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句號

慕容霜猛然握緊了雙拳,他想說不是的,我也心悅你,我也不想讓你失望,不想讓你痛苦……但是喉嚨仿佛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真是沒有想到啊……”陶星自嘲地笑了一下,吐出一口氣,緩緩閉上眼,“我給過你機會的,給過你機會的……”

誰都沒有再說話,場面寂靜得可怕。

“主子,叛國餘黨已經處理好了,您看要不要……”一名黑衣侍衛走到慕容霜身後,低聲彙報。

慕容霜無心聽。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上一秒還站在慕容霜身後盡職盡責的暗衛,下一秒就占到了慕容霜的對立面。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噴濺的鮮血在衣袍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還溫熱的小點,殷虹的刺目,刀尖再往前一點就要戳進慕容霜的胸膛。

可慕容霜寧願刀子戳進的是他的心髒。

“陶星——!”

為首的黑衣人幹脆利落地把刀子抽出來,陶星不受控制地吐了一口血,身體像是破了個洞,渾身的力氣流沙般順着那個洞流出了體外。

“陶星!陶星!”

慕容霜一個跨步上前穩穩接住陶星傾倒的身子,按在陶星肩膀上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

慕容霜雙眼爬滿了血絲,看向為首的黑衣人,狠戾道:“為什麽?”

保護他的暗衛此時分成了兩隊,叛變的那些都是他從皇宮趕過來時他母後讓他帶上的。

為首的黑衣人面孔冷硬,猙獰的刀疤遍布左半張臉:“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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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不痛不癢,好像他剛剛刺的不是個人只是件破爛似的。

“好一個奉命行事!怪不得……怪不得突然要叫我回宮!怪不得要多留我一會!”慕容霜的目光沉下去,說不出的狠戾。

他沉聲命令身後的護衛:“殺!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陶星,醒醒!別睡……”

冷風擦着頭皮狂卷而過,前行的速度太快,刮過臉頰的氣流像把鈍刀在割磨。

渾身都好冷……也好疼……陶星費力地眨了幾下眼睛,混沌的視線才漸漸明晰。慕容霜抱着陶星在穿梭在巷子裏,眨眼便出了巷口,陶星窩在慕容霜懷裏,稍微擡頭就能碰到慕容霜的下巴。

陶星的臉有點紅,雖然不明顯,但是和之前還蒼白得猶如白紙的臉色相比好看了不少,可是慕容霜的心卻揪了起來。

太不正常了,簡直就像……

慕容霜抱着陶星的手緊了些:“別睡着了……再堅持一會,我記得最近的一家醫館就在前面那條街。”

失血過多讓陶星四肢僵硬,脈搏在一點點減弱,他想苦笑,可是臉龐又冷又硬:“沒用的,別費力氣了慕容霜。”

慕容霜突然拔高了音量,聲音尖厲地近乎怒吼:“不會的!別說話了!”

陶星一動不動地看着他,沒有受到驚吓的樣子,或者說此時的他就算被吓到了也沒有氣力來作出反應了:“你不好奇我為什麽會知道你的真名嗎?”

慕容霜的嗓音在發顫,帶着點微微的渴求:“當然好奇,但是我現在不想知道為什麽。等你這次病好了,你再親口說給我聽,好不好?”

陶星沒接話,過了好一會,他扭頭看向飛掠的街道,最後望向蔚藍的天空。

“今天王侯威只身赴約的時候我就猜到了,和他一樣心存逆反之心的将士——大将軍以前的手下們,估計都已經被你消滅完了吧。”他說得很慢,到後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聲音也越來越小,“有點遺憾呢,沒能看到你一統江山登上王座的那一刻……”

他眼中的光越來越弱,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黑暗,放在肚子上的手無力地垂落,給他的生命畫下了永久的句號。

自小時候被經常一起玩的大哥推下冰冷刺骨的湖裏差點喪命起,慕容霜就明白了,既然出身皇家,溫暖的親情就永遠只是虛僞的表象。

他們都戴着友善無害的面具,他們親密無間地擁抱,但是每個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刀,懸持在你看不見的背後,尖銳的刀尖随時都能落下刺進你的心髒。

皇宮就是個巨型籠子,每個人都被困在裏面,身上纏滿了絲絲縷縷的線,剪不斷,掙不掉。

誰也不能真正的置身事外,每個人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慕容曉經常對他說會永遠支持他,說皇位最終一定會是他的。

慕容曉說:“弟弟想要什麽我都會幫你得到。”

慕容霜聽到這話只是笑笑,慕容曉說這話時眼裏的執着和迷戀他看的一清二楚,可他內心卻激不起一絲漣漪。他對慕容曉沒那種心思,更不信慕容曉的話。

誰會對皇位不感興趣?誰能拒絕得了皇位的誘惑?如果将來有一天慕容曉當上了皇帝,那他第一個要除掉的障礙就是他。

活着太累,連親弟弟都是不能信的。

慕容曉說愛他,可是慕容霜只想冷笑。

這一世孑然一身似乎早已是定局。

直到那個人出現。

初見時那個人只是個小倌,在後院的一條岔路上撞到剛從那裏走出來的他。那天慕容曉就是為了接近他才去的那家小倌館,自然一眼就認出了撞到他的人剛好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個人沒站穩倒在了他懷裏,慕容霜于是順勢抱住了他。

沒成想,這一抱以後他再也沒能舍得放開。

慕容霜買了他的初夜,帶他去燈會,給他贖身,看到他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他就來火,差點繃不住習慣的假笑。在腰帶的夾縫裏發現他偷偷塞給他的小紙條時,一瞬間喜悅比驚訝更快更強地湧上心頭,那幾天只覺得燈會來的太慢,都不曾細想過陶星約他是否會是別有用意。

這簡直不像他的風格,他想他一定是中毒了。

可是他不想治好。

後來終于把他贖出來,可以正大光明理由充足地和他住在一起。

如果不是偶然一次發現了陶星枕頭裏的“秘密”,慕容霜幾乎都要忘了他接近陶星的真正目的。

如果他不拿,陶星會不會把這件東西給那個大将軍的手下?陶星他……會有一天主動把這件東西給他嗎?

慕容霜動搖了。

如果這件東西落到那個大将軍的手下那裏,這片被他們皇室統治的土地就要拱手讓人。

怎麽能就這樣讓他的國家被換了姓!

說不定陶星不會發現枕頭裏的東西已經沒有了,又或者陶星即便發現了也不會怪他,會理解他——慕容霜将虎符從陶星枕頭裏拿出來的時候這樣想。

很多事情他們身不由己,可是不論怎麽自我安慰,怎麽給自己的行為找理由,他傷了陶星也是不争的事實。

魚翅和熊掌不可兼得,把虎符握在手裏的那一刻,慕容霜在心裏跟自己說的是,他以後絕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他選擇國家選擇權利。

那麽現在呢?

慕容霜深吸一口氣,慢慢阖上眼。

“皇上。”

慕容曉在慕容霜身後喚他。

慕容霜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

慕容曉沉默良久,最終還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已經死了快一年了!你還要沉迷在往事裏多久?每次早朝完就來這裏,這裏又不是皇宮!母親多少次想見見你,你都拒絕,你怎麽連母親都不見?母親當初也是為了你好。他死了這麽久還能讓你精神不振,他要是還活着那豈不是更會影響你的情緒?我看他死了好!幸虧他死了,不然像他那樣的賤人……”

“砰”!

一只瓷茶杯擦着慕容曉臉頰飛過,狠狠砸在牆上。

慕容霜周身充滿了戾氣,臉上沒什麽表情卻讓人看一眼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看着慕容曉的眼神帶着明顯的厭惡:“你可以走了。”

慕容曉嘴唇抖了抖,滿腹委屈和憤恨,眼淚湧上眼眶:“五弟你竟然為了一個小倌這樣對我……他不過是個肮髒的小倌!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過!他就是個賤……”

他猛地收了話,劍身冰冷的觸感從脖子蔓延到心裏,強烈的殺意是個人都能感受到。

慕容霜看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你不配說他,你連他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脖子流下來,慕容曉不敢去擦,渾身僵硬。

過了很久他用力咬了下嘴唇,狼狽地離開。

一旁的石桌上還有一個完好的,和地上碎成千萬片的瓷茶杯一模一樣的杯子,杯子裏裝滿了茶,石桌中央還放了一個木盒,木盒裏裝着吃了一半的奶糖。

院子裏的桃花開得正好,一簇一簇,嬌豔粉嫩,風一吹馥郁的花香飄散在空氣中,清新怡人。

當年他們一起種下的樹,如今花開滿枝,可那個他想要一起欣賞的人卻早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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