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之王的憂郁之三
鈴姬走了很遠，沒有坐車也沒有動用能力，只是用自己的雙腿行走着。
自西下夕陽那道地平線而來的黑發少女逆光而行，踏着不急不緩的步子向前走着。她的紅眸如夕霞般豔麗，比鮮血還要濃厚，比美酒還要迷醉，挺拔的身姿自信張揚，好似巡視領土那般高高在上的王者，肆意舒展着咄咄逼人的強大氣勢。
“你來啦，鈴姬。”
“嗯。今天就是最後的時限了麽？”
“算是吧，嘛，反正後事安排的都差不多了，早死晚死不是都一樣，不是嗎？”
“……啊。”
對面的男人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散發着溫和優雅知性的氣質，就像是一棵青松，身姿挺拔。英俊的面孔夾帶着少許陰柔和憂郁，但是卻并不顯得娘娘腔，反倒會讓人想要靠近他，對他訴說心事。
鈴姬穿着白色上衣和深色的短裙，玫紅色的發帶在腦後紮起高高的馬尾，整個人顯得很精神，尤其是那雙熠熠生輝的紅眸。
“……是因為我讓你醫治哲醬，加速了你的大限嗎？”
沉默了一下，鈴姬還是選擇問出了這個問題，畢竟自己今天上午才把重傷的哲醬送來，傍晚，綠之王就發短信通知自己來了斷一切，怎麽想時間都過于湊巧，也讓鈴姬不得不多想了一些。
“不是哦，不過要說完全沒關系也不可能，不過實際上只是我餘下的時間确實太短了……”
“你難道就沒有別的想說了嗎？你今天可就要被我殺了哦！”鈴姬瞪着對面的綠之王高橋一生，這樣說道。
“唔，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是時間卻是最無情的，一點都不顧及我的心情，好歹我也是綠之王呢……而且，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只是徒增悲傷罷了。說到底，拜托你承擔起這樣的罪責，本來就是我的不是啊。”
說到這裏，高橋一生倒是露出了有着幾分苦澀的笑容。
“鈴姬雖然也殺過幾個人，不過那些在你看來都是罪有應得的家夥，就算殺了也沒什麽，但是現在可不一樣啊……”
“畢竟，你今天要殺的，可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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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這番話的綠之王，卻依舊是那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哪怕是唇邊的弧度也沒有絲毫紊亂。
反觀鈴姬，卻少見的在臉上顯出了幾分猶豫的神色。
黑之王和綠之王天生不合，就像是青之王和赤之王一樣水火不容，現今的狀态卻沿着微妙的路線前進，至少兩位王者的相處還算不錯，沒有時不時來打一架去給黃金之王增加負擔，還算是有些情誼，雖說早就做好了準備來迎接這一天的來臨，但是确實面對着的時候反倒讓鈴姬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畢竟成為王的時間過于短暫，對于身上所承擔的責任還有些逃避的心态。
黑之王，力量屬性為【混沌破壞】，其職責為——【斷罪】。
加諸在工藤鈴姬身上那悲哀的命運，便是親手殺死其他的王。
弑王者，必須承擔起弑王的罪責。而身為黑色之王的鈴姬，雖然也需要承擔起這份罪責，但是相較于其他的人甚至是王，那份罪責都顯得異常微弱。
打個比方說吧，王在殺死王時需要承擔的罪責為5分，其他人為10分，那麽鈴姬需要承擔的罪責則是連2分都不到。
對現在的鈴姬來說，就算是不相幹的小貓小狗，相處了這麽些時日都會有些感情，更何況對方還
是與她一樣同樣身為王的高橋一生呢？
無論內心如何堅強，精神力如何強悍，在那之前，工藤鈴姬也不過就是一個初中生而已，而且第一次需要動用全力來殺死的王，還是個勉強算是與自己相處得還不錯的舊識。
能夠好好的站在這裏，并且做好了下手準備的鈴姬，雖然內心還是有些猶豫，但也已經是相當的了不起了。
高橋一生微笑着，身上還是穿着白大褂，對于他來說，治病救人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那件白大褂就像是他的皮膚一樣，是屬于他身體的一部分。高橋一生曾經無數次的詛咒過自己身為王的悲哀，卻也無數次的慶幸着自己是綠之王，是能夠更好的救治他人的綠之王。
相比起他院中那些英年早逝的生命，他活到現在，有了美滿的家庭，足以自豪的兒子們，還有那個讓他深愛的妻子，高橋一生，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若是說他唯一的遺憾，那就是活的時間不夠長，沒辦法和妻子一起步入晚年，看到兒子們成家立業吧。
高橋一生是綠之王，但是，他也是一個醫生，一個父親，一個丈夫。
這些東西，都是現在的鈴姬無法體會到的情感。
高橋一生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在心底裏嘆了口氣。
——鈴姬那孩子，缺少了作為一個人類應該擁有的東西。若是沒有辦法補齊的話，那孩子，恐怕以後只會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吧。
雖然很想幫助鈴姬，但是這并不是高橋一生能夠辦得到的事情，有些東西不是自己發現，是沒有用的。
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喚醒那個沉眠的公主。
其實這麽些日子以來，綠之王其實也隐隐約約猜到了為什麽鳳慕谙會一直昏迷不醒的原因，畢竟大腦雖然是人體非常重要的器官，但是在綠之王的治療後還是無法蘇醒不是太奇怪了麽？
再加上從鈴姬那裏知道的，關于鳳慕谙的一些事情，更是肯定了高橋一生的推測。
石板，是想要在自己死後，讓鳳慕谙以新任的綠之王的身份蘇醒過來。
論品性、論性格、論氣質，再加上現在及其不穩定的黑之王，能夠有效牽制黑之王并且有成為王的天分……鳳慕谙都是上上的選擇。
之所以不讓她醒來，怕是擔心鈴姬會讓慕谙成為自己的氏族，失去這個綠之王的有力候選者吧。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完美的話劇，每個人的出場與謝幕，都完美的遵循着石板的意志，切實
的符合着世界的穩定……
……個屁
哪怕是綠之王高橋一生都忍不住在心底裏爆了粗口，理智知道這樣是最完美的結果，但是感情上卻更加的陷入了悲哀之中。
——為了世界的穩定，就一定要這樣犧牲嗎？
——我的悲哀，那孩子的悲哀，還有其他王者的悲哀……都是為了世界穩定的而布下的奠基石……
——這樣的世界……幹脆毀掉算了。
綠之王高橋一生在得知自己推測出的結果後，瞬間冒出了這樣陰暗的想法，但那也不過是瞬間的想法罷了。
真的要去做的話，是辦不到的。
太多的羁絆，太多的放不下……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存在，所以哪怕是讓自己陷入如此深沉的悲哀命運也無法去反抗。
——高橋一生，深愛着這個世界。
所以這個秘密，他會深深的埋在心底，伴随着自己的死亡而消失，絕不會透露出一絲一毫在這個世界上。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會任由着這樣悲哀的命運繼續下去。
“鈴姬，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讓你的摯友、鳳慕谙蘇醒的方法！”高橋一生擡起頭，溫柔的微笑着，緩緩張開嘴巴，說出了那句讓日後的鳳慕谙慶幸許久的話語——
“讓她成為你的氏族！借由這股力量的沖擊喚醒她的精神！！”
如遭雷擊一般，愣在原地的鈴姬動了動嘴，因為過于激動而有些不穩的聲音傳入了高橋一生的耳中。
“真的嗎？這樣做的話，慕谙她就真的可以醒過來了嗎？！”
“啊，現在就去吧，不然之後你會沒有心情的。”
說完這句話的綠之王，目送着鈴姬飛奔上樓的身影，依舊溫和的微笑着。
——同樣身為王，同樣要為世界的穩定而讓自己陷入悲哀命運，看着別人永遠無法理解的風景，過着別人永遠無法接近的生活……我的命運會在這裏這一刻終結，就此謝幕，但是你不一樣，你成為王的時間還很短，你的未來還有着無限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點也好，能夠稍微減輕你的悲哀也是好的。
高橋一生擡起頭，嘴角帶笑。前方的夕陽已經落下，深藍色的天空依稀可見幾顆特別明亮的星星。
“……等到深夜的時候，全部都是星星的天空，一定會非常好看吧！”
這句話，除了他自己，便再沒有誰聽見了。
單純的鈴姬并不知道為什麽高橋一生會選在今天才告訴她這個消息，現在的她滿腦子都是慕谙蘇醒過來的畫面。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病房門口的鈴姬，卻像是近鄉心怯似的，門把手遲遲不敢按下去。但是，最終還是打開了門。
工藤鈴姬的摯友，最為重視的存在，鳳慕谙，現在就靜靜的躺在那裏。然而，這一次卻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而是懷抱着希望而來。
鈴姬上前兩步，輕輕地握住了慕谙的手。那雙手柔弱無力，卻散發着足以讓鈴姬痛哭的溫暖。
只需要成為她的氏族，就能讓慕谙再次陪伴在她的身邊對她微笑。
她深吸一口氣，抽出左手凝聚起搖曳着的黑色火炎，像是捧着什麽寶物一般，鈴姬将那黑炎觸碰到了慕谙的手。黑炎宛若有生命一般，緩緩流動着，滲透進入了慕谙的手中，融進了她的身體之中。
沒有讓鈴姬等待很久，氏族的契約很快便訂立了下來，感受着那份聯系，鈴姬既期待又緊張的看着病床上的柔弱少女。
睫毛顫動着，随後，那雙美麗的眼睛緩緩張開，像是做了一個悠長的夢那樣，鳳慕谙有些渙散的目光慢慢凝聚起來，随後，這個溫柔的女孩對着面前幾乎快要哭出來的鈴姬露出了一個微笑。
“【早上好，鈴醬~】”
“哪裏是早上，已經是晚上了哦，慕谙。”
“【這樣啊……那麽，晚上好，鈴醬~】”
那樣清淺溫柔的微笑猶如醉人的春風，一如以往的場景幾乎要讓鈴姬流淚。失而複得的摯友就在眼前，還有什麽能比這更美好呢？
慕谙虛弱的微笑雖美卻虛幻，鈴姬急忙讓她躺下繼續休息，生怕她再有個什麽閃失。
“慕谙要好好地休息哦，我現在……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慕谙就先睡一覺吧，我會在那之前就結束，然後趕回來待在你的身邊。”
“【……和別人約好了嗎？】”
“嗯，而且非去不可！對了，慕谙的嗓子已經被……治好了，所以，以後我會好好教你說話的哦~”
微笑着的鈴姬，在慕谙看來，卻只是在努力的粉飾自己的脆弱而已。但是，她不會拆穿鈴姬那拙
劣的演技，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那孩子的溫柔。
——只是不想讓我擔心罷了。
——絕對不可以讓慕谙擔心。
所以，慕谙只是溫柔的拍拍鈴姬的手，淺綠色的眼睛承載着無盡的暖意，然後點點頭，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對鈴姬說道：“【嗯，路上小心哦！】”
“……啊。”
然後，她放開了一直緊緊握住摯友的那雙手，鮮紅的眼睛似是堅定了什麽，而慕谙看着這樣的鈴姬卻只是覺得更加的不安起來。
看着鈴姬轉身離開的背影，慕谙能夠感覺得到，那孩子的身上，恐怕就此要背上一份難以忘懷的罪責和……悲傷。
頭無力的歪向一邊，淺綠色的頭發有些頹廢的散落在枕邊，這個溫柔的女孩，靜靜的在空無一人的病房裏流下了淚水。
因為鈴姬是不會哭出來的，那份悲傷只會讓她埋在心底的深處，化作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哪怕一直隐隐作痛也不會去落淚。
所以，身為那孩子的摯友，她現在能做的，也只是代替那孩子流下淚水。
鈴姬握緊了自己的手，屬于慕谙的溫度和自己的溫度逐漸合二為一，馬上，這雙手就要去奪走一條生命，僅僅是想到這一點，鈴姬就開始想要唾棄自己。
透過走廊玻璃，鈴姬卻又看見了樓下的綠之王正站在原地擡起頭仰望着星空，而看到了自己的到來，這個男人居然還有閑心對自己揮揮手。
黑之王工藤鈴姬，終于開始迷惑了。
——遵循道理，讓這個男人死去，真的就是最完美的結局嗎？
——但是，一切正如她曾經對綠之王的兩個兒子說過的那樣，除了死去，這個人已經再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區別只是在于是否會牽連到周遭的其他存在。
——那麽，為什麽，自己又會猶豫呢？
就這樣，鈴姬一邊猶疑着，一邊走了下去。
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在發芽，那是綠之王長久以來一直努力不懈的在黑之王的心裏播撒下的種子，盡管現在還很弱小，但是終有一天可以開出這個世界上最為絢麗的花朵。
盡管它的嫩芽，是以綠王高橋一生的隕落為代價，那個溫和的男人也沒有絲毫的後悔。
或許性格深處有惡劣因子存在，但是那種近乎執念的自我犧牲自我奉獻，無論是誰都會不自覺的給予那個名為高橋一生的男人相應的尊重。
直到最後，都貫徹了自己的信念……那個狡猾的讓人想哭的綠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