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4

入夜的江城燈紅迷醉,高樓大廈映照在流光溢彩之下。

安想沒想到今天會這麽晚,現在回去再做晚餐肯定來不及。她怕餓着孩子,于是領着安子墨随便挑選了一家餐廳坐進去。

餐廳裏的環境清幽,裝修雅致,菜單上的價格讓人暗暗咋舌。要是以前,安想二話不說起身走人,可是現在……

她擡眼看向安子墨,忍着肉痛點了幾道菜,随後把菜單還給服務生,捧起茶杯慢慢抿着那清香的花茶。

許是飯點,用餐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旁邊坐着一家三口,小孩子差不多和安子墨一樣大,正笑容甜甜地窩在媽媽懷裏撒嬌,畫面美好和睦。

安想忍不住豔羨,她和安子墨相處時向來無話可說,多數時間都是她自言自語,兒子不愛說話又讨厭她這個母親,也許這輩子都等不到兒子和她撒嬌。

“墨墨,你願不願意去上幼兒園呀?”安想掃去失落,眼神溫和的注視着桌對面的安子墨。

他兩只小手捧着臉蛋,燈光在他漆黑的瞳孔跳躍蕩漾,讓那雙眸子有了幾分溫暖。不過他的表情依舊冷,木木望着窗上的倒映不說話。

“幼兒園會有很多小朋友,那樣你也不寂寞,你要是願意,媽媽可以……”

話音未落,前來上菜的服務生打斷她。

安想嘆氣,只能暫且終止話題。

“墨墨先吃飯吧。”安想将小勺放在他手邊,見他開始吃,才緩緩拿起筷子。

兩人安靜用餐,幾道腳步聲自不遠處傳來。

“安先生,這邊請。”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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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想五指緊縮,不禁擡頭看去。

隔着咫尺的距離,那雙眉眼是刻入靈魂的熟悉。

他神色溫潤,一如記憶那般翩翩有禮。

安彥澤。

她的堂兄。

周圍嘈雜的人聲瞬間消失,安想呼吸凝滞,定定追随着那道身影遠去,神色驟然恍惚。

這是安想來到這幅身體的四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族人,明明處于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城市,卻從未有過任何接觸,今天是第一次。

她從沒有想過會再見到他們。

那道身影暫時沒有發現她的存在,跟着服務生緩緩消失在走廊。

安想收回目光,望着眼前豐盛的晚餐卻毫無食欲。

她放下筷子,靠着椅背看向窗外,倒映于玻璃窗上的臉蛋蒼白又無神,原本塵封的記憶頃刻蘇醒。

安家是純血之家,安想上面共有五個堂兄,其中有四個以奚弄她為樂,而安彥澤是唯一一個,對她最好的兄長。

他不會捉蛇吓她;也不會用言語侮辱她,更不會向她身上丢泥巴。

每次宴會安想被鎖起來時,都是安彥澤偷偷送吃的過來。

安想的生命裏從未有過溫暖,陽光與她背道而馳,注定只能吸食黑夜而活。

她對自己的死亡并不惋惜,也從未後悔舍棄血族身份,成為渺小的人類。只是偶爾、偶爾會想,到底有沒有人記得她,看到那個高塔時,可曾對她有過惋惜?

安想一直不動筷,從未有過的低沉引起安子墨注意。

“喂。”他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安想回神,安子墨的模樣變得模糊。她低頭胡亂往臉上一抹,擦了一手的眼淚。

安子墨皺眉:“你在哭嗎?”

“我沒有、沒有再哭。”安想緊緊捂住眼睛,不想讓兒子看見狼狽的樣子,卻難忍哭腔,“……我只是有些難過。”

難過?

有什麽好難過的?

對于不懂悲樂為何的安子墨來說,任何大哭大笑在他眼裏都只是莫名其妙的吵鬧。

安子墨咬着勺子,默默把靜音的讀心術調高。

[我是個堅強的大人了,不能哭。]

[兒子看見會笑話。]

[不能讓兒子擔心。]

[可是嗚嗚嗚嗚嗚……]

果然好吵。

除了安想內心的哭聲,方圓半米內其他人的心聲一同傳來。

他心煩意亂,重新把讀心術調至靜音。

“好吧,我去上幼兒園。”

哎??

安想哭聲驟停,淚眼朦胧,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子墨。

他吃飽喝足,小腿搖晃,臉上寫滿漫不經心。

“每天聽你哭會很煩。”

語氣中表露着濃濃的嫌棄。

安想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擦去淚水,往日軟軟糯糯的嗓音此刻因哭泣而變得沉悶,“媽媽也沒有每天哭。”

她就是偶爾的……哭那麽一下下。

不過……

“墨墨,媽媽哭你心疼了嗎?”

安子墨沒想到她突然這麽說,眼梢一跳,眼角餘光落過去。

此刻,那雙晶瑩的桃花眼裏寫滿期許,淚朦朦,亮瑩瑩,睫毛眨也不眨巴巴地瞅着他。

被這樣一雙眼緊緊凝視的安子墨突然感覺窒息。

心疼?

開什麽玩笑。

他又沒心髒病,心疼個鬼。

前世時,他和母親感情不和,對于母親只有易怒暴力一個印象,從沒有見她示弱過。蝴蝶效應果然是個神奇的東西,竟然能将她變成這樣奇奇怪怪,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格。

可是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依舊是安子墨最讨厭的人,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我就知道墨墨只是不愛說話,心底還是很溫柔的。”安想原本因原生家庭而難過的心在此刻得到治愈。

也許她的寶貝墨墨并不是傻,而是單純得不愛說話,其實內心比任何一個小朋友都要溫柔懂事。

“你不想去幼兒園的話也沒關系,媽媽可以教你。”安想也不是那麽想讓兒子去幼兒園,有小朋友陪着玩是很不錯,可要是被欺負引起心理創傷那就麻煩了。

她、她努努力也可以教!

媽媽可以教?

這話認真的?

安子墨唇角向下撇,完全把鄙夷寫在臉上。

他當然不想去幼兒園,但也不願意每天和這張讨厭的臉待在一起。在沒有想好如何脫離家庭的這段時間裏,安子墨寧可在幼兒園混吃等死。

“我去上,我想上。”

“行。”見他執意,安想沒再阻攔,“那媽媽回去好好參謀一下,争取幫你選一所最好的幼兒園。”

他們家住的有些偏遠,周邊沒有學校。那只能在城中周圍找,最好開在奶茶店周邊,這樣接送起來也方便,實在沒有合适的……那只能搬家。

安想決定今天回去就在網上詳細查找一番,事關兒子前程,急不得,必須謹慎。

吃好喝足,安想左手拎包,右手拎兒子,來到前臺結賬。

“一共588,這是您的小票,請收好。”

安想拿過小票剛要離開,小臂被一只大手緊緊箍住。

“想想?”

對方聲音裏滿是驚訝。

安想身體一僵,完全沒想到這麽巧地會在這裏碰上。

她抿緊雙唇,強作鎮定地回過頭,毫不避諱地迎上那雙訝異的眼眸。

安彥澤和幾年前沒什麽變化,一如既往地優秀英俊,引人注目。她拉着安子墨的手微微縮緊,佯裝陌生的與他對視。

“澤哥,你認錯人了。”此時兩個高大的青年從後面接近,打破這份僵持。其中一人垂眸輕蔑瞥了安想一眼,緩緩收回,“她怎麽可能是。”

“……對,她怎麽可能是。”安彥澤喉結滾動,嘴唇呢喃,他恍惚幾秒,似有不舍的松開手,小退兩步縮減距離,低頸溫聲細語地向安想道歉,“抱歉,你和我妹妹長得有些像,我不由把你認成她了,還以為……”

澤哥記着她。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引起安想心中悸動。

澤哥是記着她的,也許只有澤哥真的還惦記着她。

她眼眶又開始泛酸,不由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神色,沉默着抱起安子墨走出餐廳。

“澤哥你也真是的,怎麽那麽簡單就把人認錯。”

“不過她還真的像那個廢物。”

“說起來那個廢物還在病床上躺着呢,怎麽不直接死了……”

兩人的交談一字不差傳到安想耳朵,聲音越來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安想的面容平靜又蒼白,她攔車坐進去,全程靜靜的對着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發呆。

系統說這具身體的死亡是必然的。

可是現在……

安想突然不願死去。其實就這樣成為人類也挺好,不與家庭有任何牽連,不想看見那幾張臉再出現在她面前。

安靜的車廂裏,耳邊回蕩着細小均勻的呼吸。

安子墨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小腦袋靠着車玻璃,眉心擰着,表情兇巴巴又不安。

墨墨。

她的墨墨。

安想慢慢靠近,動作小心地把安子墨抱在了懷裏。

他吧咂吧咂嘴,臉蛋埋在了安想懷裏,睡顏幹淨美好,可愛得讓安想忍不住想親親他。

她低下頭,嘴唇溫柔觸碰着男孩的睫毛。

“墨墨……”安想撫摸他的臉頰,低聲呢喃,“媽媽只有你了。”

如果能有辦法讓她的靈魂長久留在這幅身體裏,那麽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她都願意;

如果身軀死去,重回安家,再見安子墨的時候,他還會認識她嗎?

也許不會了。

那時的他們只是毫無血緣,毫無牽連的陌生人。

說不定……

說不定努努力,兒子會叫她一聲阿姨。

阿、阿姨也不錯。

一想到親生兒子可能叫她阿姨,安想眼眶一紅,忍不住又想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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