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力拔山兮氣蓋世

其七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山不移。山若移兮又如何

自那日哪吒離去，我提着心吊着膽又過了幾個月，他果真是沒再出現在我跟前。松口氣的同時又不免覺着有些閑得發慌，61忙着花果山的種種事務，很少得空能來我這裏坐坐，其他的猴子也各自有事，我倒成了最閑的一個。

好在我沒閑太久，15已是學藝歸來，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拉着我這唯一的閑龍陪他去看望還壓在五行山下的99 。

說來慚愧，之前我已是閑得開始改裝水晶宮，都不曾動過去看望一下被壓着動彈不得的99,不管怎麽說他也是我看着長大的猴子，我這做叔的未免有些不稱職了，還好這15倒是總惦記着他的99哥。

我正慢悠悠地招來一朵雲，慢悠悠地爬上雲頭，15卻不怎麽耐煩地一把将我扯上他站着的那朵雲。我瞧着這雲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與旁的雲相較有些與衆不同。我正要詢問15，就聽見他說了一句：“站穩了。”

于是，在狂風中淩亂的我總算後知後覺這是他們孫家祖傳的筋鬥雲。這筋鬥雲也果真是名不虛傳，待我在五行山前滾下雲頭時，真是兩腿發軟頭暈眼花，像是翻了幾百個筋頭似的。那15還很誠懇地勸我說：“敖叔，你應該多鍛煉鍛煉，不能總待在東海養老。”

我的腿肚子還發着抖，實在沒法跟他講我是如何在東海鍛煉的，只能揮揮手讓他趕緊去找他的99哥。

99的位置卻好尋，就在山腳下，露了小半個身子在外面。我雖然知道這些猴子壓不壞，仍是不免心驚肉跳了一番。

15這還是頭一遭見着五行山壓猴子這一出，當下略顯激動地奔了過去喊了聲：“99……”

99本是百無聊賴地數螞蟻，突然聽見15的聲音，擡眼一看也是有些激動，下意識就掙紮要站起來，15下意識就伸手去幫他——

幾塊巨石墜落，五行山竟然被擡了起來。

我有些拿不準此時我應該裝作四處看風景還是應該同99道聲恭喜，但見這兩只猴子都呆住沒動靜了，便只好上前去把99拉了出來。誰想這五行山原來是得兩只猴子同時發力才擡得起來，我把99這麽一拉出來，五行山一下又落了回去，不偏不倚正好把15的手砸在下面了。

預料中的尖叫沒有聽到，還背對着15的99卻不能如我一般有緣目睹15的臉由紅到紫，由青入白的全過程。我還沒開口問他情況如何，便聽見15顫着音疊聲道：“沒事啊……我沒事……”

盡管15自己說着沒事，最後他的一雙猴爪還是在99的幫助下解放出來的。

“你這樣被壓着真的不難受？”15親身體會了一回五行山後便很不放心99，說什麽都要讓99跟着回花果山去。

但我覺得，只要不是如15這般被山砸了手指尖，應當問題都不大，畢竟十指連心。

99這邊伸了個懶腰，對15笑道：“就這山還能把我怎麽樣？我們倆都就把它擡起來。”

我瞧着99說這話時的心情也是有些複雜，想他不知做了多久努力都沒讓這五行山動上一動，15一來倒直接跟他一起把山給搬起來了。

我輕咳了一聲道：“既然出來了，還是先回花果山再說話吧。”

99直接招來了他那朵筋鬥雲，朝我一笑道：“敖叔，我帶你。”

我摸了摸還有些翻騰的胃，謝絕了他的好意：“你同15先回去見61吧，我想慢點飛，看看風景。”

眼見着99不由分說就要過來抓我上筋鬥雲，打地裏突然冒出個白胡子老頭，正好攔在我和99中間。

這救了我龍命的白胡子老頭正是五行山的山神，剛從地裏冒出來還沒站穩就撲在99跟前涕泗橫流地勸阻他回花果山一事：“大聖啊，你若是離開了，小神少不得受責罰啊！”

15冷哼一聲：“你不過是受受罰，卻要他在五行山下受幾百年的苦，這是什麽道理？”

99截了15的話頭，道：“也不能這麽說。土地，我也承你照顧了這些時日，自然也不會見你受罰而不顧。不若你跟着我回去，在花果山當個土地，看哪個敢罰你。”

土地聽了很為難，看了看99，又看了看15，最後看向了我。我雖然較這兩只猴子年長，但他們二位卻是我的猴祖宗，看我也無用。

土地正嘆了口氣，突然風聲大起，一聲巨響，一堆巨石就直直地落在我們跟前，甕聲甕氣的聲音大喝：“大膽孫悟空！俺山神奉命在此看守于你，怎可擅自逃離？！”

15嗤笑一聲道：“我倒是誰，整這麽大的動靜，不過小小毛神也敢來孫爺爺跟前逞威風？”

“休想出五行山半步！”山神舉起他石頭做的拳頭揮了揮。

“哦？那我不出半步就是了，我先出一步好了。”99說着果然很配合地向外走了一步。

山神的拳頭一下頓在了半空中，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休想出五行山一步！”

99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這，一步也不許啊，那我多走兩步好了。”說着又慢悠悠踏出兩步。

山神的拳頭總算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濺起泥土無數，我很識相地倒退了幾步給他讓出發揮自我的空間。可憐山神還沒來得及發揮，15就自耳中掏出了他那根如意金箍棒，輕輕往地上一放，挑眉道：“怎麽？你孫爺爺想走幾步，還由得你做主？”

“你們不要太猖狂！不然……”

“不然如何？”99轉過身來，手中也握着金箍棒。

山神不住把他那兩只石頭手搓來搓去，半晌才道：“……不然……不然佛祖就出兩只手來壓你。”

15笑道：“你這一座山我們兩個就搬起來了，再來一座我孫家還怕了不成？”

饒是山神是石頭堆的，我也感受到他明顯心神一震，想來是因着15這句話被迫地回憶起了他們孫家前幾只壓在此處歸他看管的猴子們。且不說看管這事，單單是我時不時要看顧他們一只兩只的都委實承受不住，也不知這山神有何等的毅力。

土地這時又插話了：“大聖，你平素若不在五行山尚可，今日卻是那觀音菩薩要來點化你的日子，你怎好在五行山外？錯過了菩薩的點化，你即便今日出去了，那如來也會找着機會将你重新壓回來。”

“哦？還有這等事？”99有些驚奇，問道：“菩薩的點化是怎麽一回事？”

土地苦着臉拱拱手道：“這事就不是小神能知道的了，還請大聖再委屈一時，等那菩薩走了再出來活動筋骨。”

土地還想說什麽，15早走過來将他拎起往土裏一塞，道：“廢話這麽多做什麽。”

也不知那觀音什麽時候才能來，99也不便直接回花果山，只得還在原處等着。

99扯着15看來看去許久才道：“小15你都吃的什麽桃子？竟然長這般高了。”

15摸了摸鼻子：“99，我已經不小了。這些年吃的都是菩提祖師後山的桃子。”

99皺了皺眉，看上去有些惋惜道：“我還嫌祖師後山的桃子不好吃。”

實則在15去菩提祖師那處之前便已經比99高出不少了，99把這長高的功效歸功于這些個桃子真正是沒有什麽道理的。

正說着話，地裏突然鑽出幾只土撥鼠樣的東西，很活潑地蹦上蹦下。99見了他們開心道：“竟是小土地，許多時日未見了。”

這些小土地也不說話，只管活潑地蹦上蹦下。我素來知曉做土地的，要麽替仙人跑腿，要麽在替仙人跑腿的路上，這只會蹦上蹦下的土地倒還是頭一次遇上。

這蹦了半天，15先不耐煩了，金箍棒搖搖一指道：“你們幾個蹦來蹦去，蹦來蹦去的蹦得俺老孫的眼睛都花了，能不能消停會兒？！”

那幾個小土地卻都是不經吓，登時一個個往土裏跳，那最後一個往土裏跳的顯是沒找準位置，脆生生地撞上一個從地裏冒出來的東西——

原來是大土地的腦袋。

白胡子的土地揉了揉自己的頭，喘着氣道：“他們的意思是，那……那菩薩就來了！”

話音剛落，便看見天邊五色佛光大顯，99拉過15就往他剛剛出來之處走過去：“小15來搭把手。”

15一面幫他擡起五行山，一面小聲道：“都說了我不小了。”

99剛在山底趴好，觀音便已至跟前，先是看見了我，眼神仍然很深邃，還問我：“龍王近來可安好？”

我想了想之前閑得發慌的日子，嘆息一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觀音面帶慈悲地望了我一陣，也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了一會兒那觀音才看向99，問他道：“五百年不見，還好嗎？”

“菩薩！是菩薩！是觀音菩薩！”99這顯得很是激動，觀音也有些動容，只一旁的15嘁了一聲，別過了頭。說老實話，若不是我提前知曉了許多來龍去脈，我見了這一幕恐怕也會動容。

但是觀音動容歸動容，99這邊連喚了她三聲，倒叫她不知道怎麽往下說了，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過了一會兒，觀音才道：“你倒還記得我。你可想我救你出去？”

“想。”幾乎是立即，99很平淡地接了一聲，氣氛再次有些尴尬。

我見他們大眼瞪小眼的，忍不住踱過去，湊在99耳邊低聲道：“你這表現得不夠熱切，總歸得把觀音應付過去才是。”這話說完我自己先忍不住唏噓一番，想我多少年為龍厚道耿直，眼下竟然還鼓勵小輩演一演。

99畢竟是99，一點就通，當下道：“如來把我壓在這裏五百年，動彈不得！菩薩救我！菩薩快救我啊！”

觀音這時微微一笑，點頭道：“誰讓你逞勇好勝大鬧天宮？我可救不了你。”

99愣了一下，兩手一攤道：“你都救不了我，還有誰能救我？”

觀音很是高深地又是一笑，“有個人……”

“99，她救不了你，我救你出來！”15突然打斷了觀音的話，并且當着觀音的面，直接把五行山擡了起來。

一時間萬籁俱寂，15擡着五行山，99攤着手，觀音注視着99，我看着遠處的雲，都定格在此刻。

然則，99不愧為99,很是平靜地對15道：“把山放下。”

15哦了一聲，便将五行山又放了回去。

99調整了一下心情，又道：“你都救不了我，還有誰能救我？”果真是猴生如戲，全靠演技。

觀音不似99這般多戲，調整了許久才複雜道：“有個人能救你，他還在路上……不，我這就讓他過來。”說完觀音急匆匆地消失了。

15冷哼一聲：“故弄玄虛。”說着又要把五行山給擡起來。

99卻伸手攔住他，急道：“欸，要是菩薩說的是真的，那說的豈不是取經人？”

取經人于花果山的猴子而言已是不陌生了，那86和96自從有了各自的取經人之後，便有了屬于他們兩只猴子的小圈子，有機會聚在一起就把各自的取經人拉出來長籲短嘆一番，旁的猴還插不進嘴。

15皺了皺眉：“就是那取經人又如何？”

99一拍地道：“小15，你快回花果山替我取套幹淨的衣服來換，總不能這樣見人吧。”

15臉一沉：“不過是個還沒見面的和尚，你怎麽這麽上心？”

“他以後可是我師父，我怎好灰頭土臉地見他？”

“那你就能灰頭土臉地見我？”

“都是一家兄弟，有什麽不能的？”

我覺着99說的不錯，都是一家兄弟在意這些委實不應當，但眼下實在不是争論這些問題的時間，只能打斷他們道：“那取經人怕是要來了吧。”

99于是轉變了策略，對15道：“小15你搭把手讓我出來，我去換洗一番再回來等師父。”

誰料15哼了一聲，背起手，轉過身，跳上雲頭，眨眼便沒影了，連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都不曾留下。我已是見多不怪，但99只以為他弟弟不過是臉型有些變化，還是頭一遭有次對待，不由得僵在原處。

我原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共勉之情，但他正被五行山壓着，實在不是那麽好拍。只能問他：“不若我替你跑一趟？”

99搖搖頭嘆口氣：“哎，等敖叔你從這兒到花果山打個來回，只怕我都送我師父到靈山了。”

我雖然不像孫家這些猴子一個筋鬥便是十萬八千裏，好賴是一條龍，還是一條尚且年輕，即便老了也是老當益壯的龍，這五行山和花果山之間這趟來回哪裏需費許多神？但，我實在是一條懶龍，便同99道了聲別，慢吞吞地招來一朵雲，慢吞吞地爬上雲頭，再慢吞吞地往我東海去了。

至于後來，我聽土地同我說了99同他師父見面的種種情形，包括99的衣服如何在破山而出中碎裂，那和尚又是如何将自己的舊衣服贈給99穿上都講得清清楚楚。我自然也把這些事轉述給了15，當時15倒沒什麽反應，只是第二天就去大鬧天宮了，也不知和此事有無關系。

15草率地鬧完天宮之後，如來卻沒有草率地壓他。這回給15加了鐵鏈法印不說，還将15給封在一大塊冰中，這回怕是出動孫家所有的猴子也沒法讓15出來換氣了，如來果真是想到了好法子。

聽61說15鬧天宮的時候同哪吒真刀實槍地打了一回，61還很憂愁：“我們孫家同哪吒家素來是友好關系，這打架就跟玩一般，誰想小15竟然真的跟那小哪吒打了一場。”

即便許久沒看見哪吒，陡一聽見這名字，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61又說：“哪日哪吒家的小子到你東海時記得把我叫上，我待安撫安撫他。”

“可是……”我有些遲疑，“哪吒應當是不會再來我東海了才是。”

61有些詫異：“怎麽？你沒去跟哪吒家的小子道歉？你們沒說通？”

若不是知曉61是孫家最為穩重的猴子，我早将這話當作玩笑話了。我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同哪吒相處的這些年，一時間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含糊道：“正要去。”

不想61是個急性子，拉過我道：“擇日不如撞日，正好我陪你上天去一趟。”

當我再次看見筋鬥雲時，正開口要拒絕，下一秒，出口的話語便盡數粉碎在迎面撲來的風中了。至此，我的龍生存活手則上又添一筆，遠離筋鬥雲，珍愛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