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現實
人生第一次, 英子帶着笑容從睡夢中醒來, 穿上衣服趿着拖鞋到客廳坐下，抱着茶杯繼續帶着笑夢游。
公寓平時第二早起, 今天第一早起, 每天必然要在廚房自沖一壺紅茶開啓新一天的朱盈從頭圍觀到尾, 端着紅茶坐到了她的旁邊, 歪着頭觀察她。
英子從玫瑰色的夢裏醒過來, 一扭頭就看見了朱盈的臉, 吓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你什麽時候……”
“大約是在你半夢半醒的時候過來的吧。”朱盈嗅了嗅英子的杯子，“喝白水？跟我一起喝茶啊。”
英子回想起那天跟朱盈掏心掏肺還是覺得有點別扭，“不了。”
“你跟他說過你家裏的事了嗎？”
“他應該知道了。”
“也就是沒說過喽。”
英子聞着朱盈的紅茶香喝了一口水，玫瑰夢多少被沖淡了一些。
“他跟你說過他家的事嗎？”
“他家的事……我全知道。”
“你确定？”朱盈挑了挑眉。
她認識周明德的父母，知道他的家世, 但确定了解他的家庭嗎？
仔細想想不是很了解啊。
比如周明德父母的實際關系如何，英子總覺得他們倆個并不和睦，可是有多不和睦？
周明德為什麽總跟家裏對着幹？
“他不了解你, 你也不了解他，你們倆個是在肓戀嗎？”朱盈說道，她又道, “還是你覺得一旦你們倆個人之間的感情進入現實, 馬上就會夭折？”
英子站了起來，“我餓了，你吃什麽？”
“阿姨還有五分鐘就來了, 她昨晚泡了米今天喝南瓜粥。”朱盈看了看客廳的鐘表，“英子，希望你一直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在做什麽？英子有片刻的清醒，她知道自己在談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戀愛，在給自己本來就傷痕累累的人生再填一點傷，可她……
就算是她一無所有，她總該有作夢的權利吧？就算這場夢會醒，醒的時候會無比痛苦，可這些天，真是她最快樂的日子。
至于痛苦，那是她已經習慣了的事。
周明德起床的時候感覺也無比的好，就算是客廳裏父母毫不避諱的争吵聲都沒辦法讓他的心情變糟。
他洗了個澡換了件衣服，這些天因為跟英子一起出地攤，他被曬黑了一眼，膚色裏稍微填了些健康的黑。
懶洋洋地拿起背包出門，本來應該吵成一團的父母一團和氣地坐在餐桌前吃飯，母親還給父親夾了一個雞蛋。
“明德，你一大早出去做什麽？過來吃飯。”母親招呼他吃飯。
“是啊，明德，過來吃飯。”父親也招呼他。
周明德坐了下來，母親給他盛了碗粥又夾了個豆沙包給他，“這是你爸今早晨練的時候買的，很好吃。”
周明德咬了一口豆沙包，确實很好吃，不過應該不是地方買的，這種濃郁的豆香味兒，只有自家做的豆沙包裏才會有，“好吃。”
“明德啊，你最近有沒有看見冠男啊？我聽她媽說她準備要出國啦。”
“哦。”
“明德啊，你要是不想考公務員，也可以出國啊？喜歡哪個國家啊？”媽媽繼續說道。
周明德意外地看着媽媽，爸最近高升到了交通局，做了主管基建的副局長，應該更忙了，媽最近也面臨升職，也一改往日的懶散頗為忙碌，按道理應該對他考公務員更加堅定，怎麽又改口了？
“我打算畢業後先工作一段時間。”周明德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半。
他的計劃是先工作一段時間，等英子大學畢業了，兩人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工作不如考公務員……”老爸又把話題轉了過來。
周明德大口喝完了粥吃了兩個豆沙包，拎起背包走了，剩下兩個人相顧無言一直吃了十分鐘。
“我方才說的事你要小心點。”
“我知道。”
兩人說完了不再繼續說話了。
周明德掐着點兒到了周家老宅，英子上午第一節 課是九點，他特意來接她上學。
英子背着包出了門，忍不住還是繼續盯着隔壁家，隔壁家的樹結果子了，比果子更多的是各種蟲子，整個一個蟲類樂園。
“你看什麽呢？”周明德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隔壁……”
“你說隔壁那一家啊？他們全家好像都搬南方去了，他們家的老大在廣州那邊發展得挺好的。”周明德說道。
“你們很熟？”
“我跟他們家不熟，我哥跟他們熟，我小時候也就是周末或者寒暑假過來，呆得時間也短，他們家的孩子都大了，不帶我玩。”
“這一片現在沒剩幾家人家了。”
“房子都太舊了嘛，就算是修了幾次也不如新房子。”
“我倒是喜歡老房子。”
“我帶你參觀一下這邊。”周明德牽起她的手，從巷子頭走到巷子尾，一家一家地介紹這裏的人家，目前還在這裏住的也就是三四戶人家，平時也是大門深鎖，偶爾才能看見人出入。
英子握着他的手，感覺到他手傳來的溫度，微微有些發怔。
“怎麽了？”
“沒什麽。”住這裏的人會重男輕女嗎？會把女孩兒送人嗎？會為了五百塊的計生罰款一家人吵成一團最後分家嗎？
這跟她生長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我不喜歡聽你說沒什麽，你每次這樣說都是有事。”周明德握緊了英子的手。
“我就是覺得我們生活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可能物質上是一樣的，本質上你覺得有什麽區別嗎？我家裏的照樣為了那點兒財産那點兒影響力紛争不斷。”
“你們畢竟……”沒有為了那麽點兒錢撕破了臉啊，畢竟沒有彼此仇視，畢竟沒有因為家裏人是女孩兒就歧視啊。
“你不要以為農村的那些紛争醜陋，城裏有些人的紛争醜陋得你難以想象。”周明德嘆息了一聲。
英子不解地看着周明德，他一直是個陽光大男孩，這次他面具下的陰郁一角似乎露了出來。他……也不是真得無憂無慮嗎？
“朱盈說我們倆個在談一場假戀愛，故意不去想現實中的事。”
周明德笑着抱住她，“對啊，我們就在談一場假戀愛，不去想現實中的事，到最後也不要讓現實中的那些事困擾到我們。”
會這樣嗎？可能嗎？
“未來我們會怎麽樣？”
“我們？我畢業後工作兩年等着你畢業，然後我們一起去南方或更遠的地方，遠離所有讓我們讨厭的一切，就我們倆個人一起生活。”周明德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這是我現在手裏所有的存款，從今天開始，為了未來每月我只從你手裏領零花錢，我們一起攢錢。”
英子接過那張卡，“我不缺錢啊。”
“我周明德是靠女人養的嗎？”周明德硬氣地說道。
“那你這張卡裏有多少錢呢？”
“沒多少錢，一千多塊吧……密碼是123123。”
一千多塊對于一般的窮學生是很多了，但是大少爺您一個月油錢是多少啊？更不用說一日三餐、零食飲料了。
“這一千塊你還是留着吧。”英子把銀行卡還給了他，“你總是要吃飯的。”
“我已經開始找工作了。”
“找到工作總得過頭一個月吧？有的公司還要押一個月的工資。”
周明德頗有些震驚地看着英子，竟然是這樣的嗎？
“你是學哲學的，工作什麽的更難找吧。”周明德學的學科，一開始就是奔着從政去的，普通工作太不适合他了。
過去他是一不在乎錢，二不在乎工作，現在牽扯到現實了，社會的毒打就來了，英子不想說得太明白，但也算是揭開了冰山的一角。
“我同學……”周明德的同學裏，窮人家的孩子還真少，窮人家的孩子就算是誤入了哲學系也會拼命的跑出去，更不會讀研。
對需要擔心生活費的人而言，哲學兩個字太沉重了。
英子微笑着看着他，“我要上學去了，你試着找下工作看看。”
大學畢業生，不是那麽強調“專業”的話，學哲學的還是一樣能找到工作的，只是可能不會像周明德想象中的那樣順利。
英子卻不會為這樣的“現實”難過，生活就是這樣，要歷經困難才能尋找到立身之本。
在某方面來說，英子年齡雖然比周明德小，心理年齡卻比他成熟得多，她希望周明德經歷了現實能夠成長。
上午她只有一節課，下課之後她沒有找周明德，而是在街上閑逛，有意無意地，她逛到了自己租給阿東的那套商服，阿東的手藝應該是不錯的，他後來應該還招了些人手，現在三個美發椅上都坐滿了人，還有一些人在排隊等候。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車停在了街上，一位長發美女從車上下來，卻在看見英子之後轉變了方向，向英子這邊走來。
“英子！”
韓采薇！“姐。”英子只叫了她一聲姐，這邊不是她的活動範圍啊。
“我還想着什麽時候過來找你呢，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了。”韓采薇一邊說一邊拉着英子到旁邊的一家茶餐廳坐了下來。
“您現在在忙什麽？”
“沒什麽大事，還是在管着那家酒店。”韓采薇笑道，“倒是你，聽說考上大學了？厲害了，我們老韓家第一個大學生。”
英子防着小草，卻防不住韓采薇，不過韓采薇應該也不想把英子的事告訴韓家人。“嗯。”
“小霞不行，重讀了那麽多年也考不上學，還跟人談戀愛了，非要結婚，我爸媽不同意也沒辦法，不過那小子人還行，有手藝，小霞跟他過日子也不錯。”
英子又點了點頭。
“你呢？戀愛了嗎？”
英子搖了搖頭。
“在大學裏該找得找，別眼高，出了社會想要找合心意的不容易，現在男人都鬼精着呢，一個比一個壞。”韓采薇摟了摟自己的頭發，只是一個動作就女人味兒十足，吸引得周圍的男生不管有沒有女伴都一個勁兒往這邊看。
“我家裏……”
“家寶上學了，我找人幫着安排的，聽說成績還行，以後好歹能有個文憑什麽的，餓不死他。你爸媽開了間小超市，生意還行，你媽那人你還不知道嗎？把錢都捆肋條上，扯下來一塊跟要她命似的。連給你爸……”
“我爸怎麽了？”
“不算什麽事兒，就是說現在可以手術，你媽舍不得錢，不肯在省城治，非要回縣城治，新農合縣城報銷比例高。”
“啥？”
“新農合啊，你媽還上蹿下跳地找人辦低保呢，有你家那個大哥啊，估計差不多能辦成。”
英子都不想聽這些事，自己家窮，幹媽卻舍不得任何一丁點兒的好處，總覺得別人欠他們家的，尤其是韓家。
“他們辦低保一定要查戶口，到時候你的事就瞞不住了吧。”說了半天，韓采薇抛出了一枚重鎊炸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