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告別(二)

人生中最難之事無非是生、老、病、死, 對于死,最難面對的除了死者本身, 怕就是活着的人了。

人們總忍不住問自己,如果我能在她活着的時候多做點什麽, 是不是就不會遺憾, 是不是就不那麽難受那麽愧疚。

英子站在遺體告別儀式的最外圍, 聽着那些她不認識估計奶奶也未必熟悉的人念着悼詞, 看着奶奶極盡哀榮,心裏卻想着奶奶的笑容,奶奶那些“無意義”的話,奶奶的倔犟和奶奶的狡猾。

也許奶奶從來都是清醒的, 比很多清醒的人要清醒得多。

葬禮結束之後, 周林海拿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爺爺奶奶都在的時候寫得一封信。

做為一對革命者, 他們對自己的身後事看得很淡。

在信裏他們詳細記述了自己這一生的得失,認為做為一個堅定的革命者應該看淡生死, 死後希望将遺體捐給醫學研究, 在醫院研究結束骨灰火化後希望将骨灰抛在所在他們戰鬥過的地方。

不修墓地,不搞遺體告別儀式,希望所有人笑對他們的生死, 除此之外所有存款全部捐獻給國家, 物品除子女孫輩每人取一樣留做紀念外也一并捐獻,此事由周林海負責。

關于房子的事他們也特意說明:本不想占國家的便宜,在他們去世之後應該把房子退回給國家, 但是一是要響應國家的政策,二是孫子周林海幼失其母,無依無靠,房子留給他也好給他系上一根線,讓他有根可尋。

當然了,之前說的一切從儉,被否定了,子女們一致認為理智上對父母的決定非常支持,情感上無法接受。

覺得還是需要一些簡單的儀式,讓兩位老人的親屬有地方可以祭奠。

爺爺的遺體并未捐獻,而是葬入了公墓,奶奶的遺體也是同樣的處理,折衷方案是将骨灰分為六份,除葬在公墓的一份之外,五份葬在兩人共同戰鬥過的地方。

這些地方就藏在子女們的名字裏。

英子遠遠地站着看着這些人,默默讀着花圈上一個一個的名字,也許這不是奶奶想要的,但是所有活着的人想要的,這是對的還是錯的?

姥姥曾經說過,葬禮不是為死人辦的是為活人辦的,果然如此。

一切結束之後,周家的幾位子女和周林海開始了漫長的旅途,名字是重走父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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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們的骨灰一一葬在他們戰鬥過的地方,一場儀式下來,足足用了一周的時間。

周林海回來的時候,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我想吃包子。”回家的路上,他給英子發了一條短信。

英子接到短信之後,開始發面、合面……他的車子駛入周家大門時,包子剛剛出籠。

周林海坐在餐廳的老位置,吃了一口包子之後,忽地淚流滿面。

奶奶撥掉氧氣管和一切維生設施的時候他沒哭,奶奶的遺體告別時他沒哭,奶奶火化的時候他沒哭,爺爺奶奶一起合葬時他沒哭,在各地埋葬爺爺奶奶一部分的時候他也沒有哭,回到家裏吃到味道無比熟悉的包子時,他哭了。

他整個人縮成了一團渾身抖個不停,哭得無聲且痛苦。

英子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她看了許久,走了過去抱住了他,“奶奶去找爺爺了,在爺爺身邊奶奶是最開心快樂的。”

周林海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哭着,“林海大哥,你哭出來,不出聲會憋出病來的。”

過了許久,周林海終于哭出了聲音。

省城很大,市區很大,街區很大,房子也很大,而在這一時刻,只有這兩個人,共同分擔兩人能感受到的最深的痛苦,世界上最愛他們最理解他們的那個人去了。

英子面對的告別,不止是這些。

奶奶去了,周林海決定把房間的格局恢複到最初的形态,那些護理用品、沒用完的藥品、保健品他全收集起來了,送到敬老院給那裏的老人使用。

奶奶的衣服、物品除了按照遺囑上說的一人拿走一樣之外,他把奶奶的首飾什麽的也都找了出來,讓兒媳婦和女兒們拿走她們想要的。

大家都不缺首飾,也都保持了風度,一人撿了一樣沒什麽争搶的,有女兒的又各自多拿走了一樣給女兒。

奶奶身上值錢的首飾實際并不多,她年輕時的首飾全都賣掉換物資了,現在的這些是因為種種原因在後期收到的。

奶奶眼光是極高的,留下的首飾,并沒有那些什麽沉重的金镯子金項鏈,更注重作工和材料。

這些人分完,最後只剩下一對奶奶沒生病時日常戴的镯子,水頭不錯的翡翠镯子,周林海的繼母作主,周林海和周明德一人一只,将來傳給孫媳婦。

至于衣服鞋子就沒有什麽意思了,料子作工什麽的都是極好的,但這些人誰也不會穿,除了一兩套留做想念的周林海做主收集起來一并捐給敬老院和貧困山區。

這些處理完了之後,周林海把一樓的房間清空了,該搬回樓上爺爺奶奶房間的搬到爺爺奶奶房間,該搬到倉庫的搬到倉庫。

原來一樓房間的家俱擺設一樣一樣擺回原位,這裏原來是周寶清和娟子的房間,娟子自殺之後,這裏就被鎖了,周寶清在奶奶生病占了這間房間之前,沒有踏入過這間房間。

周林海經常會打開房間做些日常的打掃,對裏面的家俱擺設位置一清二楚,有點強迫症的他連痰盂都恢複到了原位。

最後一樣擺進這間房間的是一張照片,照片裏面是一家三口,男的是年輕時的周寶清,女的剪成齊耳短發對着鏡頭露出有些羞澀的笑容,他們中間是戴着軍帽的男童。

這些工作包括最後的掃除,周林海都沒有假他人之後,而是自己一樣一樣的全都做完,清理歸位之後,他鎖上了這間房間的門。

把鑰匙一并交給了英子,“東邊的倉庫也完全歸你使用了,除了爺爺奶奶的房間和這間房間不能動,別的房間都可以動。周明德的東西我會讓他盡快全搬走。我那兩個姑姑該拿走的東西早拿走了,剩下的都是不要的,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這次一并清理,這裏的位置不錯,房間你可以拿來出租,應該也夠日常花銷的了。”

“你不在這裏了嗎?”英子聽周林海的話越聽越覺得心裏發慌。

周林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爺爺奶奶留下的存款一共三十二萬元,動員每家捐贈了一些,我個人又補了八萬元,一共五十萬元,成立孫蘭英基金會,獎勵那些那些從貧困家庭考入大學的女生,你是第一個受助人,每年可以從基金會領兩千元的獎學金。”

“我……我有錢,我不需要這些。”

“這是奶奶對你的心意。”周林海又拿出來一對銀手镯,“奶奶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帶了一匣子的首飾,為了支援抗戰全都賣了,只留下這一對不值錢的銀手镯,陪了她很多年……我把這對手镯預先替你留下了,你收下當做紀念。”

英子接過這一對手镯覺得沉甸甸的,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收好的。”

“要戴着,好像奶奶一直在你身邊一樣,記住奶奶說的話,要讀書要上進。我給你獎學金的原因也是這個,不要在該學習的年紀為錢分了心,你可以課餘做一些生意,但不要因為生意影響了成績,大學四年可以虛度時光,也可以認真學習,不要因小失大。”

“嗯。”英子點了點頭,把手镯戴上了。

“我一個月前商貿公司進行了二輪承包,退出承包了,林海商貿估計很快就會改名,你的戶口在你上學之後會遷到學校的戶口上,社保你可以自己接續,也可以等有工作之後再接續。”

“你……為什麽啊?”

“你就當我不善經營吧,畢竟我接手時商貿公司帳面上有那些財産,我走的時候還是只有那些財産,雖然沒損失也沒有增長。”周林海說着笑了。

“這裏是四千塊錢,是你第一年的學費,是我私人出的,感謝你對奶奶的照顧。”

“你不是已經退出承包了吧?想必也很困難,我不能收你的錢。”

周林海笑了,“傻丫頭,你不會覺得我破産了吧?我不是說了嗎?商貿公司沒損失也沒有增長。該拿走的我都拿走了,不該碰的我沒碰,周家在省城還是頗有清名的,我不能折損爺爺奶奶的名聲。除此之外我沒少賺錢,我只是扒掉了身上的國字頭的皮而已。我手下的得力幹将也同意跟我一起去南方創業。”

“南方?你要去南方?”

“如果不是為了奶奶,我本也不會留在省城,這裏的風氣太保守,沒有國字頭護體大宗點的生意都沒辦法做。這些年我走南闖北也積累了一些人脈,我已經找好了合作夥伴,正在深圳等我過去。”

深圳?聽起來就很遠很遠的地方……

英子想說你不要走,可她憑什麽這麽說呢?她有什麽資格這樣說呢?人各有志啊!對林海大哥而言她只是一個保姆啊,說不希望他走不是自取其辱嗎?在她的生命中有太多重要的人離開了,多到她已經習慣了。

盡管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摘走了一樣空落落的,英子還是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好啊!到時候別忘了經常打電話聯系。”

“一定要聯系的啊,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還要替我看房子呢,記得要租出去,你平時在學校,家裏不能空着。”

“不是已經……”

“不要對人性掉以輕心,再說了房子是需要人氣的,空置着對房子本身不好,這房子老了,需要維護也需要保養,沒有人住會很快垮掉的。”

“我會把租金寄給你的。”

“我不需要……”周林海笑了笑,“這樣吧,你把租金入到一個戶頭裏,需要大小維修交各種費用的時候拿出來繳費,等我年底或是別的什麽時候回來,我們再算帳怎麽樣?”

“嗯。”

“你也不用太保守,流動的資金是最大的資本。”

周林海還叮囑了英子許多,包括水暖工的電話和聯系方式,電工的聯系方式,管委會的聯系方式等等。

第二天,周林海開着他的那輛車,帶着不多的行李離開了周家。

作者有話要說:周林海要離開一段時間啦!英子開始了獨立成長自我發育。感謝在2020-06-07 22:22:05~2020-06-08 22:09: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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