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苦厄12
幾百米開外妖狐的妖氣殘留空氣中,仿佛大家都在開會,一個人放了個屁就出去了還把門窗緊鎖一樣存在感強烈。
假設眼前這些修真學院的小精英們都聽從我師姐的意見,保準能把那只猖狂的紅狐貍的尾巴捆成一束當柴火燒。
但我師姐雙拳難敵四手,這幾個學生都一副捂住耳朵油鹽不進的表情,換來師姐明智的沉默。
師姐不是傻子,她不是不知道一只妖狐不至于對整個修真界作妖到什麽地步,她只是覺得修真界事情太多,一時無暇顧及這種妖物就會禍亂一方,她正是在這裏查漏補缺,但除妖委員會派人過來制止她和妖狐打架,想到妖狐所說直播,過去的一件件一樁樁浮上心頭,她明白了大半,心裏亮堂。
原來俠士聯盟并不是存在嚴格的改革派與保守派之争,雙方的意願都是謀求變化發展,只是在建立現代化大學的事情上有所分歧。
這麽想的話,大概除了那位真人之外,只剩我師父一個活古董在現代化的大潮中保持她清高冷傲的姿态,她看萬事如傻逼,現代化的制度和超人氣的我師姐在她眼裏連灰都不是。
師姐想到師父的态度,眼睛垂了垂沒說什麽,仿佛犯了錯的小孩一樣被幾個學生帶回學院,回到宿舍聽說我去找唐宜說理,也沒去撈我,自行攤開被子躺在裏面,有點兒自閉。
我師姐是不是一個純粹的小古董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們這座山勢必跟着我師父共進退,師父說現代修真都是垃圾,我們就得異口同聲地說現代修真都是垃圾,畢竟我們誰也不能叛出師門,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清,要是有人針對修真界的改革大潮到我們山頭采訪一下,一定能得出這是一山古人的結論。
《修真守則》剛出臺的那幾年我還沒有出生,口口相傳中我得知我師父當年對《修真守則》嗤之以鼻,好好的簽字儀式非要擡杠,杠得幾個聯邦政府的城府深沉的老狐貍氣出了腦血栓。
我師姐總是懷疑師父對她冷言冷語的是因為她在凡人中太火了抛頭露面不成體統,後來我師姐仔細一想師父對她根本算不上什麽冷言冷語,我師父就不怎麽跟她說話。
其實這時候我師姐的邏輯就有點兒偏差,明明是修真學院和俠士聯盟除妖特別行動委員會拿她當工具人使喚,沒有一點報酬就讓她冠名代言除妖大直播。但她就是聯想到了我師父的容顏,我師父的灰白頭發還有刻薄的神情,心存僥幸地假設我師父是個改革派人士,這樣修真學院就不至于把她蒙在鼓裏大家開開心心表演也沒有什麽不好。
想法剛浮現出來就被壓了下去,師姐道心有點失衡,一生氣不知道自己亂想了什麽。
趙青山的慘烈死狀如同水藻浮在池塘表層,蕩出一股惡心的黏膩。
師姐想雖然表演最後還是要除滅妖狐給人類讨個公道,講道理最後還是給趙青山報了仇,可她一扭頭又想,這些人知道妖狐出來作亂不加阻止,還在這裏策劃一場修真學院的宣傳,若是不耽擱這些時間,看見妖狐蘇醒直接去剿滅了不就不會死了麽?
可修真學院公諸于世壓力太大勢必需要妖狐這麽大的目标來造勢。
師姐躺着的不是床,而是兩面的煎鍋,煎熬着和自己過不去。
師姐一向考慮太多,如果我能像她一樣想到這一層,我一定決定和修真學院對着幹。
我和我師姐師出同門,雖然未曾受過什麽像樣的教導,但終究還是想到了一處。師姐的良心仿佛明月朗照,把她從床上掀起,疊好被褥,那時我師姐想,等我回到宿舍後她就帶我回山,然後自己帶着流雲千裏圖去把妖狐劫走,之後捏圓搓扁任意而為。
臨時作戰會議室因為唐宜的存在顯得格外高端,她蹙眉抱胸站定,身姿挺拔仿佛一棵大漠白楊,她爸爸和她随時的醫藥箱仍舊在沙發上仿佛兩尊靜止的擺件,我推門而入就看見這麽一副場景,光幕上代表我師姐的坐标點熄滅了,唐宜略一偏頭聽到了彙報:“好的,護送前輩回來。”
我氣勢洶洶地過來之後,勇氣一下子就沒有了,小眼鏡在身後托住我的後腰怕我被唐宜的氣場吹倒,被他一托,我想起我的來意,一張口就不知道說了什麽:“我終端還在這兒,剛修好的,我拿回去。”
“好。”唐宜笑着解開終端遞給我,小眼鏡對我擠眉弄眼。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叉着腰站了好一會兒,唐宜也不像我師姐那麽會看人表情,疑惑的目光在我和小眼鏡之前徘徊。
“怎麽了?”
“我有一個問題。”
腦子僵硬了好一會兒終于一陣亮光劃過,思維活泛了,想起來她是枕過我大腿的交情,我就不緊張了,舌頭松動下來我也恢複了平靜:“你說,那個表演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15號之前,我們不對妖狐動手其實是做好宣傳的準備,就像是你要辦一場晚會,你要提前确定場地,邀請嘉賓,采買物資,定好節目,甚至要彩排很多遍。除妖就是這樣一臺晚會,或者說,一個故事,妖狐就像是一件重要的道具,來看晚會的人不多,許多人都是沖着這件道具來,想看看這臺晚會到底是什麽樣。所以我們針對妖狐,做好周密的準備,就是準備最後萬無一失。”
“那我師姐也是道具咯?”我終于拉回正題,我是來給師姐讨個說法的,師姐講道理只需要提個樹棍就可以把隔壁山頭那群人暈乎乎的腦袋敲明白了,現在輪到別人敲她的腦袋,我接受不了。
“她呀……她是重要嘉賓。”唐宜回答問題很誠懇,眼神也沒有躲躲閃閃,坦蕩蕩的像一件玻璃器皿,看得到裏頭包裹着的真心,可我真是讨厭她說的話。
“可她不知道這是個晚會,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師姐因為在妖狐那裏吃癟每天都調查妖狐,争分奪秒地修煉,你們把她蒙在鼓裏,還想要她配合你們表演?”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和師姐見面不多,師姐對我也沒有特別寵愛,說起來我們的共同點不過兩個,都是玄術的徒弟,都是女的。我本該對我師姐冷冷淡淡的,可出門在外我總是有點怕,想來想去只有師姐和我是一家人,不由自主地往我師姐傾斜,給我師姐讨公道時也不慌亂了,不知道是誰給我的篤定。
“她可以不來。”
說話的是角落裏的院長唐榮澤,他一說話,唐宜面色一白,盯着我看了看,擠眉弄眼不知道什麽意思,但往後退一步,給唐榮澤讓開。
“什麽意思?你們也沒說這是表演,我師姐主動報名降妖除魔還有錯了?”
因為看不懂唐宜的眼神我以為她是讓我在她父親面前不要亂說,小眼鏡看見院長就骨頭發軟扭頭就跑,扔下了一地碎掉的義氣。
我不是修真學院的,不怕這個院長,而且本來是心平氣和過來,越說越氣怒氣填胸,我擡頭挺胸和院長對峙,不知道的人以為我下一秒就要和他打起來。
“不是這個意思,你要從字面意思理解,我是說,我們的這場表演,她可以不參與。”
唐榮澤笑了笑,寬厚的手掌貼在我肩膀上,我也不好意思抖開,只好被他抓在手裏。
“那我們回山去了啊。”
我本來就歸心似箭,一聽這話立馬順坡下驢,但唐榮澤這話也不是給我下坡的:“但這真的是表演嗎?我們換一個角度理解,妖狐一只還好解決,她帶着集結的妖族勢力,我們能輕舉妄動嗎?難道看見一只妖狐立馬就把她就地處決,剩下的妖族我們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去解決?索性留一點時間給妖族,然後一網打盡。只不過因為我們的直播技術已經發達了,順帶記錄下來,讓人知道,雖然不好聽,這難道有錯嗎?”
我一聽也覺得有道理,但我不松口:“我們風吟山的修士不是你們修真學院的,我師姐對付妖族對你們也沒好處,我就和我師姐回去了啊。”
“當然可以了!我們這就開介紹信送你們回去。但是啊苦厄小友,你坐下。”
我被摁着坐在還溫熱的沙發上,唐榮澤半蹲下來,視線和我平齊:“守誡小友霞落山修真辦事處遇見妖狐的事已經傳出去了,我也不想我們學院的宣傳效果打折扣,但畢竟她更為有名,許多人更關注她在這次除妖中的表現……要是直播中,沒有守誡小友的身影,我們知道內情,守誡小友好意留給學院大展身手的機會,但是外人怎麽說?外人一定要說守誡臨陣脫逃……”
我不知道怎麽辦了,有點兒沉默。唐榮澤身為長輩蹲下來和我說話就夠受寵若驚的了,再一個他的确說得在理,聲音溫和,我就有點兒無所适從。
“之前是我們做得不對,但發布任務時,修真界還不知道修真學院吶,我們還怎麽明說呢?等守誡小友來了,又立即出了名,人人都知道她參與這次計劃了,我們還是瞞着,也是我們不對,小心眼,覺得你們不肯配合我們演這出戲。現在,不管是守誡小友,還是我們修真學院都是騎虎難下,煩請苦厄小友和貴師姐說說?時間也不早了,沒幾天,最後還是可以斬掉妖狐,就當幫幫我們,是我們修真學院欠你們風吟山的人情。”
誠懇得我說不出話。
“可你得,得和我師姐說呀,我師姐說了才算,我靈根都沒覺醒呢。”我做不了主了。
可我師姐不喜歡這樣。她不喜歡。
我心裏其實知道的,趙青山的死給我師姐刺激很大,我師姐雖然生在和平年代,但她是個好人,知道妖族壓迫人類,所以道義所指保護人類斬妖除魔,答應修真學院表演不是不行,最後都是斬妖除魔,怎麽個不是斬呢?唯獨趙青山的死顯露出妖族的可憎,它就像一根刺戳在我和師姐共同的隐疾中,我倒是弱小慣了唯唯諾諾,師姐卻不肯甘心輕飄飄地帶過。
我一旦長時間不說話,腦子就清楚了一些,捋清楚我在這兒被說服毫無用處這個真相,我師姐的行動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
“如果師姐答應配合直播,你們打算怎麽處置妖狐?”
“我們有幾套方案,最穩妥的,也最合适的是——”唐榮澤适時一頓,露出身後的唐宜,唐宜無奈地接過話頭:“這套方案之前也和守誡前輩商量過,她拖住,我狙擊。”
“我師姐拒絕了?”我有一點猜出來。
“她更相信她的劍。”
我只好站起來:“我再想想。”
我心裏有個賬本,把和唐宜的交情就此劃掉,今天用過了,之後就不能再用。再列出小眼鏡欠我三百二十晶幣,心裏默默盤算,打開宿舍門,師姐起身,默默地倒了杯水給我。
“啊,怎麽了師姐?”
“咱們回山吧。”師姐說,輕輕扯下我肩頭一直背着的流雲千裏圖放在她自己膝頭。
肩膀忽然一輕,我有些無所适從,局促地搓着杯子邊緣,把水放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