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病院之人(上)

死亡歌劇的大幕轟然拉開。

悠揚的音樂變了調,殺氣騰騰的樂曲中,那上百具盛裝打扮、血肉模糊的屍體在數以千計的傀儡線的操控下向玩家步步緊逼。

這恐怖的屍海讓人陡升一種絕望感,目之所及都已經被這些屍體占領了,它們滿懷着惡意,絕不讓他們逃脫此地,他們插翅難飛。

林覺冷汗涔涔,下意識地去看宋寒章,宋寒章皺着眉審視着屍群,低聲道:“從這裏到我們進來的金屬門不到三十米,強行突破吧。”

這恐怕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林覺手中長槍一掃,蕩開了幾具撲上來的屍體,一槍一個地捅死。可是這群屍體甚至比喪屍更難纏,哪怕槍頭從眼眶一直捅進大腦,它們仍然在絲線的牽引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割線!”宋寒章提醒道。

林覺郁悶地握緊了手中的長槍,這柄長兵器在此時真是派不上什麽用場。

“宋師兄,不如我們暫且合作?”不遠處的張思嘉高聲道。他身邊背着複合弓的高大男人手上握着一柄彎刀,護衛在他身側保證他的安全。那對漂亮的姐妹配合得天衣無縫,輕盈敏捷地收割着屍體身上的絲線,讓它們癱軟在地上無法再動彈。

2022的隊伍迅速向他們靠攏。

“我寧可找張嘉合作。”宋寒章毫不客氣地說道,又似乎想到了什麽,“還是說你們有什麽特殊的價值?”

張思嘉在面具後的表情因為那個名字扭曲了一瞬,拍了拍身邊同伴的手臂:“臨淵,證明一下我們的誠意吧。”

男人将彎刀遞給張思嘉,在移動中彎弓搭箭,一箭射向不遠處2002隊伍中的杜城!

杜城身邊的白露霜看到了,高喊了一聲:“小心!”

雖然沒有看見,但是無數次和人械鬥中培養出來的直覺讓杜城猛地拽住身邊擋住他的人的手腕,兩人在疾跑中旋轉了半圈交換了位置,一起倒向地面。

“啊——”凄厲的尖叫聲傳來,被射中了後心的女玩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跑在她身後的白露霜來不及躲避,一腳踩在了她的手背上,趔趄了一下摔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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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混亂之中,白露霜被男友杜城拉起,另一個男玩家幫他們擋了一下屍群,可是中箭摔倒的女玩家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她在驚恐連連的尖叫聲中被一擁而上的屍體拖入了黑暗之中,聲嘶力竭。

所有人腦中同時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2002減員1人,存活人數為4人,3道刻痕轉移。】宋寒章冷冷地看着瘋狂向那裏湧去的屍群,張思嘉習慣性地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然後想起自己還戴着面具:“怎麽樣?與其勾心鬥角地胡亂厮殺,不如先把2002送出局?”

宋寒章也在思考,這一次的團戰規則已經赤裸裸地告訴他們,必須互相厮殺到只剩最後一支隊伍。雖然刻痕可以主動轉讓,但是誰會拿走刻痕後放虎歸山,讓滿懷仇恨的對手伺機反撲呢?畢竟不奪回刻痕就是死,任誰也會選擇破釜沉舟,哪怕是螳臂當車,也要背水一戰。所以無論是從削弱敵方的有生力量考慮,還是從永絕後患的安全角度考慮,放走對手都是極端不明智的選擇。

和2002聯手,還是和2022聯手,或者放任他們聯手?不,最後那個選項不可能,張思嘉在2022的隊伍裏有絕對的話語權,但是他和張嘉之間的關系注定了他不可能尋求張嘉的合作,他已經根本不屑去掩飾對張嘉的惡意了。

如果沒有其他的外在條件,宋寒章其實并不想和任何隊伍合作,他寧可攪渾了這潭水,然後渾水摸魚亂中争勝,但是2022身上的謎團太讓他在意了,在意到他寧可冒着一定的風險,也要弄清楚的地步。

“好啊。”于是宋寒章這麽回答了他,“那就合作吧。”

一言敲定了之後,兩支隊伍迅速合作了起來,龐大的屍群肆無忌憚地向他們湧來,數量多到可怕,迫使兩個隊伍的玩家在亂局中互相扶持。

陸刃一馬當先,他已經殺出了樂趣,那把恐怖的唐刀所過之處遍地屍骸,硬生生給他們殺出了一條活路,隊伍迅速向金屬大門靠攏。

林覺的長槍适合擋開屍群,可惜有時候力有未逮,反倒是2022年隊伍中那對姐妹,一個輕松地在另一個人身上借力,竟然騰空而起,幾刀削斷了屍體身上的傀儡線,敏捷靈活得像是兩只野貓。

全隊沖入了金屬大門之中,2022隊伍中那個全身上下罩在鬥篷裏的人卻突然對他們揮了揮手,返身再次沖入了屍群中,靈活地在屍海之中揚長而去。

這人想做什麽?林覺驚呆了,差點被撲上來的屍體絆住,還是宋寒章關鍵時刻扯了他一把,将他拽入了金屬門後。

站在門邊的陸刃“咦”了一聲,突然從安全區離開,追着那個神秘的鬥篷人消失在了屍群中,宋寒章竟也沒有叫住他,目送他離去。

瘋狂的屍體們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薄膜擋住,無法穿過金屬門,只能像是地鐵中被擠成一團的乘客一樣趴在透明的結界外,腐爛的臉緊貼着,看起來分外惡心。

張思嘉不快地“啧”了一聲,他身邊那個叫臨淵的玩家默默關上了金屬門,将屍群和猶在許願池邊注視着他們的莉莉絲等人擋在了外面。

“哎呀,逃走了。”莉莉絲歪了歪頭,看着三支隊伍逃離屍群舞會會場,就算是人數最少的2002隊伍,在付出一個人的代價後也成功逃回了來時的那扇金屬門後,雖然受了點輕傷,但卻沒有生命危險。2022隊伍中的那個鬥篷人更是如入無人之境,一把長刀用得出神入化,輕輕松松殺出一條血路,從2022隊伍來時的那扇金屬門揚長而去,緊追在他身後的陸刃同樣沖進了那扇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來就沒打算把他們留在這裏,逃走了又有什麽好奇怪的?”2002的男性領隊反問道。

“如果他們逃不出去,那才是麻煩了。”周玉秀笑了笑說道,“破壞了‘它’的計劃,我們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雖然說着畏懼的話,可是她的內心卻絲毫沒有“恐懼”的情緒。她仍然能回憶起自己生前的點點滴滴,可是那卻好像是一段空洞的數據,和無數其他的數據混合在一起,再也無法牽動她的情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從她知曉這個廢棄多年的新手村被重新啓用背後的秘密時,她就知道自己的價值了。

在天幕盡頭的“人”的眼中,她不過是一個好用的工具罷了,随時可以替換。

不過在被替換前,還是要好好完成她的價值啊。

——讓“它”回到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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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了,總算可以坐下來談談了。既然決定了要合作,那麽我們也有必要坦誠相見,再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張思嘉說着,将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果然,這張臉和張嘉非常相似,只是張嘉更憂郁憔悴一些,而張思嘉的眼睛裏卻有着更深沉更陰郁的東西,正是這種東西也讓他富有另類的魅力,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的內心。

宋寒章揭下面具,單刀直入地問道:“剛才離隊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麽突然離開?”

張思嘉噎了一下,他開始由衷地讨厭宋寒章這個人了,總是在他把握節奏的時候蠻不講理地一槍打斷,雖然兩人之間的談話加起來也就十幾句,但是他已經預感到任何時候和宋寒章談話都不會是愉快的體驗——只要他們之間還是不死不休的立場。

“我對他的了解不多,他這個人獨來獨往,連名字都沒有告訴我們,實力很強,但是很不合群。”張思嘉斟酌了一下說道。

顧風儀輕笑了一聲:“真是半點都聽不出你的誠意。”

張思嘉假笑了一下:“我保證,剛才那句話裏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顧風儀嘲諷地笑了笑,不再和他争辯這些,因為毫無意義。

“很抱歉打斷你們的聊天,不過我就先走一步了,反正你們也不想看到我。”單凉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來到莉莉絲來時的木門邊,拉開門笑嘻嘻地對幾人揮了揮手,“不過你們想對付2002的話,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話音未落,顧風儀的手弩毫無征兆地射出,弩箭精準地向着單凉的胸口飛去,這本該是命中目标的一箭,可是早有防備的單凉半個身體已經在門外,看到顧風儀手臂擡起的一瞬間,他猛地甩上了木門。

弩箭釘在了門板上,林覺提槍追上去,可是拉開大門之後,外面卻是一片茫茫白霧,他躊躇了一會兒,沮喪地關上了門。

這扇門恐怕和每個幻境中的大門一樣,一旦出去就無法再回來了。

顧風儀遺憾地喟嘆了一聲,用腳踩着給弩上弦。

“你的準頭不錯。”2022隊伍中用複合弓的男人說道。

顧風儀認真思考了一下這人是在贊美她還是在嘲諷她,畢竟剛剛才有人從她手中逃脫。

“這位可是我們隊伍的主力之一,左臨淵,他射箭的準頭你們也看到了,非常驚豔。”張思嘉似乎對左臨淵十分滿意,介紹他時的語氣明顯真誠得多。

左臨淵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冷峻而輪廓分明的臉,配上他出衆的身高和挺拔的身材,哪怕是匆匆路過都會讓人多看幾眼。可是他恐怕并不喜歡被人這麽注視着,冷冷地看了回去。

“這兩位是慕春寧和慕秋寧姐妹,算起來還是顧小姐和柳小姐的學妹,舞蹈系的姑娘在戰鬥方面還挺有天賦的。”張思嘉說道。

慕春寧是戴着黑絲面具,性格活潑一些的女孩子,主動和他們說了幾句,慕秋寧就冷淡多了,摘下面具後一言不發。

最後一個戴着面具的女孩子也摘下了面具,還脫下了之前穿在身上的鬥篷,還不等張思嘉介紹她,顧風儀突然開口問道:“你的大衣哪裏買的?”

女孩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顧風儀。

本來有點走神的柳清清聞言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深深地看向這個女孩子。她只能說長得乏善可陳,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就是常見的乖學生,性格內向的那種。

如果她長着這樣一張臉,恐怕一輩子都沒有改變命運的機會了,柳清清似是嘲諷又似是憐憫地想。

林覺和這個女孩一樣茫然,他搞不懂為什麽顧風儀突然會問她的大衣,這實在不是個适合在這裏談論的話題,他也不覺得顧風儀是個無的放矢的人。

宋寒章也在打量着這個女孩,她的大衣……他突然明白顧風儀的意思了。

顧風儀抱着手臂:“我很多年沒見過這種款式的大衣了,也不覺得十年後它會重新流行起來,還有你的鞋子,同樣是十年前的風格,還要我評價一下你的發型和手表嗎?”

十年前?林覺怔忪地看着這個女孩子,她是2002年的玩家?那為什麽……

那個女孩子忐忑地看了張思嘉一眼,張思嘉贊賞地說:“顧小姐很敏銳,這位就是蘇甜,原2002的隊員。”

蘇甜……蘇甜?

林覺猛然回憶起了張思嘉之前在噴泉邊對杜城提起過這個名字,張嘉也是。

她竟然跨越了整整二十年的時光,甚至生死,來到了二十年後的隊伍嗎?

可這是怎麽做到的呢?

“空間開始崩潰了。”宋寒章注意到了角落裏的變化,這個昏暗房間的角落裏,牆壁上開始出現剝落的痕跡,這種空間逸散的現象會迅速蔓延整個房間,迫使他們離開這裏。

正想用蘇甜做引子引出2002隊伍內部矛盾的張思嘉,再一次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困境……

“如果我們出去後被分開傳送,那就在時鐘廣場彙合,怎麽樣?”張思嘉急匆匆地問道。

“可以。”宋寒章說。

左臨淵已經打開了木門,對張思嘉伸出手。張思嘉握住了他的手,兩人消失在門外的霧氣之中,然後是慕家姐妹和蘇甜。

“那我們也出去吧?”林覺說。

宋寒章卻沒有急着走,反而來到了金屬門前,再一次拉開了金屬大門。

外面再沒有音樂、賓客、許願泉水,而是無邊無際的白霧。

那不久前喧鬧的舞會現場,竟好似夢幻泡影,眨眼就無影無蹤。

顧風儀和柳清清已經從木門離開了這裏,昏暗的小房間已經快徹底崩潰,林覺焦急地看着宋寒章,他卻好似被這白霧迷住了一樣,久久地凝望着那一片虛無。

“你是誰?”宋寒章看向白霧,低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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