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8
也許她要過去扶一下, 畢竟對方是老人。
安想咬着嘴唇糾結中,車門已經打開,一雙長腿從車內邁出。
這腿腳……看起來好像也不像是走不動的樣子。
恍神時,男人已從後駕駛位下來, 裴諾張開雙臂撲到對方懷裏。
“太爺爺!”小姑娘興奮叫着, 安想怔怔看着他半天沒有回神。
陽光輕薄昏暖, 目光所及處的男人西裝革履, 身姿挺拔。修長指尖輕搭在裴諾發間,面色微冷, 動作卻溫柔耐心。
似是覺察到安想視線,對方擡起雙睫,隔着不遠的距離, 兩人眼神彼此相交。
看到那張臉, 安想心跳慢了半拍。
他長得過于出衆, 眉眼口鼻皆挑不出任何瑕疵,因為太過完美,眼神裏的那份冷淡為他平添一股孤高傲慢, 疏遠冷離的難以靠近。
“太爺爺你來接我們啦!”裴諾拉着他的手跳來跳去,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小麻雀。
裴以舟沒有說話,雙眼灼灼,眼眸深處只倒映着安想一人的身影。
她娉娉婷婷地站在暖陽下, 靈魂散發出的薄光在他眼底綻放出異彩。
裴以舟定定凝視着她, 突然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遠去,只剩她格外明媚, 讓他陷入恍惚, 一時間難以自拔。
這世上每個靈魂都有着獨一無二的顏色, 小孩子的靈魂色彩多是幹淨明豔的亮色;而被生活壓抑的成年人只剩灰蒙無光的黯淡。
而她是剔透純淨的綠色, 毫無雜質,似水晶般絢爛奪目。
裴以舟記着她的顏色;更記得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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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誰都沒有開口,氣氛因沉默而顯得僵持。
安想硬着頭皮接近,仰起頭看着裴以舟,半晌小心翼翼問:“請問……您是這兩個孩子的太爺爺嗎?”
太爺爺那三個字實在說不出口。
安想湊近才發現這男人長得實在高,将近一米九,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安想站在他面前就像是嬌嬌小小的瓷娃娃。
男人身上有雪松的味道。
還有……
她鼻尖一動,還有來自血液的類似烏龍茶味道的花果香。
很好聞……
她盯着他脖子,不自覺舔了舔嘴唇,旋即耳根一紅,低下頭來。
裴以舟只看到安想那毛茸茸的發頂,從她身上飄來的香氣讓裴以舟心神不寧,旋即而來的還有未知的悸動。
安想模樣乖,說話軟聲軟氣,看起來膽子也小。
裴以舟一改往日,收斂氣勢,放輕聲音:“嗯,我是他們太爺爺。”頓了下,“不是親的。”
他不解釋安想也知道。
這世上哪有這麽年輕的太爺爺,除非……他們家不是人。
不過應該不可能。
吸血鬼又不是遍地爬。
“我兒子剛才和你們家裴言打架,不小心把他牙齒打掉了。”安想沒有選擇為孩子辯解,公平公正陳述着先前發生的情況,“裴、裴先生要是不放心,可以帶言言去檢查,治療和後續費用我都會出。”
她說完,又仰起頭看向裴以舟。
安想的這雙眼睛非常漂亮,雙眼皮似扇子般由內向外打開,睫毛濃長,天生的情人眼,可是她心無雜質,眼底澄澈,讓那雙眼看起來又純又欲。
裴以舟喉結滾動,緩緩吐出三個字:“你……兒子?”
“嗯。”安想點頭,想了想學着他剛才的語氣說,“親生的。”
親生的……
裴以舟心髒一沉,莫名煩躁,還有不爽。
他環視一圈,最後在遠處的一棵樹後面瞥見一抹衣角。
“裴言。”裴以舟收斂視線,神色嚴肅,“過來。”
自從他出現就躲在譚院長身後的裴言小臉一僵,耷拉着肩膀,不情不願從後面走到男人身前。
“你和人打架了?”
裴以舟語氣不算多嚴厲,只是簡單的質問,即使如此裴言還是紅了眼圈。
裴言指着樹後面說:“那個小兔崽子先欺負諾諾的!”
裴以舟眸光一銳:“裴言,不可以這樣沒有教養地稱呼別人。”
他不服氣,冷哼聲把腦袋別在一邊。
“抱歉。因為我工作太忙,疏于管教,才讓他這樣不知禮數。”
安想一驚,急忙擺手:“不不不,是我們家墨墨不懂事,要是賠償的話我肯定會接受。”
“不必。”他說,“譚院長電話裏和我說明了情況,言言也打了你們家孩子,希望你和你先生不要介意。”
先生?
安想愣了下,脫口而出:“我是單親媽媽,沒有先生。”
沒有先生。
聽到這句話的裴以舟先是一怔,接着眉梢揚起,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不甚明顯的弧度。
他很快壓下笑意,重歸鎮定,擡手松了松領結,說:“兩個小孩都有錯,你不用過于在意。”
安想沒有想到氣質這麽冷峻的男人會這麽善良大度,一時間對他好感倍增,也不覺得這人氣勢可怕。
安想從背包裏掏出手機,打開自己的微信,“這樣吧,裴先生可以留一個我的聯系方式。要是裴言回家有什麽問題,你可以随時找我,我不跑的。”
裴以舟喜聞樂見,左手剛伸進褲兜,下一秒就被殺出來的陳咬金橫檔在兩人中間。
裴言小臉扭曲,指着安想的鼻子開始吼:“死心吧,我太爺爺的聯系方式是不會給你的!”
裴以舟表情一沉。
裴言毫無覺察,好像看破一切似的對安想不屑一瞥:“之前有個阿姨就想這樣騙我七太爺的電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女人怎麽想的,想利用我嫁給我太爺爺當我太奶奶,呸!門兒都沒有!”
他年紀小,懂得倒是不少,騷話說起來一套接一套。
只是單純想要個聯系方式的安想哪能想到這種層面,而且仔細琢磨,似乎說的真有那麽點道理。
她直接要別人的聯系方式,的确像是別有目的。
安想把剛取出來的手機重新放回去,正想着給裴以舟留一張奶茶店名片時又及時收手。
萬一別人又誤會她借機拉生意呢?
“太爺爺,太爺爺,我們回家吧,諾諾肚子餓啦!”此時裴諾等得有些不耐煩,拉着裴以舟的手不住搖晃,撒嬌着想要離開。
裴言跟着應承:“就是就是,快回家。掉一顆牙又死不了。”
掉牙是小事,不小心多出個太奶奶可是大事!
兩個小朋友一左一右,生拉硬拽着裴以舟往車裏走。
到手的聯系方式就這樣飛了,可想而知裴以舟內心有多急躁。
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控制住兩人,臉上極力維持着淡然,沖安想說:“小孩亂說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看着裴以舟腿上的兩個人形挂件,安想抿唇笑笑,“那裴先生先回去吧,別餓着孩子。”
她很溫軟又善解人意。
裴以舟心中微動,忍不住想找個借口邀她上車。最終按捺下,太過冒失的邀請會把人吓着,他不想讓她不安。
“好,那我先走了。”
安想揮揮手:“再見,裴先生。”
裴以舟颔首,大手撈起裴諾抱在懷裏,又踢開裴言,長腿闊步,頭也不回地上車離開。
安想目送着車影遠去,終于長松了一口氣。
“安子墨。”安想第一次叫兒子全名,她沒有過去,直接沖着樹後面喊,“我們要走了。”
過一會兒,安子墨灰頭土臉從裏面爬了出來。
安想撈過人對着譚院長深深一鞠躬:“抱歉,我們耽誤你不少時間,還給你添加這麽多麻煩。”
“沒事,這個年紀的小男生就喜歡鬧騰。”譚院長大度一揮手,“回去後你也別和孩子生氣。”
安想再次道歉,拉起安子墨走出幼兒園。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鬧騰,太陽已經從西邊落下。
黃昏将天空挑染成赤橘的漸變色,小徑兩邊的樹木生長得茂密,兩人的倒影交纏在地面,即使走在一起,卻始終隔閡着一條無法接近的縫隙。
安想腳步停下,扭頭看向跟在後面一言不發的安子墨。
經過一下午的打鬧,他早就沒有了出來時的幹淨,頭發淩亂,上衣褶皺,臉上有掐痕也有蹭到的灰塵,肮髒狼狽中又透出幾分可憐兮兮。
本來還想責怪他的安想在看到他這個樣子時只剩下心疼。
她從書包裏取出濕紙巾,手臂還沒過去就被安子墨躲開,雙目警惕地望着安想伸過來的手。
安想知道他在想什麽,什麽也不說的強行拉着他到旁邊的休息椅上坐下。最後不顧安子墨反抗,用力按住那雙小手,用濕紙巾細心擦拭着蹭在那張漂亮臉蛋上的灰塵。
她動作是說不出的溫柔,安子墨肩膀一僵,慢慢地沒了動作,眼底只剩下探究。
“你想罵就罵,想打就打,不用假模假樣的。”安子墨微微別開頭,嘴唇固執抿在一起。
“我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安想收好濕紙巾,坐到安子墨身旁。
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為這座冰冷的城市帶來一抹暖意。
“墨墨,你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會傷害你。”她說,聲音揉碎在夜裏。
行人匆匆,汽車鳴笛,在這嘈雜之中,兩人所坐的小凳子形成一個安靜溫柔的世界。
安子墨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慢慢緊握成拳,沒有回答,近乎是默認。
“我不知道村子裏的小孩和大人都是怎麽說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欺負你。但是……”安想看着安子墨的側臉,一字一句,“在我身邊,不會有人罵你,也會有人欺負你。所以子墨,你可以嘗試接受別人給你的善意。”
她還不明白嗎?
他的所有痛苦都來自于她本身。
不管她變成什麽樣,不管她怎麽說,他都不會接受,永遠都不會接受。
安子墨起身從椅子上跳下去,眼瞳微微泛紅,神色固執:“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就是這麽不聽話,以後也這麽不聽話。你可以把我丢掉,但是我不會改變。”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一路走來孤身無依。
什麽狗屁善意,安子墨根本不在乎,不稀罕。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過的,過得很好。
他不需要體貼,也不需要善意。
不需要,永遠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