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我娘拉我去上香,說她在寶華寺捐資印了三百本《法華經》為我平安歸來祈福,非要我去還願不可。我說:“我又不是築長城,哪來那麽多九死一生。”
我娘用繡花繃子打我:“胡說什麽!你就是不懂其中利害!阿輕,你都幾歲了?還這麽不穩重!”
我燒了香磕了頭,寺中長老非要拉我看相,說我耳白過面,兩眼有神,将來貴不可言。我娘忙說小家小戶的,只求平安順遂,一家團圓罷了,然後紅光滿面又捐了一次香油錢。我心想,三百本《法華經》都捐了,不貴也得貴啊。
和我娘在寶華寺吃了素面,正打算走。我突然瞧見街邊小攤上在賣那種人面竹做的毛筆,最小的比幼兒的小手指還細,偏巧上面镂空雕着幾個時興的吉祥紋樣,雖不精致,刀工卻利落得很,還頗有野趣。我停下來看了看,心想,我大侄子過幾年也要啓蒙了,他抓周的時候抓了筆,我何不連蹴鞠一起送我大侄子,我大哥大嫂一定也十分開心。
我挑了一支上面雕着獅滾繡球的,那小獅子憨态可掬,大小又十分适合幼兒,我正準備買下,又看見一支上有青雲得路的,我記得林文定的硯臺也是這個花樣,何不送支給他好做對,也不枉他讓逸競勞之情。送了林文定,不好意思不送皇上,畢竟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我怕皇上心裏對我有意見,于是又拿了一支螭龍穿蓮的。
小販說:“一共二十文。”
我說:“說好的一支五文,怎麽又要二十文?”
小販說:“客官您眼力見真好,那支螭龍穿蓮,用的是番禺羊毫,自然要貴一些。”
我說:“就十七文吧,你少唬我,如果是真的番禺羊毫,你怎麽才賣十文?”
小販連忙說:“好好好。”
見了我大哥,又在家吃了頓飯,第二天寅時一刻,我準備進宮,看見我爹正在前廳坐着喝茶,也真夠會折騰下人的,這三更半夜,喝什麽茶。我默默過去行禮:“爹。”
我爹嘆了一口氣,放下茶杯,說:“行了,你去吧。”
我先和林文定碰了頭,再去紫宸殿給皇上請安。路上林文定止不住地唧唧歪歪:“昨天皇上賞了我一盒五色糕點呢。”“你是不知道,昨天查出浙江漕運那事兒,皇上雷霆震怒,雷厲風行派人過去了呢。”“對了,皇上昨天還問起你。”
我停了下來:“問我什麽?”
林文定一臉天真:“問你在起居注裏怎麽寫他的。”
我冷汗直冒:“你說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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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定說:“我又沒看過你寫的,當然不能欺君咯。”
我默默擦了擦冷汗,心想,以後也千萬不能讓林文定看到,他這個叛徒,皇上還沒勾勾手指呢,他就能把我祖上三代供出來。
到了紫宸殿請了安,又去和太後請了安,最後皇上還是去了上書房,我和林文定跟着。
趁着沒人注意,我把袖子裏的青雲得路拿出來,準備遞給林文定。皇上突然回頭,問:“袖子裏藏着什麽?”
我心一驚,連忙跪下,心想,皇上莫不是已經對我有點小意見了,怎麽這也能注意得到?還好我另有準備,不然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林文定賣了。
我從袖子裏掏出另一支毛筆,陪着笑:“啓禀皇上,微臣昨日在寶華寺為皇上祈福,特意求了一支由寶華寺大方丈開過光的毛筆,據說這位方丈時常雲游四海,十年才回一次寶華寺,開光十分不易,微臣鬥膽,想将這支毛筆進獻皇上。”
我滿嘴信口開河,深知這皇上打小就沒出過什麽門,對這種凡間的俗物半點認識都沒有,你送他金山銀山,他都不一定笑一下,這種小玩意兒,反而能讨得歡心。至于什麽方丈,什麽開光,死無對證,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咯。
皇上臉色有點古怪。
我心想,難不成,皇上還真懂寶華寺的事兒?
我心裏一涼,滿腦子轱辘轉着想着怎麽編一席話糊弄過去。
果然皇上突然站了起來,張了張嘴,說:“你,你真休沐的時候也惦記着我?”
啊?重點是這個嗎?我準備了一肚子吹噓這毛筆的神奇之處的謊話沒了用武之地:“呃,這是當然的。”
皇上說:“來人,賜宋輕一對龍鳳墨錠。”
我連忙跪恩:“謝皇上!”
龍鳳墨錠是禦物,有價無市,我家統共就我爹書房有一對,還是我爺爺傳下來了,逢人就要炫耀一下。
這生意不虧啊。
我晚上捧着龍鳳墨錠,林文定跟着我轉,他們讀書人,哪有不喜歡這個的啊:“诶,你說,這墨錠千年不朽,是不是真的啊?”
我說:“千年不朽你我都朽成飛灰了,你還在意它朽不朽?”
林文定哈哈笑,說:“宋兄真有意思。”
我從懷裏掏出另一支青雲得路,抛給他,說:“送給你玩兒。”
林文定拿着那支毛筆打量了一下:“這不是給皇上的那支嗎?不是世中罕見嗎?你怎麽還有?”
我說:“那支開光了,這支沒開光,你随便用用就得了,”
林文定也是規規矩矩家教甚嚴,也對這種東西稀罕得不得了,第二天真拿來随便用用,還偷偷跟我抱怨:“宋兄,你那筆不行啊,不吃墨。”
林文定這種士子,都是從小用湖州筆長大的,怎麽會看上這種鄉野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毫做的筆?
我說:“我就是看樣子同你那方硯臺是一套,送你湊個趣,你還真用了?”
林文定偏偏頭,使了個眼色,說:“皇上不也用着嗎?”
我偷偷看了一眼,書案上擺着的,可不就是那支螭龍穿蓮嗎?
兩文錢的差距那麽大?莫非那小販沒騙我,真是番禺羊毫?