是我妹妹,她也的确比我優秀得多……如果我有什麽比妹妹更适合的地方的話,那就是,我的确是百分百自願的,會很好地配合合同上的內容,合同到期之後也絕不會有多餘要求。當然,這件事的緣由我也知道一點,如果你們不滿意的話,我也會盡自己所能,協助你們……”

一番話說得低聲下氣,懂事無比,姿态低得不能再低。

時母立刻就心疼了,拉着他的手在沙發上坐下,讓女傭端茶點來。

時嶼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沒見過人扯謊——是沒見過人在扯謊的同時,連肢體動作細微神态都能這麽精确無誤的!

夏栖鯨對着時母表忠心的同時,甚至好幾次有意無意地把目光投向四周,又慌慌張張地收回來。

不刻意,但足以讓時母捕捉到,品出那麽一點膽小怯懦、坐立不安的意思。

做生意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對方好拿捏的狀況。

這樣自己才能立于不敗之地,大殺特殺。

時母笑得就更歡了。

時嶼還沒來得及消化,甚至也還沒來得及在腦海裏搜索完從前關于夏栖鯨的記憶,事情突然以波音747墜落的速度急轉直下——醫院打來電話,外公的病情突然惡化,讓親屬趕快去醫院。

時嶼就這麽被押去了醫院。

身旁跟着自始至終乖巧聽話、無比配合的夏栖鯨。

乖巧得甚至幫着時母,把綁時嶼手腕的尼龍繩系得更緊了些,還在上面紮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時嶼冷臉看着他:“我跟你沒仇吧?”

夏栖鯨一臉人畜無害:“等會兒見了外公,你是叫我小夏還是栖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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