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陳婉兮眸光微垂,太後這話音輕淡,聽不出喜怒,但她當衆責罰了郡主,金口玉言,是無可收回的。
梅嫔忽然出聲:“太後娘娘,淳懿郡主也是一片孝心,何必如此苛責?何況,這蛇是個四處游走的東西,一時逃出籠子,也是常見。倒是肅親王妃,為何不将小世子好生管束?孩子小,四處亂跑,難免磕磕碰碰。即便今日郡主沒有帶蛇入園,恐也要生出些別的事端來。太後娘娘只罰郡主一人,怕是有失公道。”
順妃心頭驚怒,張口道:“梅嫔,你說的這是什麽……”
跟在衆人之後,一向緘默不言的喜美人卻突然走上前來,柔聲說道:“梅嫔姐姐,嫔妾聽聞,昔年太後娘娘還是純妃的時候,曾險些為禦園中逃竄出來的白花毒蛇所傷。先帝勃然大怒,宮中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今日,舊事重演,只是好在沒有傷人。太後娘娘如此處置,可謂是有力有節了。”
她話音輕柔甜美,說出話來娓娓動聽,令人心頭如溫泉滋潤,那些怒火似乎轉瞬就平了。
太後似是想起了什麽,面色微微有些不悅,說道:“行了,此事哀家已做決斷。往後,任何人等皆不許再提。”
衆人欠身稱是,太後似有若無的掃了一眼陳婉兮,揚聲道:“時辰差不多了,去南湖島。”
首領太監一掃拂塵,尖銳的嗓子高揚了一聲:“起駕南湖島——!”
太後起駕,臨行将郡主也帶了去,隊伍浩浩蕩蕩頓時走了個幹淨。
喜美人卻落在隊伍尾處,回頭向着陳婉兮微微一笑,便快步離去。
孟氏看着太後的鳳駕遠去,眸色幽深,她走上前來,看着陳婉兮道:“肅親王妃果然是膽量過人,竟然敢向太後告淳懿郡主的狀。”
陳婉兮拉着豆寶,微笑道:“這世間事,總是擡不過一個理字。郡主縱蛇傷人,總是有錯。即便太後不來,妾身也要去向皇上皇後陳述此事的。”
孟氏沒理這話,徑自向一旁的木香樹走去,淡淡說道:“王妃聰慧,不自述小世子險些被咬之情,反倒言說此事或許會傷及宗親,損及太後的顏面。如此,太後便不得不發落了郡主。”說着,她唇角一勾,将一朵開的正豔的木香扯的花瓣零落。
陳婉兮笑了笑,說道:“太子妃未免想太多了,嫔妾不過實話實說罷了。”言罷,她不欲再同這婦人糾纏下去,道了一句:“諸位娘娘既已起駕南湖島,咱們差不多也該去了。嫔妾尋王爺去了,先行一步。”
撂下這一句,她福了福身子,率領着肅親王府衆人,快步離去。
孟氏立在木香樹旁,看着陳婉兮的窈窕身影,笑了一聲:“姨母如意算盤打得好,只是淳懿怕不是這位王妃的對手。她果敢剛毅,且極能把控局勢,挑撥人心。淳懿,啧!”孟氏搖了搖頭,又扯落幾朵木香花瓣,足足将一朵極嬌媚的花糟踐的七零八落,方才罷手:“本宮,最厭惡這些妖調的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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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兮向景福閣快步走去,一面低聲詢問琴娘适才的情形。
琴娘便講了一遍,同菊英所言并無不一。
陳婉兮緊抿着唇,一言不發,半日說了一句:“為投太後所好,竟弄來一條毒蛇,還任其在園中游走。幾乎傷人,還不知悔改。草菅人命,跋扈至此,卻還頂着郡主的身份,真正令人齒冷。”
杏染從旁說道:“娘娘說的是,好在小世子無事。然而,太後娘娘也責罰了那位郡主,也算是出了這口氣了。”
陳婉兮卻笑了一聲,說道:“太後娘娘,心裏還不知怎麽想呢。”
杏染奇道:“娘娘,太後娘娘當面斥責了郡主,還責罰了她,怎麽還會……”
陳婉兮說道:“你沒聽太後娘娘的說辭,她只說郡主糊塗愚蠢,卻沒說她狂妄狠毒。這意思,便是說郡主此事辦的太蠢太笨,而并非這事錯了。如若今天被咬的是宮人,哪怕咬死了,此事也不過是不了了之了。”言至此,她微一沉吟:“太後本在樂壽堂受命婦叩拜,怎會突然來此?這一遭,未免太巧了。且,喜美人為何要幫我呢?”
百思不得其解,陳婉兮走至景福閣門前,卻見于成鈞正同一侍衛說話。
這侍衛神情冷峻,面容清隽,身量筆直高挑,着一襲宮廷一等侍衛的飛魚服,腰佩長劍,如玉樹臨風。
陳婉兮倒未覺怎樣,只是看丈夫同人說話,便立在了不遠處。
琴娘臉上倒是微微一紅,向前邁了一步,但見王妃不動,也只得随她靜候。
于成鈞同那人說了幾句話,眼見王妃過來,便別了那人,快步走來。
陳婉兮微笑道:“适才太後娘娘忽然駕臨,如今已起駕去了南湖島,咱們也該動身了。”
于成鈞奇道:“太後娘娘?她老人家竟然過來了?”
陳婉兮颔首道:“是。”說着,将适才的事講了一遍,又忙道:“寶兒無事,但出了這樣的大事,妾身想着需得告知王爺。”
于成鈞聽豆寶險些被毒蛇咬傷,心中猛地一緊,再聽聞孩子無事,又是琴娘出手相救,向她颔首道:“琴姑娘,此番多謝。”
琴娘卻向兩人屈膝行禮,道:“王爺王妃,待我有大恩。琴娘自當殺身以報,怎能讓小世子遭受傷害?”
這夫婦二人聽着,各自一笑,陳婉兮更說道:“說了多少次,你要叫我姐姐。”
言語了幾句,衆人又動身往南湖島去。
琴娘不住回首,于成鈞會意,說道:“你放心,他今日跟來了,你們或許可以見一面。”
陳婉兮不知這話何意,問了一句。
于成鈞笑道:“便是當初,托付我照顧琴娘之人了。”
陳婉兮沉了臉色,淡淡說道:“憑王爺誇他如何能幹,妾身卻覺這人根本配不上琴娘。”
于成鈞頗為詫異,問:“為何?”
陳婉兮說道:“琴娘一介孤女,跟随他多年,又是一往情深。雖不能說,他必定要以情回報,但怎能将她推給別的男人?如此,簡直是負心至極。”
于成鈞聽她貶低旁的男人,尤其是羅子陵這等俊俏青年,心中倒歡喜起來,說道:“那是,世上的男人,沒幾個能跟爺相比。”
陳婉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今日赴宴,王爺仔細言行得體。”
于成鈞卻懶洋洋道:“橫豎不得體的事兒也幹了,多說幾句又怎樣。”
陳婉兮想起适才他強吻一事,臉紅過腮,實在忍不住羞臊,竟啐了一口。
衆人走至南湖島,果然此處已人聲鼎沸,相熟不相熟的宗親權貴,站了一地。
婦人頭上的簪環,閃閃逼人眼目,男人衣上的黼黻,如煙霞秀美。
微風過時,香氣襲人。
有接引宮人上前,請肅親王府衆人到了相應席位。
王爺王妃方才坐定,便有那些為人情套近乎的官員命婦,過來招呼。
>/>如此往來,竟無片刻停歇。
正當于成鈞與陳婉兮為這人情忙碌之際,陳婧然忽攙扶着小程氏走到他們這邊來。
小程氏神情倨傲,立在他們二人面前,不言語亦不動彈。
陳婧然倒是屈膝行了大禮,口裏卻是道:“婧然見過姐夫、姐姐。”
陳婉兮看着眼前這兩人,小程氏今日穿着三品命婦的朝服。這個品階已可插戴流蘇,她将發髻梳的極高,插戴着一朵粉色蝶伏牡丹珍珠流蘇。長長的珠串在她鬓邊不住晃動,耀着日光,似是在炫耀着什麽。
陳婉兮本在吃一碗薔薇果茶,見了這情形,微微一笑,并不答話,依舊端着茶碗吃了一口,只在縫隙中溜了小程氏一眼。
小程氏這孕事到眼下,将近有四個月了,她卻蓄意将肚子高高頂起,似是生恐人不知她懷了身孕。
陳婧然拘着禮,不見陳婉兮搭話,亦不敢擅自動身,片刻腿便有些酸了。
于成鈞曉得這兩人王妃的繼母與繼妹,便冷眼旁觀,不發一言——這是王妃的家務事,他不想插手。
小程氏見陳婉兮竟不理會,臉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張口道:“姑娘如今好氣勢,當了王妃的人,眼睛朝天,便不認得娘家了。見了母親,不知道問候。妹妹與你行禮,你竟也不理睬。”
陳婉兮将茶碗放下,笑而不言,看了身側菊英一眼。
菊英會意,開口道:“侯夫人,您說錯話了。禮數不周,娘娘自是不會理你。”
小程氏鼻中哼了一聲,斥道:“你原不過是侯府中最下等的婢女,陪嫁去了王府罷了,如今狗仗人勢,也敢在舊主子面前耀武揚威起來,有你說話的餘地?!”
陳婉兮這方開口道:“皇家宴席,天恩浩蕩,何等威嚴。夫人行事無狀,難道旁人還說不得了?”言罷,她竟緩緩站起,揚首問道:“我且問你,我是何人?”
小程氏本想憑着繼母長輩的身份,更仗着有了身孕,當着一衆宗親命婦的面給陳婉兮一個難堪。
陳婉兮對她這個繼母一向傲慢無禮,她今日這态度,果然也如小程氏所料。
大燕崇尚孝道,陳婉兮敢這等頂撞繼母,必定是要落個忤逆的罪名。就算是肅親王于成鈞,怕也是要受皇帝的責罰。
然而此刻被陳婉兮當面質問,那凜然的氣勢竟讓她忍不住退縮了一下。
小程氏退後了一步,腳下的木底子高底鞋便有些不牢靠,竟打了個趔趄。
陳婧然不得不起身,扶住了母親。
小程氏臉色微白,摸了摸肚子,厲聲呵斥道:“陳婉兮,你明知我身懷有孕,竟還言語忤逆頂撞,還令我險些摔倒,是想令我滑胎麽?!”
陳婉兮卻冷笑了一聲,這些年過去,小程氏依舊愚不可及,在侯府這些年她竟毫無長進,腦子裏依舊只有那些小家子氣的勾鬥。
她沒有看小程氏,而是越過她,朝着弋陽侯府的席位望去。
祖母今日未來,唯有陳炎亭一人獨坐,他舉杯飲茶,神情淡淡,似是這邊正在丢醜的婦人同他毫無關系。
陳婉兮亦有幾分迷惑,陳炎亭仿佛根本不在意小程氏如何,既如此,當初又為何做出那等醜事呢?
小程氏看她不言語,只當她是蓄意的無視輕蔑,心中那股無名火原本只有三分,這一下便猛然燒至了十二分。
每逢看見陳婉兮那張酷似長姐的臉,她便滿心的嫉恨扭曲。
陳炎亭從未将她放在心上,哪怕将她娶作妻子,卻也如同一個玩意兒一般,想起來時招來解悶,無興致了就丢至一旁。
即便被罵作寡廉鮮恥,程挽蘭也是懷揣着對他的愛慕之情,嫁給他的。
然而,這婚後生涯卻如堕冰窟。
她初嫁入侯府之時,府中下人總将她與先夫人相比,言說她不如頗多。陳炎亭也從不曾為她撐腰,甚而連主母的尊嚴也不曾有半分顧惜。她毫無辦法,只好拿出一副歹毒淩厲的做派,去威懾鎮壓下人。
程初慧即便是死去多年,依舊如一個幽魂,纏着整座弋陽侯府。
她整夜的噩夢,長姐在夢中靜默無言,看着她,似乎是想看她那滑稽可笑的凄涼境地。
于是,程挽蘭的內心越發的扭曲,日日看見陳婉兮,她只覺自己幾乎就要瘋癫。
她苛待磨折陳婉兮,唯有如此,方能發洩心中的怒火。
當初,設計讓她嫁給于成鈞,程挽蘭是懷揣了惡毒的心思的。
京裏盛傳于成鈞是個火爆的脾氣,一言不合就拔出拳頭。
陳婉兮不會谄媚取悅男人,嫁給這樣的人,怕不出半年功夫,就要被生生打死。
然而,她怎麽就是不死呢?
甚而,如今京裏還傳說,肅親王如何疼愛王妃,兩人恩愛和睦,如膠似漆。
這一切,都像一記又一記耳光扇在她的臉上。
在她心中,早已把陳婉兮與程初慧等同。
陳婉兮兀自出神,沒有理睬這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小程氏。
倒是一旁的于成鈞看不下去,開口道:“陳夫人,你自己站立不牢,險些摔倒,怎能推到王妃身上?昏聩失智,也不能到這種地步!”
小程氏沒想到陳婉兮沒說話,于成鈞卻來為她出頭,心中更是幽憤難平——她自己不得丈夫的愛惜,眼見這個冤家對頭倒是有男人來撐腰,當然難以忍受。
她開口喝道:“肅親王,我是你的岳母,是王妃的繼母,如此不敬尊長,難道就是肅親王府的家風麽?!”
于成鈞被這婦人的潑悍無賴惹得毛了,他豁然起身,精悍的身軀将陳婉兮擋在了後面。
小程氏驚得臉面慘白,只當這糙漢想動手打人,連連後退了幾步,道:“你想怎樣?”
于成鈞冷了臉,喝道:“你不過三品命婦,卻在一品國夫人面前口出惡言,無禮沖撞,該問何罪?!”
他一向懶怠理會這等潑婦,然而冒犯到了王妃頭上,他便不能不理。
畢竟,這漢子為自己媳婦出頭撐腰,那是天公地道。
陳婧然卻在她母親身後,悄然看着眼前的威武男人,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豔羨。
作者有話要說:陳炎亭是最糟糕的那種人,比普通意義上的渣男還要糟糕一萬倍。
程家姐妹遇到他,是倒了血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