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遇見小草(二)
白思瑩不停地向外張望,手裏的書快揉成一團了, 周明德百思不得其解, “那個人是英子家的親戚?”
“她舅舅家的表妹,她生下來就在姥姥家吃舅媽的奶長大的。”
“英子幹嘛躲着她啊?你為什麽那麽激動啊?”
“你不知道, 她家裏的那些事。”白思瑩把英子家的事全告訴了周明德, 周明德聽得目瞪口呆。
以前他也猜測過英子的身世,無非是家裏重男輕女不供英子讀書,英子一賭氣從家裏跑出來了, 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學。
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曲折的事。
“知道我為什麽告訴你這些嗎?”白思瑩問周明德。
“為什麽?”信息量太大了, 周明德還在消化。
“你這人傻啊!我們那個小縣城地方小, 上學的圈子更小,小草肯定能通過老鄉找着我,找着我就找着英子了, 也離找到你不遠了,你這人傻, 單純, 我怕你被騙。英子命不好,她家裏人就是一幫吸血鬼。”
“英子也不傻……”
白思瑩嘆了口氣, “總歸是她的家裏人,真能一輩子斷絕關系嗎?遲早他們會找上英子的。英子太可憐了。”
英子跟甫可欣說完, 給白思瑩打了個電話, “我先回去了。”
“我知道,晚上去找你。”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家人, 對英子來說就像是影子,你以為躲得很遠了,但心裏清楚,影子遲早會追上你。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了,可根本不夠。
她回到了公寓,把自己關進房間裏躺倒在彈簧床上,側頭看向原本應該是奶奶躺的地方。
奶奶,我該怎麽辦?
小草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她一定會把遇見過我的事告訴家裏人的。
家寶在市裏上學,幹爸幹媽都搬來了,這次自己不會像上次一樣輕易躲過去。
他們會找到學校,會找到公寓,會再次把她的生活攪成一團糟。
她想要逃,不念書了!逃南方去!她去打工!她去創業!
可是不念書……她長久以來的執念就是要讀書啊!為什麽她要為了家裏人再次擊碎自己的夢想啊?
她輾轉反側,從天黑一直睜眼到天亮,腦子裏轉了無數的念頭,回憶了過去無數的事,除了擔心難過之外,沒有別的想法。
怎麽是現在呢?怎麽不是她拿到文憑之後呢?有了文憑她可以走啊!
這麽大的城市,那麽多家KFC,小草怎麽就走進了那一家呢?
天亮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英子。”
“小草?”
“我考慮了很久,我覺得我還是應該把你的事告訴你爸媽,他們現在……”
“小草,你要是把我的事告訴他們,以後我再也不會跟你說一句話了!我們一刀兩斷!”
“英子,對不起!真對不起!出事那天我媽讓我一定要拉着你一起坐我哥的車回家,要是那天我不那樣任性就好了,都怪我!英子!都怪我!”
怪誰呢?當時她們都那麽小,那麽敏感,那麽任性,有那麽多的小心思,“小草,我不怪你。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可是你要是把我的事告訴了我家裏人,我真恨你,恨你一輩子!”
“他們是你家裏人啊!一邊上學一邊勤工儉學多難啊!我們宿舍有一個勤工儉學的,天天累的晚上睡覺直磨牙,你跟你家裏人聯系了,你家裏人怎麽樣也得掏錢供你啊!他們不供你,我媽也能供你啊。”
“小草,我不需要別人供我,我打工掙得錢夠用。”
“英子,我知道你自尊心強,可是家人終究是家裏人……”
“小草,你別勸我了,我告訴你,我要是看見我爸媽或者二舅媽去找我,我就再跑,大學我也不念了!就是跑!”
“英子,你怎麽這麽恨你家裏人啊?”
“你不是我,你沒資格決定我恨或者不恨家裏人,那也不是我真正的家裏人,那是我幹爸,幹媽。”
英子挂斷了手機。
她不知道小草會不會聽她的,不跟家裏人說她的事,那件事只是□□,她跟“家人”的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從小到大她一直就不是家裏人,她在姥姥家是寄人籬下,在自己家還是寄人籬下,沒人在乎她。
爸媽可能對她有點感情,畢竟沒有餓到她,冷到她,兩只雞腿一只給家寶,另外一只她跟雪珍輪着吃,沒有雞腿也會有雞翅膀吃。
可一旦遇見什麽事,她就是被舍棄的那個。
幹媽永遠不會有看雪珍和家寶的眼神看她,她什麽也不是!
她也曾經祈求過他們的感情,她也曾經安慰過自己父母愛自己一點點也可以,現在她覺得不夠。
她讨厭那種無論怎麽樣也得不到認可的感覺,她讨厭總有人說你做錯了事的感覺,她讨厭自己是多餘的!
要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上了大學,有了錢,買了底商,開了淘寶店創業,不再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英子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感覺,她害怕!她害怕因為他們的“重視”再一次貼過去,把自己的一切獻上去,就為了他們一句認可的話,一點點的關懷!
她害怕!
所謂的仇恨都是表面的,她害怕的是自己,自己像條狗一樣的別人給根骨頭就會搖着尾巴跑過去!
她起了床在廚房接了一杯冷水喝了下去。
“喝冷水會肚子疼的。”
“不科學。”
“我喝了肚子疼,我相信實踐。”朱盈說道,她拿水壺接了點水,“你怎麽了?”
“沒事。”
朱盈笑了笑,“看你也不像沒事啊。”她指了指自己的眼圈,“眼框子都黑青了,一宿沒睡?”
“失眠了。”
“我聽人說我恨你,我恨你,失戀了?”
英子搖了搖頭。
“家裏的事?”
英子不說話了,“我煮點面條吃不吃?”鐘點工的上班時間還沒到呢。
“我不吃面條。”朱盈說道,“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有故事。”
“是事故吧。”
“就是世故,要是按心理年齡算,你應該跟我同齡。”朱盈踮起腳尖在貼着她名字的櫃子裏拿出一罐紅茶,從裏面拿出紅茶包,“要不要喝這個?很好喝。”
英子搖了搖頭,“你覺得中國式父母子女的關系是什麽樣的?”朱盈是心理學的講師,平時也在一些心理診所兼職。
“不一樣,一樣米養百樣人,但總體來說是投資和控制。”
“愛呢?”
“中國人不怎麽表達愛,但愛是存在的,你養過孩子就知道了,沒有愛根本沒辦法熬過前三年。”
“你有孩子?”
“我姐有孩子,我跟着養了三年,快瘋了。”
“我七歲之前是在姥姥家住的。”
“跟你爸媽沒有接觸過?”
“我生下來就被他們送人了,姥姥把我找了回來。”
“因為你是女孩?”
“是。”
“父母和子女的關系中最重要的就是前三年,你連前七年都失去了,很難跟他們建立起真正的關系了,是不是同樣的訓斥,他們訓斥你和訓斥你的……你不是獨生的吧?”
“一個姐姐一個弟弟。”
“他們訓斥你和訓斥你姐姐弟弟時,你們的反應不一樣,你會覺得特別反感,特別難受。”
“是。”
“因為他們在最初跟你父母建立了心理和生理上的聯接,他們知道就算是被打罵你父母也是在乎他們的,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被丢棄的,你知道你應該愛你父母,你父母也應該愛你,但你感覺不到。”
英子坐了下來,“可能吧。”他們家不談這個。
“他們覺得你跟他們不親,他們覺得你應該跟他們親,也憤怒于他們跟你無法建立起同樣的情感聯接,所以你們的關系很僵。”
“嗯。”
“說說你怎麽從家裏出來的吧?”
英子疑惑地看着她,“什麽?”朱盈應該是不知道她是離家出走的,她對于所有人都是說她父母在外面打工,她一個人在這邊讀書,還有一些人在英子的“誤導”下認為她父母是一對忙碌的生意人。
“你的這種家庭關系,最終會走向兩種極端,一種是你拼命的想要證明你的存在,你對他們來說比另外兩個更好,一種是你拼命逃離,想找別人建立新的情感聯系。”
英子沉默了。
“不想說是吧?”朱盈的水開了,她拿出了自己的茶具,把茶包放在了濾勺上,将熱水沖過茶包,又将茶包和濾勺放到了另一個茶杯上,沖了茶包。
給自己加了奶和方糖之後,又給英子加了奶和方糖,“我不知道你要加什麽,按我自己的習慣加了,你嘗嘗看。”
英子拿過那杯茶,沒有碰。
“你并不孤獨。”朱盈說道,“來我這裏咨詢的人大部分人問題的根源都發生在童年或青少年時期,只不過國內忌晦心理醫生,到我這裏來的人大部分已經命入膏荒了,更多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
“我知道我的問題在哪兒。”
“但是你一直在逃避。”
英子點頭。
“關于這件事,你最想逃的一點是什麽?”
“我不想自己更孤獨。”她本能的感覺有什麽不對,卻不知道什麽不對。
“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孤獨并不可恥。”
是啊,孤獨并不可恥。“我不孝敬父母,可恥嗎?”
不孝,這兩個字是永遠壓在中國人頭上的大山,每個有基本道德觀的人都沒辦法接受這一點。
這也是英子逃多遠也沒辦法脫離的原罪。
“這在于你自己,我回答你可恥或不可恥都沒有用。”
“我曾經想過,有一天我長大了,他們變得很老很老了,沒有錢治病了,住在醫院裏要死了,我會找到他們,我會給他們錢,我會告訴他們我比那兩個更優秀。”
“這麽想會讓你高興吧?”
“高興一秒吧。”英子哭了,“可我知道我給他們再多錢也沒有用!我每天淩晨起床賣豆腐,我做家務活,我有眼力見兒,我幫我媽媽,我伺候我爸,我教家寶讀書,我乖!我在外面不惹事兒!我不早戀!我比雪珍和家寶好!可是不夠!不夠!我以後再孝順也不夠!”
朱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輕輕擁抱了一下英子,不夠,是啊,有的時候就是不夠。
作者有話要說:英子早晚要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不過不是現在。
給小草一點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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