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緬感覺自己正在急速下墜。

他仿佛被從身後輕輕一推,便倏地雙腳踏空,落入了深不見底的霧氣中,觸手皆是一片空茫。

他的眉心痛苦地緊蹙着,手指徒勞地屈起,似乎是想要抓住些什麽。

好疼啊……

為什麽會這麽疼……

然而即使是在極端的痛苦中,他的另一只手卻還是下意識地虛虛護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在神智混沌的間隙,他仍然記得,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藏在那裏。

是他即使舍棄性命也要守護的東西。

下腹于此時狠狠一墜,翻江倒海般的劇痛逼得他幾乎要将蒼白的唇咬出血珠。

誰能來……救救我……

深墨色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無形的液體堵住了他的口鼻,他的胸口仿佛被壓上了一座沉重的山,無論如何努力都只能徒勞地發着抖無法呼吸。

他以為自己正在奮力掙紮,在外人看來卻只是小幅度地動了動手指。

就在他幾乎已經要陷入絕望的時候,冰涼的指尖終于夠到了一塊柔軟的布料。

——熟悉的溫暖氣息重新包裹住了他。

有人正輕輕拍撫着他瘦削的肩背,Omega身上淺淡而溫柔的桂花香氣恰到好處地安撫了他。

“沒事了、沒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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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能夠稍微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時,白緬意識到自己正枕在一個堅實的胸膛上。

他像是被囚禁在黑暗中許久突然、暴露在陽光下的小動物, 然而你剛剛不安地動了動,就被一只厚實的手掌攏着耳側汗濕的鬓發,重新往身前護了護。

“別怕。”他從未聽過總裁用這樣溫柔的聲音對自己說話,“我在這裏。”

——我已經安全了。

——我已經有人疼愛,不必再孤軍奮戰,不用再死死忍着連害怕都不敢了。

随着意識的緩慢恢複,攀援着脆弱神經刺撓而上的是更加鮮明的痛苦。白緬可憐兮兮地發了一會兒抖,終于忍不住将臉埋在自己的Alpha胸前小聲啜泣起來。

即使是在被救出來許久的現在,他依然十分不安,只想将自己縮成一個小團,蓋上夫人送給他的絨毛小毯,埋進軟綿綿的床榻深處。

然而圓隆的腹部卻讓他連蜷起身子也做不到。

白緬難受又委屈,沒忍住哭得更厲害了,一邊抽噎着,一邊還不停出着冷汗。

總裁和夫人都沒有打斷他,杜清霜一直始終輕輕撫摸着他微凸的背脊,試圖通過這樣幫他減輕些微的痛苦。

秦焱沉默如一座冰冷的雕塑,只在他暫時哭累了、如同折翼的幼鳥般乖順而畏縮地偎在胸前時,從西服口袋中抽出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幹淨手帕,輕輕為他擦幹了背後的冷汗。

一直候在車上的家庭醫生在有限的條件下勉強為他診斷了一番,白緬現在的狀況實在算不上好,明明距離預産期還有月餘,他卻在極度的驚恐中于此時見了紅,于孕晚期的Omega而言是極其危險的。

子宮收縮,胎兒的頭開始下墜入盆——是早産的征兆。

司機一路飛馳,甚至闖了幾個紅燈。白緬被直接送進了秦焱名下的私人醫院裏,迅速推進了手術室裏。

在秦焱的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刻。

他原本筆挺的西裝下擺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了,雪白的襯衫也被剛剛蜷在他胸前的白緬哭濕了一塊。

向來完美主義的衣物主人卻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現下的形象,依然神色冷峻地肅立在病房門口,像一座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盯着手術室長亮的紅燈。

他像是一頭被傷害了珍貴寶物的猛獸,驟然暴起,掀開了那一層冷靜克制的人皮,半弓的脊背上鋒銳毛發此刻正根根聳起,猙獰的獠牙閃着冰冷的光,時刻準備讓敵人以血還血

他懾人的氣場外放到了無法忽視的程度,以至于在很長一段靜默的時間中竟沒有人一個人敢接近他身周半米。

最後還是一直默默無聲站在他身後的杜清霜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柔軟的手帕,展開來遞到他面前:“擦一擦吧。”

——卻被猛地攥住了手腕。

秦焱沒有克制手上的力道,杜清霜卻像是突然失去了痛感般,始終安靜地維持着那個舉着手帕的動作。

等到秦焱終于願意放開他,杜清霜細白的腕間已經被攥出了幾道明顯的紅痕。他一言不發地收回了手,将柔軟潔白的手帕折了幾折,疊成一小塊整整齊齊的四邊形,重新放回了口袋裏。

手術持續了一段漫長的時間,秦焱就這樣一直在醫院的走廊裏站了幾個小時,連動作也沒有絲毫變化。

護士小心翼翼地将白紙黑字的文件遞到他眼前時,秦焱瞥了一眼擡頭的病危通知書幾個字,便像是觸電一般迅速移開了視線,幾乎沒有辦法集中精力繼續往下看去。

他喉頭微動,視線不自覺模糊了幾秒

——自己大概是太累了。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直到簽名的最後一筆卻在白紙上劃出了長長的一撇,才意識到自己在無數天價合同上留下過筆跡、始終穩如磐石的手指,此刻竟是在微微顫抖。

秦焱緩緩合上筆蓋,将薄薄一張通知書交回護士手中。

軟底的白鞋悄無聲息地遠去了,空曠的走廊上又重新只剩下兩個人。

秦焱閉了閉眼睛。

在僅僅一牆之隔的手術室中,他的Omega正在生死之間艱難地掙紮。

“……清霜。”過分漫長的沉默後,秦焱頭也不回、語氣森然地開口道,“……我不會放過他。”

“……”杜清霜頓了頓,最終平靜應道,“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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