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5 10:00:39 字數:4748

狐翹楚和玉夭的兒子很漂亮。

尖尖的小臉蛋,眉心一點紅色的朱砂,有點魅,有點俏,也是天生的一頭銀發,白嫩如雪的肌膚,透着一抹淺淺的嫣紅,軟軟的小手下意識地含在嘴邊,咿咿呀呀,含糊不清。

“小家夥,你讓我疼了幾個時辰。”那會兒難産,痛苦到想死的心都有,嘴唇咬得都是血沫,憑一股子倔犟,玉夭愣是挺過來,躺在床上抱着剛出生就被封印的兒子,五味雜陳。

樓玉京差道士送走滿頭大汗的産婆,徑自回到桃都山下的木屋,“想好叫什麽名了嗎?”

玉夭搖搖頭,“沒有,之前我問過翹楚,他說讓我想,但我沒什麽學問,不如掌門給孩子起一個名字吧。”

樓玉京思索片刻,開口道:“劫生。”

玉夭喃喃重複:“劫生……”

“萬劫不複得永生。”樓玉京一甩拂塵,“希望劫難到他為止。”

玉夭眼泛淚光,不過沒有掉下眼淚,嘴角含着淺淺笑意,“好,就叫劫生,我不在的日子裏,掌門可以代為照顧生兒嗎?”

“他大概不需要我照顧很久。”狐仙之子誕生前後只須五十日,長大也用不多久。

玉夭抱着嬰兒親了一下,“只要別像他爹,笨得總把自己陷入險境,也不要像我這樣,糊裏糊塗就搭上一輩子。”

“每個人的命裏皆有定數。”樓玉京淡淡道,“有時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

玉夭苦笑,“你說的是沒錯,樓掌門,翹楚現在的情況可好?”

“我已施法将他送到宿體之內。”樓玉京說,“如今應在調養。”

“他暫時認不得我,那我——”她擡眼瞅他,“是否能一眼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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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的。”樓玉京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放心在此調理身子,時機一到,不用你找他,他自動會出現在桃都山。”

啊?

玉夭聽得玄之又玄,見他沒有深談下去的意思,只好作罷。

樓玉京又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回山,他先到玉虛宮後的碧霞苑,那裏是绛霄師姑的修行之地,有女弟子見他到訪紛紛施禮。樓玉京邁步走進入,此刻一名已過不惑之年的女冠在閉目打坐,他沒有打擾,轉而一掀簾子到了隔壁。

那屋停放着一架寒玉棺,走上前去就能看到裏面躺着的美麗少女,看樣貌不過十六七歲的芳華,可惜面無血色,似睡着一般沉眠着。樓玉京深深地凝視她,臂彎裏的拂塵一絲絲滑落肩頭,他一只手捂着疼痛難當的胸口,一只手扶着棺蓋輕輕觸碰。

“玉京。”

身後有人在叫他,樓玉京沒有回頭。

“不要放棄,就像卿卿從沒放棄過你。”

樓玉京合上眼,“我不會放棄的。”

绛霄轉換話題:“叫你來,是想問一件事,你是不是動用禁忌大法把那個即墨狐仙的命格改了?”

“是的。”樓玉京坦言不諱。

“玉京!”绛霄肅然道,“以你今日的修為,應該清楚恣意逆天,有損仙道,于你這個施法者,或是玉夭施命者都沒好處。”

“相信她若在也會同意我的做法。”樓玉京的眼神始終不離棺中少女,“我不希望狐翹楚和玉夭步我和卿卿後塵。”

“你——”绛霄無奈地嘆氣,“以為時間可以撫平你的傷痛,卻不意讓糾葛更深,關于狐仙之子,你有什麽安排?”

樓玉京淡淡道:“狐子的靈力被封是暫時性的,并不會影響長大,我會趁他在桃都山的日子裏多加指點,希望對他和他的父母有所裨益。”

“你最好小心處理。”绛霄特意看他一眼,“狐仙畢竟是地仙,骨子裏的任性誰也拿不準,不管怎麽樣,天道難違,你不可太過勉強。”

“多謝師姑關心。”樓玉京稽首欠身,“玉京心中早有主意。”

“另外……”

“師姑有事?”

绛霄算了算日子,“淮南王也該上山了吧。”

淮南王是樓玉京亡父靖北王爺的摯友,靖北王意外去世後,王妃和小世子在樓玉京的安排下投靠淮南王,自那之後,淮南王偶爾會親帶家眷上山,一方面是求三清神明庇佑,一方面也是看望故人之子樓玉京。

“老王爺年事已高。”樓玉京收回目光,“多半會派他的兒子前來。”

“據我知他膝下獨子身體孱弱。”绛霄陷入回憶,“當年師祖還在時,便說此子命中有大限。”

“世事難料。”樓玉京淡淡一笑,“本來唐卿卿是祭我随身這口鸠魔劍的最後一人,毫無生還的可能,師姑你還不是維系了她的性命。”頓了頓,“淮南王之子也有可能命不該絕。”

绛霄這些年來越漸蒼老的臉浮現歉意,“答應你要治好她,到現在都沒有辦法讓人醒來……不提也罷。”

“我這一生注定負她。”

樓玉京負手而立,眺望窗外的遠山疊嶂,細雨飄飛。

真的很厲害。

小家夥長得飛快,不到數日已能爬來爬去。

玉夭托着香腮,纖纖兩指捏着劫生兩個嘟嘟的小酒窩,納悶道:“都像狐族這樣,塵世間不是人滿為患……”

坐月子的她壓根忘記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忽然戶外傳來一陣嘈雜,聽腳步似有不少人在爬桃都山。住在這裏一段日子,玉夭多少也有了解,九霄派玉虛宮是武林泰鬥,也是朝廷幾番想要推舉為國教的聖地之一,可惜從開山鼻祖紫陽真人到現任掌門樓玉京都婉拒聖意,仍是歡迎信衆前來朝聖,卻不涉紅塵名利。

如今來這麽多人是什麽緣故呢?

抱着那個在玩她發梢的小劫生,玉夭推開半扇窗,透過林陰往山路上瞧,但見一行數位服飾華貴的人正路過這裏,淅淅瀝瀝的雨落在骨傘上,漾出一朵朵小水花,偶然對方擡起頭,向她所在的茂林繁葉處望去——

玉夭震驚!

那張臉,那眉眼,那神情分明是多日不見的狐翹楚。

不知對方為何又低下了頭,傘擋住他,将他們的距離拉遠,玉夭回頭把懷裏的劫生放入木制小搖床,也來不及拿上桌上的雨傘,不顧一切奔出去,然而等他一路追上桃都山,卻又不見對方蹤影。

有熟悉她的小道士持着傘走過來,“下着雨您怎麽站在外面?”

“呃——小道長——你們掌門在嗎?”玉夭四處張望,“我想見他。”

小道士為難地說:“實在不好意思,山上來了貴客,掌門還有掌門師姑都在招待他們,您不如先去雲水堂等一等?”

貴客?玉夭馬上聯想到剛才所見一幕。

“是怎麽樣的客人?”

小道士搔搔鼻子,“聽師兄們說那是朝廷裏的重臣親眷,我來得晚,以前沒有見過他們。”

“你有沒有見到其中一個白發公子?”她小心翼翼地求證。

“白發公子?”小道士笑了,“您是不是在開玩笑?既然是白發,怎麽會是公子,應該老先生才對。”

會是湊巧,抑或是天意?莫非這就是樓玉京的安排?只有她才一眼看得出那是狐翹楚,而在別人眼裏毫無異常?

玉夭深吸一口氣,“那好,我在雲水堂等候,如果樓掌門得空,請他前來一見好嗎?”

“好的。”

玉夭對桃都山的一草一木已很熟悉,九霄派弟子也知她是掌門的貴客,對其出現在山上并不意外,反而習以為常。她默默地往雲水堂走,驀然回首,玉虛宮大殿被籠罩在一片霧水朦胧之中,如神祇般莊嚴,不覺發起愣。雨水順着她的面頰淌落,濕漉漉的發絲貼在身上,全無察覺。

這時,一把骨傘出現在頭頂,為她遮去雨水。

“姑娘,淋雨會生病的。”

低沉的嗓音既熟悉又陌生,牽動了她淩亂的心,玉夭猛地擡起頭。

那張魂牽夢萦的臉孔映入瞳孔。

差點就要失去他,差點就要看着他灰飛煙滅,差點就再也聽不到他說話,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他看她時專注的眼神……一時間,淚如泉湧,也分不清眼角是淚還是不久前沾濕的雨,無聲無息的思念在靜靜流淌。

那個人望着情緒失控的她,臉上閃過一抹驚訝,而更讓他自己也意外的是手指不受控制地擡起,溫柔地拭去那令他莫名糾結的兩行清淚。

玉夭輕顫着一縮身,“公子逾矩了。”

“我們一定見過面。”他篤定地說。

玉夭苦笑着說:“公子這種搭讪的話,玉夭以前聽得太多。”

“玉夭?”緩緩念出那兩字,他根本沒把諷刺當回事,“好名字。”

玉夭抑制着心頭的沖動,捺着性子說:“公子是迷路了嗎?為何會出現在雲水堂附近。”

他揚起眉,“那麽為何你出現在這附近?”玉虛宮的女子都是身穿道服的弟子,沒有一個像她這麽特殊,身着大紅的流仙裙,萬分醒目。

“小女子是樓掌門的朋友。”她輕描淡寫地解釋。

他的眉頭舒展,“原來如此,在下淮南王府世子翹楚,與姑娘都是在九霄派做客。”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翹楚?”

翹楚喜歡聽她的口中吐出自己的名,“這個名有什麽不對?”

“你——你一直——”她讷讷地道,“都叫翹楚?”

“不。”翹楚淡淡低訴,道出一段從不與人談及的過往,“以前不叫這個名,九霄派師祖紫陽真人為在下批命,說今年會逢大劫,果然病得難以下地……數日前在下仍纏綿病榻,若非樓掌門修書一封,告知家父及時奏請聖上修改族譜玉碟上的名諱,怕是見不到姑娘便撒手人寰。”

還有心情揶揄,玉夭哼道:“是很走運。”

翹楚低下頭,仔細打量她的五官,“我的确對你很熟悉,好像——”

她的心漏跳一拍。

“世子!世子!”遠遠地有家仆踩着水花跑來。

玉夭借故就走。

翹楚有種錯過就會失去的預感,上去一把拉住她,“你別走。”

玉夭咬着唇,“請放開我。”

“你暫時不能走。”霸道天性彰顯無疑,他不悅地瞪着仆役,“何事大呼小叫?”

“世子,您忽然不見,王妃很是擔心。”

“人在桃都山上有什麽好擔心。”他瞥了玉夭一眼,“跟王妃說,我和樓掌門的朋友一見如故,晚膳時再回去陪她。”

“呃——”家仆偷眼瞄玉夭。

“還不走?”翹楚沉下臉,“是要我在這裏發火?”

“小的馬上去回禀王妃——”

礙事的人走了,翹楚才松開抓住玉夭的手,“不用害怕,我并無惡意。”

“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玉夭話不由衷地說,“願意如何就如何,哪裏會在乎別人的想法。”

“世子又如何?”翹楚不明就裏地說,“難道我不能有個人意志,一定要圍着金科玉律打轉?”

如果做狐仙的他就有這種覺悟,他們就不會走得這麽辛苦吧。

玉夭眼神複雜地望着他,“不,不是,你這樣很好。”大概狐翹楚自誕生起都沒有這麽随心所欲過,骨子裏的叛逆釋放殆盡,令她夾雜些許心酸。

“那你在反感什麽?”

玉夭抗議:“我哪有?”愛他,護他都來不及,怎麽可能反感他?

“喔——”他的嘴角勾起彎痕,“那可以陪我坐坐嗎?”

“你當我是什麽人?”她當下的心情不佳,“說陪就陪的。”

“你也不像拘泥于世俗的人。”小家碧玉、大家閨秀見得多了,每次在他跟前要麽含羞帶怯要麽是欲迎還拒,十足倒胃。

“我的确沒那麽清清白白的家世。”玉夭失落地垂首。

“既是有緣在此相見,不如抛開那些繁瑣之事。”他擡手一指廂房,“進屋去飲茶吧,你身上已被雨水淋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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