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陸琢當然是故意的。

他那年十二,本來就沒有什麽人願意收養他了,結果好巧不巧,在答應給江愈做哥哥的那個周末,有一對老夫妻想要收養他。

其實這是很好的選擇,老夫妻人品口碑很好,家境也很優越,兒子兒媳都是醫護工作者,在一次援非的救援中犧牲了,老兩口沒有孫輩,在失去親人的傷痛中掙紮了很久,決定收養一個孩子。

那麽多可愛懂事的孩子中,老兩口一眼看中了鼻尖還帶着傷的陸琢。

他們跟陸琢說,他們失去了兒子兒媳,陸琢失去過爸爸媽媽,他們都是失去親人的傷員,可以互相陪伴療傷。

放在之前,陸琢會很心動。

但是當時陸琢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他答應了小不點等着他的。

那會兒他正處在最嚴重的中二期,還跟人家炫耀了一把自己即将擁有一個“又可愛又乖巧天下難找世界第一好”的弟弟。

然後成了整個福利院的笑柄。

陸琢想,他等了小不點好幾年,現在懲罰他自己花兩個小時走回去,也不算過分吧。

反正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人,走兩個小時路而已,第二天還是周末可以休息,不會怎麽樣。

然而想是這麽想,身體卻違背他的意志。

陸琢開着車剛回到自己的房子,自動門剛緩緩打開,他又不知道想起來什麽,調轉方向開了回去。

然後他就看到瑟縮在牆角的小小一團。

像是被人抛棄的小動物,沒有避風避雨的港灣,膽小又可憐。

手裏卻還小心翼翼捧着他随手胡亂打印的廢紙文件。

他走過去,高高的個子投下一片陰影罩住江愈,居高臨下地問:“蹲在這裏做什麽?”

江愈沒擡頭,但是肩膀一抖一抖的,明顯是仍舊在哭。

陸琢不可抑制想象出來那張清秀的臉上挂上眼淚的樣子,淚滴挂着滾燙的溫度砸在心口,燙出來細小的坑窪,有點疼。

陸琢有點煩躁,蹲下去在江愈跟前,說:“起來,我送你回去。”

他伸出手把江愈的文件拿開,順手就拉住那只嫩生生的小手,一用力,江愈就乖乖的被他拉了起來,但是仍舊垂着頭,以陸琢的身高,只能看到他一個烏黑的發頂。

但是哭泣的動靜是遮掩不住的,陸琢知道小不點還在哭。

他沒辦法了,說:“你別哭了,二十幾歲的人了,丢不丢人。”

江愈擡起頭來看着他,委屈又無助,然後努力把自己的手從陸琢手裏抽出來,往後退了一步躲開陸琢。

他哭得抽噎,結結巴巴地問:“陸,陸先生,還有事要吩咐嗎?”

陸琢問他:“怎麽不回家?”

江愈抿了抿唇,很小聲地說:“你把我的東西都鎖在了辦公室。”

那臉上遍布的淚痕和陸琢想象中如出一轍,江愈就用這樣的神情望着陸琢,繼續說:“我沒有百度地圖,找不到家……”

聲音像是委屈的控訴,陸琢徹底繳械投降。

他萬萬沒想到從小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江愈連家都找不到,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他媽!二十多歲了找不到家?”

他看着江愈被哭得濕漉漉的小臉,口氣又緩和下來,哄道:“我這不是回來找你了麽,別哭了行不行?”

江愈撇撇嘴:“我、我沒哭了……對、對不起。”

現在只是哭太久,生理性的抽噎。

陸琢根本沒有随身帶紙巾的習慣,就直接伸手給江愈擦了眼淚,動作很輕很輕,然後抱怨道:“你啊,笨死算了。”

江愈像是根本沒脾氣,可憐巴巴又好言好語地說:“可以把我的手機還給我嗎?我可以坐地鐵回去。”

陸琢沒辦法,只能說:“你跟我上樓去拿。”

江愈沒動,弱弱地看着陸琢,還沾着眼淚的眼睛眨巴眨巴,動了動唇,小聲解釋說:“我腳麻了……”

陸琢只好自己上樓一趟,回來之後順手往江愈嘴裏塞了一塊方糖。

辦公室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別的糖果,只能拿這個哄人。

江愈抱着自己的筆電,含着被陸琢沒頭沒腦塞進來的糖,鼓着臉頰爬上了陸琢的車,又将自己縮成了一小團。

陸琢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他也沒有給欺負的很厲害好吧?至于像個受氣包似的嗎!

江愈安安靜靜坐在後座,一點動靜都沒有,陸琢從後視鏡裏看着他那張還帶着淚痕的小臉,忍了再忍,沒忍住,走到一半的時候下車去給他買了一份提拉米蘇。

遞過去的時候江愈還用很提防的眼神看着陸琢,仿佛陸琢手裏的是白雪公主後媽的那只毒蘋果。

然而等陸琢把甜點盒子放在江愈懷裏自己回到駕駛席,透過後視鏡正看見江愈拿小勺子挖了一塊提拉米蘇送進嘴裏。

像是偷食的小動物,飛快吃進去,還要假裝無事發生。

太可愛了。

陸琢心裏的不爽随着那塊提拉米蘇全被吃掉了。

周末江愈過得還算舒服。

雖然一開始他提心吊膽,生怕陸琢又來讓他加班,但是陸琢好像是放過他了似的,并沒有再折騰什麽事情。

他前一天受了委屈,哭了一場,第二天沒什麽精神,在家裏怏怏地躺了一天,周日才背着運動水杯出發去了原來那家福利院。

他其實對福利院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全部記憶都是他的小哥哥,能找過來都是靠着當年的舊新聞,也費了好大的力氣。

江愈之前已經來過兩次,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線索,這次再來,是做好失望而歸的心理準備的。

然而他還沒有走到門口,注意力就被門口停着的一輛黑色車子吸引了。

很眼熟。

江愈無措地虛空握了握手,腳底轉了個彎就掉頭往回走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上陸琢。

準确地說,是陸琢的車。

不管是陸琢真的在福利院裏,還是只是恰好有人開了和陸琢同一個型號的車子,江愈都不打算進去福利院裏面了。

他不敢。

生怕陸琢好不容易把他給忘了,見着面又把他想起來,然後拎着他回去加班。

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陪陸總一起加班了!

于是江愈就在福利院街對面的一家小賣部買了一個蛋黃派,一邊吃一邊悄悄留意福利院的動靜。

夏天的太陽毒辣而又熾熱,江愈等了一個小時,已經被曬得蔫巴巴的,看着小賣部冰櫃裏面的棒冰直咽口水。

然而卻不敢吃,因為他生病留下的後遺症,吃完冰的東西會胃疼。

他走了神,沒留意陸琢已經從福利院出來了,正大步朝這邊走過來。

陸琢在福利院長到了十六歲,這家小賣部算是他調皮搗蛋的據點之一,人生中第一根煙都是在這裏吸的,他當然要來這裏看看。

沒想到屋子裏面有驚喜,江愈頂着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正眼巴巴望着小賣部的冰櫃。

那神情好像是身上沒有零花錢的小朋友,可憐極了。

江愈被逮了個正着,驚吓之下都結巴了:“陸,陸先生好。”

陸琢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生出來一絲類似希冀的東西,他把江愈死死的堵在那裏,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江愈下意識撒謊:“要,要去圖書館學習,路過。”

他抓着自己的衣角,聲音有點膽戰心驚的,說:“那個,陸先生,我先走了。”

希冀落空了。

而且江愈竟然連這家福利院都忘了。

陸琢的火氣一下子就燒了起來,比外面的暑氣還要灼人,直将陸琢的理智燒得一幹二淨。

他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拉住了江愈細瘦地手腕,江愈疼得一哆嗦,茫然地看着陸琢,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江愈懵了,像只受驚的小動物,結結巴巴地出聲:“陸,陸先生?放、放手,疼……”

可是就是被捏疼了手腕,江愈也只是怯怯地看着陸琢,小臉皺巴巴的。

他沒說謊,陸琢力氣太大,聽完江愈弱弱地喊疼放開手,那白嫩幹淨的手腕都被他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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