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宜妃聽她問起此事,青白的臉上倒浮出了一絲笑意:“你倒終是問了, 本宮原本還想着, 你這個肅親王妃能沉住氣到幾時。”

陳婉兮口氣淡然道:“朝堂軍務, 妾身一概不通,王爺在外結交朋友又或同什麽人往來, 妾身是不大過問的。”

宜妃笑了笑:“王妃,果然賢惠。”

陳婉兮見她東拉西扯, 便問道:“娘娘,還沒回答妾身。”

宜妃收了笑意, 說道:“你可知, 本宮的兄長充軍之後,被發去了何處?”

陳婉兮心中猛地一醒,脫口問道:“難不成, 是西北軍?”

宜妃颔首:“不錯, 正是西北軍。然而, 我哥哥充軍之時,王爺尚未接掌西北軍。軍風敗壞, 紀律渙散, 我哥哥一個新兵,年紀又小,免不得要受老兵的欺淩。這情形, 直至肅親王接管了西北軍, 整頓軍風, 方才好轉。然而, 這好景不長,西北軍派遣一支小隊,前往敵軍後方焚燒糧草。然而這支小隊的隊長,竟然貪酒誤事,贻誤軍機,竟使得大軍奇襲失敗。事後,大帥問責下來,這隊長竟威逼利誘,令所有人一口咬死了皆是我哥哥一人誤事。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我哥哥人微言輕,又孤掌難鳴,根本無從分辯。按軍規,我哥哥是要處死的。卻在此時,肅親王忽叫停了行刑,稱此案另有隐情,更下令将那一隊人馬盡數拿了。原來,肅親王心思細密,知曉軍中欺壓擠兌積習難改,故而派有暗探在軍中查訪軍風及軍人不軌之處。因而,我哥哥的冤屈方才得以昭雪,那小隊隊長按軍規處死,餘下從者亦受了刑罰。打從那時起,我哥哥便死心塌地投效肅親王的麾下,在沙場奮勇向前,立下軍功無數。”

說到此處,她看向陳婉兮,目光之中流露出些許溫和之意,微笑道:“肅親王是我哥哥的救命恩人,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兄妹二人,殺身也難報王爺的救命與知遇之恩。”話至此處,她低眉垂首,徐徐說道:“哥哥将王爺視為再造恩人,我自也會投桃報李。”

陳婉兮這方了然,原是有這樣一個前情,宜妃才會拼盡全力護着肅親王府。

對于這對兄妹而言,肅親王并不僅僅只是救命之恩,更是洗刷了冤屈,還與他們清白之人。這等恩德,的确如同再造。

但聽宜妃又道:“直至那時起,我才曉得,原來大燕皇室還有好人!”

這話說的既憤懑,又有幾分感慨,令陳婉兮心頭微微一凜。

她沉默半晌,方又說道:“然則,即便如此,皇帝依舊殺不得。”

宜妃瞪大了眼眸看着她,仿若在看一個妖怪,她拂袖斥道:“肅親王妃,你懷孕傻了不成?本宮倒不知,你竟是如此窩囊的一個女人!明樂帝昏庸無道,沉溺酒色,将民間糟踐至何種地步!更遑論,他任人唯親,嫉賢妒能,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容忍不下,還要借刀殺人。如此一個皇帝,留着作甚?再說,肅親王還是你的丈夫。明樂帝死了,對誰都好。”

陳婉兮面色淡淡,依舊說道:“饒是如此,依舊不能出此下策。宜妃,你說此事你一人承擔。然而國君死于非命,是何等驚天大案,你如何能承擔的了?”

宜妃面色一凜,咬了咬唇,說道:“本宮自然不會攀咬旁人。”

陳婉兮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你說的容易,皇帝一朝駕崩,事發突然,局勢必定動蕩。王爺尚且背負着刺殺太子的嫌疑,現下又出此事,那種那些敵對勢力豈不趁機大做文章?退一步講,即便王爺能壓制敵黨,一步上位。然而一個背負着殺父弑君嫌疑罪名的人,位子豈能坐的安穩?又如何能使百官心服?如何平穩治世?百年之後,史書工筆,又将如何記錄書寫?再則,皇帝固然荒唐,但現下朝廷還能維持。你随意将他殺死,朝廷必定陷入混亂,邊關才将平定,那些虎視眈眈的外族怕又要趁虛而入。如此這般,受苦的到底還是百姓。你此舉,簡直莽撞至極。”

陳婉兮一席話落,宜妃倒是不言語了。

日光自镂刻蝙蝠桃花的窗棂外灑了進來,照在她精致的妝容上,原就白皙的肌膚泛着瓷一般的光澤。然而她的神情卻是冷淡無波的,光影斑駁之中,宛若一尊精雕細琢出來的玉瓷美人。

宜妃不言不語,半晌面上方才漸漸有了血色,她颔首道:“王妃,倒是看的比本宮長遠周全。如此,的确是本宮冒進了。”一語未休,她卻看向陳婉兮,目光之中微微流露出些暖意,她淺笑說道:“這燕朝皇室,也因着有你們,方才讓人覺着有那麽幾分盼頭。本宮倒也企盼着,王爺将來能夠執掌大寶,王妃娘娘能入主六宮。如此這般,這大燕的子民,興許還有那麽些希望。”

陳婉兮卻沒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一通話來。

她心中微怔,正欲出言,卻聽得外面一道尖銳的嗓音響起:“好一個宜妃,給哀家滾出來!”

兩人不防此變,各自一呆。

宜妃當即起身,理衣出門。

陳婉兮略一踟蹰,便也随之出去。

二人行至正殿,果然見太後率了人馬,氣勢洶洶的立在大殿之上。

見此陣仗,宜妃倒是絲毫不亂,同着陳婉兮一道上前行了禮。

陳婉兮懷着身孕,按着通俗,大多是行個半禮也就罷了,便是皇帝跟前,也曾免了她的禮節。然而眼下,太後卻冷笑不語,看着陳婉兮盡力彎腰,行了個全禮,方才道:“起來吧,懷着身子還四處亂跑,撞見哀家,還要行禮。明個兒胎若不穩,可別說是哀家的罪過。”

因之前淳懿郡主之事,太後丢了夫人又折兵,不止聯姻不成,甚而連自己也折了進去,鬧了好大一場沒臉。故此,太後便分外的不待見起陳婉兮,今日見着了,自也沒半句好話。

陳婉兮聽了她這幾句夾槍帶棒的言語,笑了笑,說道:“太後娘娘厚愛,妾身愧不敢當。今日面見皇上,皇上也還問起妾身孕事如何。皇上與太後娘娘對妾身如此關愛,妾身受寵若驚。妾身的胎像一向平穩,但只聽了惡言惡語,就要不适。然而好在這紫禁城中,是規矩森嚴的地方,輕易也聽不到這樣的言語。”

她這話是蓄意擡了皇帝出來壓太後,且明示了如若自己胎動不适,皆是因太後這一番言語所致。

前有淳懿郡主之事,如若她再在宮中出事,太後便越發不能做人了。

果不其然,太後聽了這話,臉色越發難看,卻并沒理她,只冷笑了一聲:“好一張利口!”便轉向宜妃斥道:“宜妃,你可知罪?!”

二人心中皆是一沉,宜妃倒是臨危不亂,回道:“敢問太後,臣妾何罪之有?!”

太後嗤笑道:“你在養心殿裏幹了什麽好事,竟還敢來問哀家?!”

宜妃面色沉沉,說道:“太後娘娘,臣妾近些日子都在禦前侍奉,晝夜不敢懈怠。只是今日皇上體恤臣妾勞苦,方才特特恩準臣妾回來歇息片刻。這段日子,臣妾在養心殿從未見過太後娘娘一面,不知何處得罪了太後娘娘,要這般上門興師問罪?!”

太後冷哼一聲:“伶牙俐齒,你也不用含沙射影,擡出皇帝來吓唬哀家。待哀家查明了這件事,哀家倒要瞧瞧,皇上會怎麽活刮了你這只下賤的狐貍!”

宜妃倒不甘示弱,反唇相譏:“太後娘娘,您這話是責罵臣妾不守婦道麽?然而臣妾自入宮以來,循規蹈矩,從未有半分不軌之處。即便是承寵,亦是按着宮中規矩辦的。太後娘娘這些話,當真毫無道理。再則,即便要責備臣妾婦德,也該由皇後娘娘前來教導。您是長輩,怎好說出這番話來,倒好像民間争搶男人、争風吃醋的愚婦一般。臣妾倒覺得太後娘娘這是惱恨,這只狐貍不是您自己呢。”

她這話分外忤逆大膽,令在場衆人皆倒抽了一口氣。

陳婉兮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篤定,便知她必有十足把握,心裏倒也坦然。

太後面上青一陣紅一陣,更有些被戳破了心事的窘迫,她勃然大怒,喝道:“大膽的賤婢,竟敢口出狂言!不愧是教坊司出來的賤奴,什麽不體面的話都說得出口!”一番駁斥之後,她生恐宜妃再罵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當即下令:“給哀家搜,看看她這宮裏,到底藏着多少見不得人的髒東西!”

宜妃卻喝道:“本宮倒要瞧瞧,誰敢!無有皇上皇後的旨意,肆意搜查主位妃嫔的宮室,爾等沒王法了嗎?!”

這當朝太後與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僵持起來,這底下的人便左右為難起來,哪一頭都是不好得罪的。

論理,太後為尊。

然而,這太後不是皇帝的親娘,宜妃卻是皇帝跟前最得寵的妃子。何況,近來皇帝已不大見太後了。

将來局勢如何,還當真難論。

一時裏,竟無人動手。

太後眼見此狀,更是怒不可遏,連聲斥道:“混賬,哀家連你們都使喚不動了不成?!敢違抗哀家的懿旨,你們就都等着掉腦袋!”

陳婉兮冷眼旁觀,禁不住出聲道:“太後娘娘,我大燕宮廷規矩,凡妃嫔犯事,皆有皇後處置。即便宜妃有什麽不得體之處,也該由皇後娘娘出面。太後娘娘此舉,怕是于理不合。宜妃娘娘又是皇上看重之人,這件事如若傳進皇上耳中,恐怕不好。”

太後本就心煩,更無心同她做口舌之争,只斥道:“這是後宮之事,肅親王妃就不要插手了罷。來人,肅親王妃身懷有孕,不宜勞累,送她回承乾宮!”

陳婉兮眼見此景,自己又帶着個肚子委實不便,也不必宮人上來請,便起身離去了。

回至承乾宮,陳婉兮依舊是坐立難安,上下忐忑的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外邊才傳來消息。

太後在景福宮一無所獲,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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