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族(九)

瓦娜莎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底。她撐起身,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很普通的黑色鐵絲繞花單人床。右手窗戶下有一張書桌,桌前的窗簾被拉起,擋住外面的光線。所以她才會在清醒後的一分鐘內,以為現在是黃昏。

房間裏的陳設很簡陋,除了床和書桌就是一張大衣櫃。立在鐵床的左側,緊貼着牆壁而放,恰好和書桌面對面。在房間的四角,瓦娜莎看見有雨水滲透的痕跡。這裏與其說是公寓,倒不如說是旅館。

她怎麽會在旅館裏?

昨夜的記憶開始回籠。杯觥交錯,衣香鬓影的宴會。打扮神秘的通靈師。附身的神。還有她自己。

瓦娜莎下意識的捂住胸口,手指碰觸到身上的睡衣,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換掉。柔軟的棉布與她肌膚相觸,溫暖舒适。但緊接着內衣也被脫下的事實讓原本的鎮定的她再也忍不住下床,赤着腳踩在地板上。

瓦娜莎環抱住身體,縮着身子四處打量。離開溫暖的床鋪,冰涼的空氣讓她打了個噴嚏。

“我認為你現在應該回到床上好好休息。你覺得呢?”

冷淡清朗的聲音在瓦娜莎背後響起。她戒備地轉身,習慣性地回了一句:“我認為女人在陌生人的陌生房間裏應該保持警”惕最後一個詞戛然而止。灰色的眼睛瞬間睜大,瓦娜莎不算豐厚的嘴唇劇烈顫抖起來,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失蹤了八年之久的沃德·伊芙斯正手捧着一堆衣料,站在衣櫃旁,一手帶上身後的門和她對視:“好久不見,瓦娜莎。”

瓦娜莎不敢置信地擡起一只手捂住嘴,接連後退了好幾步,直到她的膝蓋後彎撞上床沿,被迫停了下來。

她瞪着自己哥哥和八年前失蹤時分毫未變的臉,淚水一下湧出了眼眶。

言白走上前,伸手擦掉瓦娜莎臉上的淚水,将衣服放到一邊,接住了撲進他懷裏的姑娘。他親了親妹妹的發頂,感覺到她的淚水打濕了自己胸前的衣襟,讓那塊溫熱起來:“好久不見。”他又重複了一遍。

瓦娜莎帶着哭腔回答:“好久不見,哥哥。”

盡管通過通靈已經知曉哥哥未死。但在親眼看到這個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瓦娜莎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爆發的情緒,抱住言白大哭起來。

過去的種種一一閃現在她眼前。在言白失蹤的這八年裏,每次她遭受痛苦時都會忍不住想如果哥哥還在該多好。當她被馬爾科姆爵士用惡毒的指責罵得無地自容時;當她被綁在瘋人院的牆壁上遭受深秋季節冰水的沖擊時;當她為了尋找米娜而一次次踏入黑暗時,她都會奢望哥哥的出現。希望他能擋在自己面前,為她擋下所有的痛苦和非難,就像在他們小時候一樣。

她用八年的折磨武裝了自己,為自己披上一層厚厚的保護套。現在,她終于可以脫下這層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的外衣,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了。

言白耐心地等瓦娜莎發洩完才放開她。她的臉由于剛才那場聲嘶力竭的痛哭而紅潤了不少。

瓦娜莎被言白牽着手,引導着重新坐回床上,乖乖地任由哥哥蓋上被子。這期間,她一直緊握着言白的手,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繩索。

言白索性在她身邊坐下,掏出手帕為她擦幹了眼淚。

瓦娜莎眼也不眨地盯着言白,直到他停下收起手帕,才伸手輕觸他的臉。

指尖的觸感一片冰冷柔軟。瓦娜莎想起自己剛才靠在他胸膛上時,那具身體裏的死寂,忍不住再次顫抖起來。

但這次,她不是為自己痛苦,而是為她的哥哥。

“哥哥,你變成吸血鬼了?”

言白有些吃驚,他打量着瓦娜莎,沒有在她眼裏看到害怕便沒有否認:“你怎麽知道?”

瓦娜莎注意到言白的觀察,她微微一笑收回手:“我通靈得知的。”

通靈?言白之前也曾聽聞人類中“靈媒”這種職業的存在。從事這項職業的通常都是女子。因為她們天性敏感,如果體質再特殊些就很容易聽見黑暗裏的聲音,而陷得更深者則是能看見更為詳實的畫面。

可正是由于她們是與黑暗世界的子民打交道,古往今來,凡為靈媒者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言白皺起眉,握緊妹妹的手:“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想起米娜,還有她年少無知時犯下的錯誤,瓦娜莎不禁聲音變得悲痛嘶啞,她把關于米娜被吸血鬼擄走的前因後果告訴了言白。說是自己告訴了米娜,誤導她以為言白成為了吸血鬼,這才導致了米娜在來到倫敦後被吸血鬼引誘。後來她才通靈得知,言白和擄走米娜的生物根本是兩種不同的存在,顯然後者是完全失去理智的怪物。

“如果我當時沒有告訴米娜你的事,她就不會被擄走。如果我之後沒有鬼迷心竅地勾引她的未婚夫,米娜也不會搬走來到倫敦……”說着說着眼淚再次從瓦娜莎美麗的灰色瞳孔裏湧出,她雙眼下厚重的青灰色連白粉都擋不住,顯然已是多日未休息好,“無論我怎麽指責馬爾科姆爵士如何破壞了我們的家庭,可是米娜是無辜的……她那麽天真美麗,不應該受到這種折磨……”

“你也同樣遭受了折磨不是嗎?”言白握着她的手,平靜地說,“好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什麽?”瓦娜莎挂着淚水不解地望着言白。

“既然由我而起,就應該由我結束。”言白捏了捏妹妹的手,站起身,将衣服遞給她:“來,穿好衣服,我們去拜訪馬爾科姆爵士。然後,我再把米娜帶回來。”

瓦娜莎仰視着他古井無波的眼睛,內心燃起于之前不同的希望。在言白出現之前,她原本是打定注意就算犧牲自己也要把米娜從黑暗世界拉回來,可是現在,哥哥出現了。他握着她的手告訴瓦娜莎說,讓他來。

瓦娜莎用手背擦掉眼淚,鄭重其事地告訴他:“不,這裏面也有我的責任。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言白聞言,眼神不禁柔軟下來,他望着自己妹妹消瘦得可怕的臉龐,彎下腰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在她耳邊道:“你付出的代價足夠了。作為哥哥,我很樂意為你完成之後的工作。”

他直起身,揉了揉瓦娜莎的頭發,微微一笑:“現在,穿上衣服。”

言白帶上門走出了卧室。他走到窗戶邊,掀開窗簾一角,看太陽尚未西沉,依舊挂在西邊的天空,便從抽屜裏取出一卷繃帶從手指開始纏起,直到他将露在衣服外的雙手和臉孔都纏上一層繃帶後,他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窗簾。

陽光瞬間透過玻璃照射在他身上。同時,瓦娜莎的尖叫響起:“哥哥!”

在她的驚懼的視線裏,她看見言白站在陽光下扭頭,繃帶下的臉部肌肉動了動,似乎是在微笑:“沒關系。”

幾秒鐘後,言白依舊好端端地站在塵埃飛舞的金色光線裏,沒有着火,也沒有化成灰燼。瓦娜莎一瞬間還以為剛才她哥哥是在和自己開玩笑,他只是被人拐走了八年,而沒有變成吸血鬼。畢竟……

她撲過去,用手指撫摸着言白的臉。在繃帶下似乎隐隐有超過正常人類體溫的溫度,但除此以外真的什麽問題都沒有。

面對瓦娜莎驚疑不定的眼神,言白拉下她的手告訴她自己最大的依仗:“每個血族都有自己的天賦技能。我相當好運地碰上了最好的那個,只要隔着一層布料,行走在陽光下便沒有問題。頂多有些不舒服罷了。”

瓦娜莎還是很懷疑:“真的沒問題?”

言白點頭:“當然,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天知道當他和瑪格納斯發現他的天賦技能是這個後,瑪格納斯差點殺了他!越是活的日久的吸血鬼越不能忍受同伴能享受陽光,而自己不能。

“好吧。但是,你必須打傘。”瓦娜莎挽着言白走出旅館之前向老板娘借了一把女式用的絲綢布傘,強硬地要求言白撐起。

“……我臉上有繃帶已經沒問題了。”言白無奈。在繼被認為燒傷毀容後,他又要面對別人“這裏有個變态”目光的洗禮嗎?

瓦娜莎卻在這點上毫不讓步:“如果你不打,我不會帶你去馬爾科姆爵士那兒。”

“好吧。”言白只好接過那本粉白色的小傘。上面滿滿的蕾絲和用蕾絲堆成的玫瑰花蝴蝶結讓他瞬間有了想逃走的丢臉沖動。可惜,妹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緊緊地挽着他的胳膊,用毫不退縮的目光盯着他。

言白打開傘,将自己整個人籠罩在傘面下:“滿意了嗎?”

瓦娜莎彎起嘴角一笑,踮起腳隔着紗布吻了吻他的臉頰:“很好。”

所以當馬爾科姆聽仆人回報失蹤一夜的瓦娜莎帶着一個男人回來而迎接出去時,他就見到了一個全身都纏滿了繃帶,打着一把女式花傘的變态和瓦娜莎挽在一起親熱地走進他家大門。那一瞬間,就算面對吸血怪物也能面不改色地抽出細劍應對的馬爾科姆爵士,整個人都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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