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過年(一)

臘月二十八那天下了一場大雪,房門差點兒推不開,英子穿着大棉襖,拿屋裏唯一的挖掘工具爐鏟子吭吃吭吃地挖了好久才把門前的雪“推”開,勉強開了門。

深一腳淺一腳地到小棚子那裏從雪裏扒拉出了幹柴火,又從木柴火堆裏拿了木頭,一扭頭甫秀花拿着大盆端了一盆的煤出來,母女兩個合力把材料準備齊全,總算點着了鍋爐,讓屋裏有了點熱乎氣兒。

這個時候雪珍才起來,捂了件大衣哆哆索索地問,“媽,早上吃啥。”

“吃啥?吃雪。”甫秀花瞪了她一眼,就算她再偏心也知道大閨女遠沒有二女兒能幹。

早飯當然不會吃雪,甫秀花把之前“呼”肉留下的老湯當鍋爐,一顆大白菜切成兩半,四分之一扔進了鍋裏,從面口袋裏舀了一碗面,一點點的淋水,做了滿滿一鍋的疙瘩湯。

韓家的鍋爐是兩用的,能燒鍋爐也能當爐子使,一頓飯做完了,屋裏的溫度也升起來了,這個時候韓兆秋和家寶才慢吞吞地起來。

甫秀花瞧着韓兆秋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你爸要是身體還好,哪用你掃雪啊。”

英子沒回她的話,端着碗到醬缸那裏盛了半碗醬,又從醬口袋裏撈了根黃瓜出來。

現在韓家的日子确實“好”過了一些,甫秀花一瞧醬是帶冰渣的,舍得拿出一個雞蛋打了雞蛋醬,醬口袋黃瓜裏也舍得倒香油了。

一家人唏裏胡嚕吃完了疙瘩湯,身體也暖了起來,韓兆秋看了看外面,“這麽大的雪還能回屯子嗎?”

“回不去就在家裏自己過年。”甫秀花是一點都不懷念屯子,更不懷念自己的公婆,日子過得越好越忍不住回憶過去的日子,沒分家之前自己家過的那是啥日子啊,吃得東西擱現在狗都不吃。

“早知道這樣過小年的時候我就應該帶家寶先回去。”往年過完小年,他們就回屯子了,一直能呆到正月十五。

現在家裏有買賣,關門一天就少掙一天的錢,年前年後正是生意好的時候,臘月二十九甫秀花才舍得回去,初三、四就得回來,雪珍也急着幹活掙錢……

不管他怎麽想的,甫秀花麻利地收拾碗筷,英子也想幫忙,“你別在這兒了,跟你姐把前面的閘板下了,快過年了,油鹽醬醋哪樣都賣得快。”

“诶。”英子和雪珍去前院下了閘板,開了門,還沒等把爐子點着呢,就有人進來買東西,甫秀花說得對,快過年了,就算是最摳索的人家也要買些東西,食雜店別看生意小,一天到晚零零碎碎不少賣東西。

到了晚上的時候,果然傳來了消息,小巴大客都不下屯了,去了怕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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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了,踏實地在城裏過年吧。

可誰知道來了個意外之客,将“不可能”又變成了可能。

已經改名叫韓采薇的韓雪彩開着一輛212到了韓家,她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羽絨服,臉上化着妝,口紅的顏色豔得像火。

“三叔,三嬸,我明個兒要回屯子,你們跟我一起走不?”

212吉普車啊,在過去那是只有幹部下鄉才會開的,現在雖然落伍了,但在韓兆秋兩口子眼裏仍然氣派極了。

“你哪兒來的車啊?不……你啥時候會開車的啊?”

“這輛車是別人頂帳給我們老板的,才頂了不到五千塊錢,我學會開車他借我練手的。”韓采微笑眯眯地說道,她打量着三叔三嬸的房子,跟農村的房子比算是鳥槍換炮了,在縣城裏也能算得上是“中等”。“三嬸,當初你們買這套房花了多少錢啊?”

“沒多少錢,兩萬多。”這個沒多少錢說得帶着幾分炫耀。

“我媽非說要在農村蓋房子蓋豬圈,我看還不如在縣城買房呢,在農村蓋房子錢不少花房子終究還是在農村的。”韓采薇說道。

英子瞧着她拎來的東西,兩瓶包裝極精美的酒,十斤紅腸,兩箱子水果,采薇姐初中是在鄉中學讀的,因為每次回家要學費生活費二大爺都罵人,她只讀到了初二就不念了,現在居然開上了大車,還能買這麽貴的東西來看爸——讀不讀書真得沒啥用嗎?

采薇姐在家裏坐了半個多小時,聊了會兒天,确定了明天早晨七點半來家裏接韓家五口人一起回屯子過年就走了。

她走之後,甫秀花蹲下來翻看她拿回來的東西,“這紅腸聞着挺香的,不是咱這兒熟食店做的。”她一邊說一邊掰下來一塊來自己嘗了一口,“肉挺多的。”轉身就把剩下的塞到了家寶手裏。

她又仔細地把動過的那一塊紅腸剪了下來,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拿回來,分給家裏人嘗。

英子嘗了一口,“這個是哈爾濱紅腸吧,白思瑩拿到過補習班一次,就是這味兒。”

“挺好吃的。”雪珍也誇贊道。

“她說沒說這個腸多少錢一斤啊?”

“她說是她爸單位發的福利,專門派車去找內部渠道采購的,個人家花錢誰也舍不得買。”連白思瑩都說貴,肯定是很貴了。

“采薇幹啥呢,能掙這麽多錢。”甫秀花琢磨上了,“不會是幹啥不好的事兒了吧?”

“她在東岳大酒店幹呢,白思瑩說去那兒吃飯,随随便便一頓飯就一千多塊錢,她肯定不少掙。”英子皺了皺眉頭。

“一千多塊錢一頓飯?唉呀媽呀真能造!”甫秀花搖了搖頭。

她知道了韓采薇送來的是好東西,當然舍不得再輕易碰了,收拾收拾全鎖櫃裏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全起來了,穿上新衣服新襪子,帶上給爺爺奶奶準備的年貨,在家裏等韓采薇。

到了七點半韓采薇準時來了,一家子人坐着她開的車,搖搖晃晃地駛上了被大雪和路過的車壓得坑坑窪窪的路,出了縣城,路更不好走了,幾個人被搖得骨頭架子都快散了。

“這車坐起來不舒服,好在底盤高。”韓采薇說道。

“咋地也比拖拉機強。”甫秀花說道,她看着韓采薇,“彩啊,你在東岳大酒店幹啊?我聽人說一頓飯他們吃一千多?”

“也不是人人都吃一千多塊錢,再說了誰花自己的錢去那兒啊。”韓采薇說道,“吃完喝完了都簽單子走人,沒幾個給現錢的,這車就是我們老板要帳要回來的。”

“那你一個月掙多少錢啊?”

“看情況,生意好多掙點,生意少少掙點,我們除了工資也掙瓶蓋錢。”

“啥瓶蓋錢啊?”

韓采薇從車裏拿出一口袋瓶蓋,“就這個。”

甫秀花拿過來一看,瓶蓋上寫着“壹元”,“這玩意兒我們小鋪也兌,都是五毛的。”

“酒廠送飯店的都是壹元的,我們店裏的客人都用我們開瓶,開完瓶瓶蓋就歸我們了。”

“那這一袋好幾十吧?”

“這是五十個,留着過完年兌。“

“一天能掙幾個五十啊?”

“沒準兒。”

“別的飯店也這麽掙錢啊?”

“沒有,有些飯店老板自己留着,就是去我們飯店消費的客人都比較好臉兒,不好意思拿,再說我們老板掙得多,不在乎這些。”

“早知道當服務員這麽掙錢,我不學裁剪也當服務員多好。”雪珍咂了咂嘴說道。

韓兆秋踢了她一腳,“你有你姐那心眼兒嗎?讓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貨,消停在家幹活吧。”他大聲怒斥道。

英子覺得他話裏有話,韓采薇臉色也變了變,沒再繼續說。

平時從小巴一個小時的路,在雪地裏硬是颠簸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到,韓采薇把車停了下來,英子才發現二大爺家原來的木門變成了黑漆描金的鐵門,氣派極了,自己家原來很氣派的黑鐵門掉了漆,被對比的頗為破敗。

韓家搬家的時候想得就是寒暑假或是農忙、過年的時候回來,大部分東西都沒動,進屋裏面感覺也不冷,看來二娘真替自家燒了爐子。

韓兆秋帶着家寶先到韓兆春家去,甫秀花帶着兩個女兒燒爐子收拾屋子,房子不怕住,就怕沒人住,空置的房子越來越顯得破敗了,炕琴裏面包好的被也有黴味兒了,顯然是不能蓋了。

收拾到一半二娘來了,“秀花,我前個兒來給你們燒爐子燒炕,煙囪都結冰了,在燒囪那裏烤了把火才把煙引過去,我一看這屋裏的東西也不行啊,你們別在這兒住了,上我家住去吧,也就是幾天,擠一擠就行了。”

“看來是得擠一擠了。”甫秀花把掃帚扔了,“唉,這破房子啊,賣又舍不得,住又住不上。”

“我正尋思跟你和老三商量商量呢,你們把房子賣給我們呗?老二想蓋房。”

“蓋房?”甫秀花想到了韓采薇說的蓋房的事,老二家想蓋房買自己家的地方确實是最合适的,兩家房子連脊,還有一堵共用的牆,不買自己家的房,他就得另尋宅基地。“我跟老三商量商量吧。”她心裏有些泛酸,并不想賣怎麽辦?

當年老二家沒兒子,兩口子死性就知道種地,日子可是遠不如自己家的,現在竟然要蓋房了……

就算自己家現在已經脫離農門成了“城裏人”想想也挺不得勁兒的。

“行,這麽大事兒是得商量商量。”

剛過了中午,一大家子人又齊聚在了韓家大房,孩子們都大了,有些都結婚了,這次擺了三個大桌子,簡短打了個招呼之後,甫秀花就鑽到廚房去幫忙了,她主要想跟大嫂打聽一下二哥家的事。

大姐雪鳳的兒子已經六七歲了,虎頭虎腦的拿着吃的屋裏屋外的跑。

雪鳳姐坐在炕上跟衆人聊着天,她現在已經沒有了少女時代的甜美開朗,頭發燙得卷卷的,耳朵上戴着金耳圈,臉上用廉價的化妝品化着妝,聊天的主要內容是吐槽婆婆。

“不管咋地過了年我指定把小虎留下出去打工去,我們屯子老王家的媳婦在城裏給人當保姆,一個月還七八百呢,我在家裏面給他們一家子當牛做馬的買個衛生巾都得伸手要錢!艹!”

“小虎馬上上學了……你不擱家誰經管孩子啊?”二娘勸道。

“他跟他那個死爹一個德性,腦瓜子笨得很,上學也學不出啥來,就在屯子小學裏混呗,等我在城裏占穩腳跟再把他接出去。這年頭沒錢啥也不行,就得掙錢。”

英子瞧着她,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紅樓夢裏的話,女人嫁了人就成了死魚眼珠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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